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没有营养剂。”尼禄说。
道奇点了点头:“至于能在一起多久,未来会是怎样,这些问题我们刻意没有去讨论。她不问,我也不敢想,只觉得我们拥有彼此,相互陪伴,这是我们自己的、私人的事,只要不涉及什么原则问题,也不会有人干涉。”
尼禄的脸色严肃起来,赫尔格明白,他是想到自己之前也刚说了类似的话。
道奇接着说:“之后的事可能你也听说过,她怀孕了,猝不及防的、出乎意料的,而这个意外彻底冲散了我们原本就不存在的脆弱计划。”
“这将是一个暗人小孩,这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等待他的注定将是不公的一生。他在城市里得不到任何正规教育的机会,也没有其他家庭或者小孩会愿意和他交往。他将没有公民身份,甚至出不了家门,不能自己去商店买东西,也不能乘坐公共交通,连一丝一毫基本的人权都不会拥有。”道奇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语气中只有深深的无奈,和沉淀过久的愤怒。
“说来惭愧,我知道此事后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将成为我最大的污点。那是我晋升为高级教员的第三年,正在朝学校管理层努力,如果这个小孩出生长大并为人所知,别说我的工作,我们一家人也再不会有三区的福利和房子,更何论照顾这个幼小的孩子。”
“什么玩意儿?”赫尔格忍不住道。
道奇抬起一只手:“我知道,很虚伪,任谁听了都会骂一句自私诡辩。但是她没有,她没有选择拆穿我,我当时还愚蠢地庆幸自己蒙混过关。她听后哭了很久,又沉默了很久。她最后只问我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即使不能养在身边。她想要和我有一个孩子。”
“她这样说,我难免心软,也答应了。”道奇说,“我们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在婴儿出生后,先悄悄放在身边照顾一些日子,直到断奶再送走,送到10区的熟人那里寄养。”
尼禄轻声说:“10区人员复杂,就算多出一个暗人婴儿也不会引起身份上的怀疑,毕竟这种事多了。又好歹还在城市内,勉强能够顾到。”
“是这个意思,但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这只是一种逃避。”道奇语气沉沉,这一刹那老态尽显:“要将他送去多久呢?一年?十年?等到什么时候呢?等到制度改变,城市想法开明的那一天吗?但谁又来做出这个改变吗?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敢承担责任罢了。”
“所以那个小孩儿现在怎么样了?”赫尔格问。
道奇悲哀地一笑:“送出三区的当天夜里就出了事,我彼时准备了不少照料小孩的物品和钱,随人口物流一起送走。不料刚到10区的当下,还没来得及和熟人接应上,就遇到了抢劫。那个年代,十区的混乱程度比现在更甚,乱中无序,也没有建立严格的入城和跨区人员监察,不然我们送出孩子的事也不会那么简单顺利。总之,抢劫的那伙人不但将钱全部抢走,连负责运输的人也给杀了。至于孩子……下落不明,大概率是死了,只是死不见尸。”
赫尔格忽然想——罗勒的人生,就是如果道奇的孩子没有被送走的人生。隐姓埋名、暗无天日。
如果那个小孩真是死了,无疑是一桩悲惨的事,如果他还活着,那更是不敢想象。一个被盗贼团伙偷去的暗人孩子,能在什么环境下长大,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会被派上怎样的用途,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大受打击,连着请了近一个月的假,自责、后悔、愤怒……而她……”道奇痛苦地掩面,“她更是当下就崩溃得昏厥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疯狂、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她没有直接杀了你?”赫尔格冷笑道,“看你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她却不见踪影,总不至于是反过来的吧。”
第62章伤疤
道奇听出了赫尔格的言外之意,诧异道:“什么?你认为是我杀了她?”
“不,怎么可能,”他摇了摇头,“我不会做这种事,退一万步说,该受到惩罚的也不该是她。我只是……我只恨我自己,恨我懦弱,恨我自私虚伪。”
赫尔格皱了皱眉,心里还是将信将疑——话说得这么好听,估计就是说给尼禄听的吧。但……道奇竟然会把这么私密且不堪的往事说给他们两个外人听,脸上的痛苦也不全是假的。
“我的愤怒根本无法消化,我开始恨周遭的一切,恨这个扭曲畸形的世界。我甚至想,人和人为什么有基因种族的区别,为什么只是不同种族而已,历经几百年的此消彼长、斗争压迫,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这一切还要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