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柱,竖起来
前面说过,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从原始群到氏族,到部落,到部落联盟,再到国家,即由点到面,到片,到圈,到国。hongteowd.其中,有的是就地扩容,比如夏娃变女娲;有的是迁徙变性,比如羌族变炎帝。但只要性质变了,名称就会更改。因此,羌族和羌人,是有可能原本叫姜族或姜人的。姜和羌,也可能原本是同一个字。但为了明确母系变父系,必须用男性的羌,取代女性的姜,就像从西部迁徙到中原进入部落时代的那一支,要改名为炎帝族。
好在即便是炎帝,也仍姓姜。这倒不因为那姜水,而是因为那牧羊女。她的样子,我们在电影《少林寺》里见过,在王洛宾的歌里也听说过。
是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也在那遥远的年代。
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那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的伟大,就在于为了族的生存和发展,毅然交出了管理权。姜人这才变成羌族。作为羌族一支的炎帝,也才能革故鼎新,把族群的徽号从羊变成了牛。
牛与羊,还有蛇,有什么不同?
蛇是生殖崇拜,牛是图腾崇拜,羊是过渡时期。
什么是图腾?对于原始民族来说,图腾就是他们的“国名”、“国旗”和“国徽”,是他们的“共同祖先”,也是他们的“身份认同”。比如某个族群以鹰为图腾,那么,族的成员便从小就会被告知,自己的老祖宗是一只神鹰,他们这个族叫鹰族,是那只男性神鹰的子孙后代。作为“鹰的传人”,他们的酋长必须头插鹰羽,鼻似鹰钩,族民们则要进行鹰的文身。他们的旗帜上会画着雄鹰,村口则竖起一根雕刻着鹰头的柱子,叫“图腾柱”。隔三差五,逢年过节,他们便围绕着这图腾柱,吹起鹰笛,跳起鹰舞,就像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的塔吉克人。[47]
难怪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会纷纷粉墨登场了。但这些原始民族的图腾并不是阎王殿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反倒是些正派人,比如古埃及和古希腊的狼和鹰,古罗马的马和野猫,黄帝手下的熊、罴、貔、虎,少昊手下的凤鸟、玄鸟、青鸟、丹鸟,畲族和瑶族的盘瓠。当然,还有蛇。只不过,它后来变成了龙,不再是生殖崇拜的象征物,而是一个大民族的总图腾。
问题是,有了图腾又如何呢?
天下就由女人的,变成了男人的。因为无论世界各民族的图腾是怎样的五花八门,也无论它们是动物(比如鹦鹉)、植物(比如球茎),还是自然现象(比如电闪雷鸣),反正都是男性的,是让族群的老祖母神秘怀孕的男神。
这当然并不可能。让女人怀孕的,只会是男人。因此,弄出一个神来做图腾,其实就是要把那男人说成神,是男性生育作用的神圣化和神秘化。这样做,也显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抬高男人的地位。也就是说,过去打下手的,现在要当老板。为此,先得冒充神灵,过把神瘾。也因此,当男人坐稳了江山,可以称孤道寡唯我独尊时,所有的图腾便都退出了历史舞台,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腾的作用,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但,自从太阳里有了金乌,祭坛上有了蛇神,男人的地位已大幅度提高,为什么还要高高地竖起图腾柱?
