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觉奇怪,有孕在身的人本就容易出神。
贺攸宁坐在步辇上回望未央宫的方向,直至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才转过头来。
她的母后才三十余岁,便可窥见白发了。
看着头顶被宫墙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天,她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密不透风的瓦罐里。
离开京都在皇陵的两年,她没觉得有多苦,相反她觉得从未这般轻松过,不用算计,不用去考虑他人言行背后的深意,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只可惜,这种日子终会结束,她还是会回到漩涡的中心,这一次再也无法逃避。
这本就是她的责任。
她想起昨夜小皇帝同她说的话,虽未点明但从话语间可知,小皇帝对皇兄心存怀疑,可大皇子如今是个痴傻的,这样一个人又能干成什么事呢?
母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卿家将曾嬷嬷送进宫来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时机却不对,景成帝才驾崩没多久,新皇尚未登基,卿太后有孕在身,这时候送人进来让有心之人瞧了只怕要猜测卿家的用心。
至少现在贺攸宁已经起疑,徐嬷嬷离开宫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贺攸宁幼时在卿太后身边长大,与徐嬷嬷很是亲厚,曾听她讲起家中之事,她是被家人卖进宫中的,进宫之后便与家人断了联系,这个侄子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
徐嬷嬷离宫之事绝对不简单,只是贺攸宁此时心中不免打鼓,徐嬷嬷此时是真的人在宫外还是早已命丧黄泉。
至于这个曾嬷嬷,贺攸宁倒是不怀疑她的忠心,她与卿家是签了死契的,家中儿女皆在卿府当差,是万万不会做出对卿太后不利的事,只是这份忠心不知是为着卿府还是为着卿太后却不好说。
贺攸宁心中有件事需证实,曾嬷嬷可以先不动,但徐嬷嬷的事要查清楚。
夜色渐浓,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宫外,在京都西边的一条小巷前停住,从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张望片刻才伸手去牵马车里的人。
两人步履匆匆,进了一间店铺,朝店主使了个眼色便直奔后院。
进了后院的小屋,二人才将身上的斗篷脱下,屋中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来人急忙行礼。
“草民王成参见公主。”
二人正是贺攸宁与淡竹,贺攸宁示意王成起身,又将桌上的蜡烛吹灭,屋子瞬间暗下来。
贺攸宁却没开口说话,只是手指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王成此时也绷不住,直直跪了下去,哀声求饶道:“公主饶命,草民家中妻儿皆在京都,实属被逼无奈,还请公主明鉴,草民对公主忠心耿耿,只此一次绝不会再犯。”
贺攸宁嗤笑一声,“是吗?看来本宫确实离开京都太久了,久到有些人都敢在直接在本宫面前扯谎了。”
王成一惊,撑着身体的手都有些发软,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
贺攸宁瞧着跪在面前的中年男人,只觉厌烦,冷声道:“看来王掌柜在京都多年演戏演得自己都忘了,若本宫没记错,你的妻儿不是早被你送去关外了,如今在你身边的是否是妻儿你心里最是明白,之前不说是本宫不屑于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可不代表本宫不知。”
听到此言,王成顿时心如死灰,他本是个小商贩,因在家乡得罪了当地官员散尽家财不说,父母皆受牵连双双含恨离世,他为着伸冤才来到京都,出发前将妻儿托友人护送至关外。
来京都后幸而遇见渝平公主才得以沉冤昭雪,为了报恩便留在京都成了公主的耳目,商人最是精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有风险,为了不留把柄,买下一带着孩子的寡妇留在身边,对外便宣称是从乡下接来的妻儿。
贺攸宁本就知道此事,一直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她手下并不缺眼线,只有初入京都没什么见识的王成才会以为她手底下缺人,本就是偶然救下他,并不图什么回报,倒是他得知贺攸宁身份后便自荐为她办事。
若事情到此为止便是段佳话了,可惜这王掌柜贪心不足蛇吞象,竟想着两头都讨好,这些年,他可为卿家传了不少消息。
王成知道自己失了渝平公主的信任,却不死心为自己开脱:“公主,卿大人找上草民时草民也是推脱多次,可是卿家势大,当时公主也不在京中,草民实在是无力抵抗只好应承下来,这两年草民也并未向卿大人透露重要的消息啊。”
说到后面情绪愈发激动,竟声泪俱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贺攸宁不耐看他,便起身走至窗前,院中积雪被清理过,青石板上泛着幽光,庭前立着一棵枯树,她依稀记得应是五角枫。
盯了片刻,忽觉得喉咙发痒,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