“那兽人本来半闭着眼,忽然睁开了一些,我很确定,他也看见了我。”尼禄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赫尔格耐心地看着他。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兽人突然暴走,挣脱了桎梏,瞬间就将两名护送人员揍翻在地。他速度真快,爆发力惊人,一下就冲到了我的面前。我是在他勒住我脖子的窒息感袭来之后,才慢一步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那时比现在还要瘦小许多,那兽人……”尼禄比划了一下,“和你身高相仿,好像拎着一只小鸡一般将我抓走,毫不费力。真难想象啊,他在身体巅峰状况之下,大概端了整栋大楼也不费力气。”
“我不明白,”赫尔格说,“不是有那个什么芯片的...”
“那是当兽人从属于一个固定主人作为私有财产的时候才会打下的烙印,”尼禄的语气忽然带点幸灾乐祸,“我听说他咬死了第一任主人——那大概是个没警惕心的蠢东西,然后被卖到专供兽人的俱乐部,又弄伤了好多客人,最后才被研究所买下的。那时候他已经被频繁惩罚得很惨了,牙齿和指甲全都拔掉,手臂一直处于脱臼的状态,但还是能以出色的恢复能力,不知什么时候打个人措手不及。”
赫尔格眉头紧锁,喉头一阵阵发紧。
尼禄摆了摆手,继续道:“研究所关了他多少年,就无节制地榨取了他多少年。兽人身体机能的退化是骗不了仪器和数据的,所以也不怪那两个工作人员没有设防。总之,他在走过底楼大厅的刹那间动手,依旧快得惊人,他以我做人质,迅速逃出大门,并且挟持了停在研究所门口尚未离开的接驳车。”
赫尔格十分惊讶:“他还会开接驳车?”
尼禄摇了摇头,说:“他明显搞不明白,只是情急之下,一顿乱糊弄。接驳车正常是设定路线然后自动驾驶的,但是那兽人根本操作不来,也没有登入系统的身份,于是干脆一拳把仪表盘给捶碎了,反而迫使接驳车切换到手动驾驶。”
“哈!”赫尔格听得一阵爽快,忽然又反应过来之后的事情肯定没有那么顺利——毕竟兽人的结局已经摆在眼前。
“你也知道,接驳车都是有轨的,吸附在轨道的同时也在充电。而出了城的话,就只有半小时的续航能力。”尼禄单手撑着下巴,目露怀念,“那天的天气真好啊,万里无云,碧蓝碧蓝的。”
尼禄大概很少同别人提及这一段往事,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他却连每一分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驾驶接驳车蛮力冲出穹顶之后,朝西一路飞驰,跑了近五十分钟,最终耗光了最后一丝电力,在东湖垃圾场那里坠机了。”
赫尔格瞪大了眼——城市外面不论东南西北都是绵延不绝的垃圾场,这是常识,半小时的车程根本没可能逃出这个范围,但那兽人并不知道。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接驳车能开多久,只是能开多久就开多久。
赫尔格垂下头,心脏好像被泵满了苦涩的胆汁。出了城市再往西一直走出三百公里,那里有一片终年雾气腾腾的沼泽,藻类茂盛的泥潭里满是动物的尸骨。而沼泽背后的雨林,曾经是颇成规模的兽人栖息地——赫尔格和家人们就在那里住了7年,那是自己呆过最久的家。
他想回家。赫尔格心想。
那人死前最后一丝力气,也拼了命地想要回家。
“坠机……”赫尔格无意识地重复尼禄的话。
“对,”尼禄点点头,“不过幸好东湖那边满坑满谷的垃圾,堆了一层又一层,像一座座自带缓冲的小山。所以接驳车坠落之后只是被撞得内凹,并没有爆炸。”
“那他……你们呢?”赫尔格问。
尼禄手指在胸前轻轻划了一道,赫尔格想起来了——昨日在温泉,他见到过这个狰狞的疤痕,尼禄说是因为绑架被弄的,赫尔格还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他口中那个“出逃的实验体”动的手,想不到是因为逃亡事故。
“那个兽人,他还没爬出车来,就呕了一大口血,”尼禄回忆道,“他身体状况很差的,我知道,毕竟在研究所的日子,我们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但是看见我胸前血糊糊的一片,他又强撑起身体,把我从车里救出来,然后……用指甲划破胳膊,给我喂了血喝。”
赫尔格屏住了呼吸,满眼不可置信。
“虽然其实,他的血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不然研究所也不会下令销毁。”尼禄有些哀伤地笑了笑,“但所幸我的伤口虽然很长,却没有伤到脏器,那些血也聊胜于无。倒不如说如果没有他的血喂养,在满是有害垃圾的露天环境下暴露那么久,我如今可不只是留下后遗症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