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经验摆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杨正南心里这么想,却忍不住查资料,想知道后天致哑能否康复。
那孩子真是儿子的话,是不是从买家家里逃走的?视频里,他用不锈钢盘子吃面,面坨得厉害,桌上的蔬菜起码剩了两顿,妇女一家是农村人,日子过得很清苦。
儿子从小主意大,吃饭喝汤只用他喜欢的碗。有一只画着梅花小鹿的饭碗,他特别喜欢,被他奶奶摔碎了,他不肯吃饭,嘟着嘴趴在桌上,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儿子爱撒娇,但很好哄,妈妈给他讲个小故事,他就把河马碗当宝贝了。但是出门逛街,还是惦着要再买只小鹿碗。
那孩子是坐着的,妇女努力憋出普通话,很不好懂,说不清他腿脚伤残情况。得安个义肢吗?车窗外田野掠过,杨正南眨去泪意。
到达乡镇接近11点半,倪芳找个离村子最近的旅馆停车,刚停稳,来了一辆小面包车,车牌号也是苏E。
司机停车问路,正是妇女所在的村庄。他头发花白,风尘仆仆,同样是来寻求一个答案。杨正南多看两眼,认出他了,在异乡参加认亲会时打过照面。
倪芳查过线路,村里的路很窄,开不进去。对方夫妇把小面包车停在旅馆门前,商量步行进村,杨正南说:“这个点儿,他们睡了吧。”
女人说:“我睡不着,就在他们门口坐一晚,天亮就能见到人了。”
倪芳缴了停车费,4人结伴去村里。途中互换姓名,原来是寻亲群里共享信息的人,算得上是熟人。
山里不比都市,入目是极致的黑,杨正南用户外强光手电筒照明,照看着倪芳脚下。
村庄很安静,偶有犬吠声,只有相邻的两户人家还亮着灯。走拢了去,一家在打麻将,另一家不知在忙什么,似有电视声。
妇女拍过自家,是一栋老旧平房,但黑灯瞎火,4人辨不清是哪家。倪芳试着发信息:“睡了吗?”
妇女回道:“电视还没看完。”
4人敲开妇女家的门,她吃了一惊,本以为两拨人马明天才到。她母亲和弟弟都睡了,但几个人连夜赶来,她很怜悯,按开弟弟房间的灯。
房间很狭小,堆满家什,气味不好闻,蚊帐里仰面睡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4人走近看,杨正南心头咯噔,妇女拍摄短视频和照片用的软件有柔化五官的功能,眼前人和视频中的形象不太像,黑些,糙些,也瘦小些。妇女说他人高马大,是以她自己为参照。
年轻人不如视频和照片里像杨正南,倪芳问:“我能看看他后背的伤吗?”
儿子丢失前不久,他爷爷不当心把他烫伤了,后背落了疤。不知那块疤痕变成什么样,妇女拍给倪芳看过,倪芳想亲眼看看。
年轻人睡得沉实,右腿伤痕累累,从小腿处歪向一边,杨正南不忍多看。妇女轻轻推了推他,他没醒,趴着继续睡。
妇女掀起年轻人身穿的T恤,他后背疤痕面积约为巴掌大小,但目测没有覆盖儿子受伤的部位,照片不好分辨,肉眼很直观。
妇女说弟弟腿上的伤是车祸造成,后背的伤捡回来就有,他可能有很惨烈的过往。那对夫妇听哭了,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这孩子不像他们的骨肉。
儿子丢失时只有3岁多,成年后的长相不可知,但是见面来得更直接,杨正南基本可以判断这年轻人不是儿子。倪芳死死望着年轻人,视频里明明很像,妇女提供的几张照片看着也像,真人为什么就不那么像了?
杨正南在服务区给年轻人买了水果和点心,放在他床头,对倪芳说:“别吵着孩子睡觉,出去说吧。”
儿子小时候被人夸过聪明,尽挑父母优点长。他长大了会不会长得和爸爸妈妈不怎么像?倪芳不走,她还想再看看,这时,年轻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忽然睁开眼睛。
年轻人睡眼惺忪,揉了几下,他看着面前的几个陌生人,神色木然。视频里他笑得憨傻,此刻没表情,看得更清楚些,眉眼是有些像杨正南,脸型也像,但他面中凹陷,正面不大看得出来,侧面很明显,倪芳清晰地知道,又落空了。她的儿子面容饱满,侧面轮廓很标准。
杨正南揽着倪芳的肩,扶她走到大门外。那对夫妇也出来了,女人捂住嘴,不哭出声音,男人轻拍她后背,问:“要做比对吗?”
女人不死心:“做吧。”
最接近的一次,仍然不是。倪芳脸色惨白,眼中汪出两颗豆大的眼泪。杨正南回屋,搬了两只椅子,一只给女人,一只给倪芳。
男人走开去抽烟,杨正南陪倪芳待着。许多年前,倪芳唱《白蛇传》,被许仙哄骗喝下雄黄酒,醒时便是这模样,满脸哀戚,泪珠盈盈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