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尼禄蹲下身来,赫尔格忙道:“诶诶,裤子我自己会穿。”
尼禄没有坚持,又拿过马甲、外套,领结……赫尔格从未穿过这么多层层叠叠的衣服,当尼禄站在他身前、手指于他脖子下面灵巧动作的时候,赫尔格不自在地朝后仰了仰,抱怨道:“勒脖子。”
“唔……”尼禄想了想,放弃领结丢在了一边。
他退开一点,侧过脸去和赫尔格一起从镜子里欣赏他的模样,他和尼禄穿的衣服制式相似,效果却大相径庭——尼禄看起来彬彬有礼,气质清冷,像个富家小少爷。而赫尔格身材高大,肤色偏深,即使穿着质料上好的套装,却透着一股痞气。他的白发被尼禄用发蜡拢顺了些,露出深邃的五官和摄人心魄的红眼。他身上被尼禄打扮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饰品,耳钉、眉钉、手环、脚链,却因为本人气质中的雄性侵略性过强,没有任何娇媚的氛围,反而显得野性十足,带着一种野蛮的性感。他敞着领口,露出蜜色的肌肤和胸肌隐隐的线条,尼禄觉得那里还有点空荡。
“哦!”尼禄想起来了,从自己外套内侧的衬袋里掏出一串银色的链子,挂在赫尔格脖子上。
赫尔格低头拎起链头的银色方牌,上面铭着尼禄的全名,底下的小字是他的名字——一块狗牌。
“这是临时身份证,”尼禄说,“有了这个,你可以出入大部分区域,使用公共设施。”
“那这个呢?”赫尔格指着狗牌上两个名字间的小爱心。
尼禄略带羞涩地低下头:“是装饰,附赠的,想刻什么都可以。”
赫尔格:“……”
赫尔格没有想到,出大楼的方式并不是从他之前见过的厨房直梯,尼禄将他带回到走廊入口背后的仓库中——他曾经在这里于黑暗中蹲了三天——拐过一排货架之后,两人站到一块空地上。
尼禄拨下墙上的一块液晶版,启动了开关,伴随机器运作的轻微噪音,外侧的库门与墙体分割露出一道透光的缝隙。这缝隙越阔越大,缓缓打开,外面是万里晴空。
赫尔格眼睛一亮,立刻大步朝前走了几步,速度之快好像要顺势纵身跳下去一般,但又于断壁前一寸刹住脚步。他张开双臂,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久违的外界空气。
阳光的分量、灰尘的颗粒、紫外线烘烤在皮肤上的触觉……虽然经由穹顶过滤,但也足够接近。
呼出胸腔中的浊气,赫尔格觉得浑身舒爽极了,再低头一看脚尖,又不自觉退了半步——没有护栏,向前一尺就是几十层的深渊。
一条条钢筋管道盘踞的蛛网铺展在脚下,它们的缝隙中露出一排排整齐的玻璃窗,好像一个个方形的小眼睛,由莹白色的灯带切割成万花筒,密密麻麻自地重叠延伸。
他回过头来,惊讶地发现尼禄不知何时追到了自己身边,伸出手举到半空中,不知是想要拉住他还是推他一把,眼睛中带着点惊魂未定。赫尔格下意识问:“怎么了?”
尼禄愣了一下,说:“我以为你要……”他又止住话头,含混道:“没事,来这边。”
他掀开角落的一大块罩布,一架钢架焊接底盘、扇形玻璃罩的接驳车露了出来。
“你不是想坐这个吗,”尼禄率先走上去,而后回过头来朝他伸出手,“上来啊。”
舱门一封闭,赫尔格感受到后背的轻微推力,整个接驳车便直接滑出大楼外!赫尔格下意识收紧了浑身肌肉,死死抓住了一旁的门把手,脚底悬空的失重感叫他头皮发麻。他伸着脖子抬头观察,发现接驳车的顶端被牢牢吸附在一根轨道上,但中间又没有任何部件相连,接驳车飞速前进的过程无声且顺滑,他十分不放心这个东西能不能够承载他们两个人的重量。
“别紧张,”尼禄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看。”
接驳车的扇形车厢几乎是全透明的,提供了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视角。赫尔格回头看见他居住了数十日的大楼正在快速远去,越缩越小。而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大楼的外墙,竟然全部是由深灰色的太阳能光辐板所组成,顶楼还有一块面积不小的空中花园,郁郁葱葱,几颗深绿色的松木尖端朝天支棱着。
“你屋里的树木草植物都是从那里移植过来的,就是种在室内不容易活,只能选那种喜阴的种类。”尼禄说,“饶是如此,还是死了几颗,时间紧急,只能给你换成假花了。”
“嗯。”赫尔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城市在他脚下飞速的掠过——高楼、立体公路、厂房、百货商场、居民区……这些比起他在记录片中看过的超级都市论科技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城市罩在穹顶之下,好像一座只存在于雪花玻璃球里完美城市缩影,智人的真实生存现状于他眼前终于彻底地展现了出来。雪花落尽之后,一个让他无法不正视的事实摆在眼前——过去的几十年里,兽人和智人这对曾经并肩携手的难兄难弟,如今的状况早已天差地别。在他们仍为了几袋没受过污染的粮食和几座不会漏雨的房子挣扎时,智人已经坐在透明的小盒子在天上飞了。在他们仍然为了墙角的霉斑和腐烂的木梁发愁时,智人早已用实验室药物巩固了这支脆弱的基因链条。这事实听在耳边和看在眼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效果,历史造成的巨大发展鸿沟,早已不是温和的左派平权份子几句口号就能改善,也不是几只激进的兽人武装小队就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