也不完全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族群的扩大,恐怕是重要原因。纯自然形成的原始群非常弱小,因此是点。变成氏族就已壮大,因此是面。氏族壮大以后,便分门别户,裂变为多个氏族。这些藕断丝连的氏族,再加上周边相邻相近的七零八落,联合起来就是部落,也就是片。
连成一片的部落,人更多,地更广,事务更繁忙,关系更复杂。氏族成员都是血亲,部落则还要加上姻亲。七大姑八大姨,老丈人小舅子,妯娌连襟,旧友新朋拢在一起,当然需要凝聚力,需要总指挥,需要顶梁柱。非如此,不能将这些一盘散沙的大小氏族拧成一股绳,来发展生产力,对付野兽和敌人。
图腾是必需的,问题只在是什么;核心也是必需的,问题只在谁来当。
牧羊鞭与指挥刀
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必须是男人,也只能是男人。
男人是雄性的动物,也是野心的动物。男权的确立,今天看来也许不对,但在当时却势在必行。沧海横流危机四伏之时,族群需要的不是温柔敦厚,而是铁腕、铁血和铁面。
因此,新生的部落不但需要雄心勃勃的男人来当核心,还需要强壮有力的动物来做图腾。
比如牛。
生猛的牛,尤其是公牛和野牛,无疑比温顺的羊更有战斗力。事实上,炎帝族能够成为华夏民族的始祖之一,就因为他们在当时便出类拔萃,比其他部落更有进取心。唯其如此,他们才会从西部出走,就像当年猿群中走出森林的那一支。也许,羊曾做过他们的图腾。也许,留在西部的其他羌人部落,仍会以羊为图腾。但远走他乡的这些改革者,却必须更换旗号。
当然,他们不会想到,这种更换竟是划时代的。
中华民族的史前史,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氏族、部落、国家的诞生。表现为文化模式,则分别是生殖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宗崇拜。祖宗崇拜是图腾崇拜的顺延,我们以后再说;图腾崇拜则是生殖崇拜的革命,是此刻的事情。它很可能就发生在姜人东迁的途中。牛替代羊,则意味着革命成功。
这就不是简单的迁徙。其意义,不亚于中国工农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生殖变成图腾,怎么就是革命呢?
首先,生殖崇拜男女平等,甚至女先男后;图腾却只崇拜男性,男尊女卑。其次,生殖崇拜万物有灵。女性的鱼、蛙、月亮,男性的鸟、蛇、太阳,都是崇拜对象。图腾崇拜却是定于一尊,每个部落都只有一个图腾,而且它们迟早要归于一统,就像上下埃及兼并后的神鹰荷鲁斯。更重要的是,生殖崇拜代表氏族时代,图腾崇拜代表部落时代。氏族的首长是氏族长,部落的首长是酋长。氏族长是劳动者,手里拿的是牧羊鞭;酋长是领导者,手里拿的是指挥刀。
这,难道还不是革命?
现在已难确知,在那革命的紧要关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更没建立档案。唯其如此,留给历史的才会是一片扑朔迷离。
比方说,蛇、羊、牛,究竟是生殖崇拜的象征,还是图腾崇拜的对象?都是,又都不是。蛇,如果后来没成为图腾,就不会变成龙。牛,如果不曾是生殖崇拜的象征,就不会变成图腾。可见同一事物在不同时期有不同身份,如果混为一谈,那不是历史的错。
何况线索也很清晰,那就是先有女性生殖崇拜,后有男性生殖崇拜,然后变成图腾崇拜。因此,姜人和羌族的羊,就必须一变再变。起先是牧羊女,这就是姜。然后是牧羊人,这就是羌。下一步,应该是变成牧羊犬,就像畲族和瑶族的盘瓠;或者牧羊神,就像古希腊的潘。可惜,这一环节遗失了证据。结果,便跳跃式地直接变成了牛。
作为牧羊女的子孙,羌或姜来到了历史的岔路口。他们一部分留在西部,成为羌族;另一部分则来到中原,成为炎帝族。炎帝族带来了自己的西戎文化,也融合了中原的本土文化,包括伏羲族传入中原的东夷文化或南蛮文化。
也就在那时,伏羲交出了接力棒。
部落的时代开始了。牛首人身的炎帝为它揭幕剪彩,牛图腾的旗帜高高飘扬。
弹指一挥,换了人间。
蛇的第二次出场
事情已经清楚,羊女变羌人,是革命的关键时刻。
我们不知道,在那微妙敏感的弹指之间,是女人主动让贤,还是男人强势夺权。如果是后者,那么,蛇在其中一定起了很坏的作用。
蛇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它潜伏了很久。
实际上,蛇也是二次出场。第一次是在夏娃的时代,把生殖变成了性。那时它是性感而坦诚的,是背了黑锅的无名英雄。功成之后,蛇退隐,蛙上台。蛙或女娲又把性变成生殖,发明了生殖崇拜。生殖变成性,动物就变成了人。
生殖崇拜诞生,自然就变成了文化。
人类的两次前进,蛇和蛙都功不可没。
因此,按照轮流坐庄的原则,蛇当然要再次登台。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性感坦诚的蛇会变得邪恶、狡猾和贪婪。它这个台,居然一坐就是几千年。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这回的目的不是让女人快活,而是要自己快活,并且刚一上台就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它不但独霸了历史舞台,还利用手中的公权力,私下里把女娲变成了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