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总想着再等一等,等到朝廷派人来就好了,可是一等便等到现在,村里的人要么冻死要么饿死,剩下来的也不多了。
他还没有名字,出生到现在都没吃饱过,后来他娘没熬过便走了,官府偶尔施粥,钟叔宁愿自己饿着都要喂给他。”
小北嗤笑一声,接着说到:“说是粥,可不见几粒米。”又忽然想到贺攸宁是商帮中的人,如今的商帮和世家官府的关系很是紧密,便不再多说此事,只接起前话。
“官府不是每日都施粥,到了后来,钟叔只好喂自己的血给他,可即使这样,他身体还是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钟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总不能只顾着这一个,你说对不对。”
这话像是喃喃自语,并未要得到回应。
“钟叔是个好人,这样的世道他还记得从前的恩情,人总是要活下去的,要活下去的……”小北一直重复这两句话,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行为。
贺攸宁无法对钟叔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成她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下也不知会作何选择。
老妪将木碗还了回去,这回钟叔一字未说,默默接过,贺攸宁远远看着那一家人,正如小北说的那样,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不足六岁的样子皆是女孩,只不过瘦的可怜。
这样的世道,一般人家或许会狠下心将女孩变卖,可他没有。
贺攸宁难以想象,他曾经做过怎样的心理挣扎,终是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
此刻的江宁府也不太安宁,饥荒一事想完完全全瞒下来已是不太可能,卿嘉述这一路走来,除非是眼瞎,否则不可能瞧不见这江宁府是何情况。
更不提路上险些被灾民围住哄抢,幸而国公府的守卫各个精悍,这才镇住了灾民。
卿嘉述是户部侍郎,可到了江宁才知此事,一是他失职不说,二来单凭一个卿二老爷绝对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除非是卿国公在背后替他担着。
到了第二日,他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官府。
眼瞧着卿嘉述出门,卿二老爷钻进书房手写一封急件传往京都。
因着卿二老爷头一日的提醒,今日城中摆上了施粥的摊子,道路一时被灾民挤得满满当当,卿嘉述无法,只好将马绳扔给小厮,选择步行。
走进人群才发现其中的不对,这些灾民与之前在路上看到的灾民实在相差甚远。
虽说都是粗布麻衣,但这些人的衣衫大多整洁,有些泥点细细看来却有刻意之嫌。
看着卿嘉述从身边走过,偶尔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满满打量之意。
他心中一惊,终于发现这群人的异样所在,都是灾民,可城外那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如同枯木一般全然不似活人。
可眼前这帮人,且不说面色红润,不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更何况面对施粥并不显得多激动。
人多拥挤却不见哄抢,反而是井然有序,更有甚者扯着嗓子叫喊几声又被官兵拦下,演的一出好戏。
城外的灾民饿的个个恨不得不张嘴省些力气,这些人倒是生龙活虎得很。
卿嘉述拨开人群,径直走到官兵面前,拿起盛粥的勺子在粥桶搅动两下,人群似乎安静一秒,紧接着又恢复之前的喧闹。
整个过程竟无一人阻拦他,好似明白他是何身份,不必再想,此刻官府怕是也做好准备等着他去。
卿嘉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绕过街后,改了主意向城外走去。
可城外与昨日却是皆然不同,他与墨言分头找了一圈,竟未见一个灾民,一夜之间这些人竟似人间蒸发。
卿嘉述冷笑两声,示意墨言放出信鸽集结人手,他不信一个偌大的江宁府还能被卿二老爷管的铁桶一般。
离江宁府不远的辛灵镇今日碰巧也是一月两次施粥的日子,不比江宁府的人满为患,辛宁镇施粥摊前只站着约莫几十人。
贺攸宁站在客栈的窗前向下看,正好将全景尽收眼底。
她仔细瞧了,来的人中并没有小北和他祖母,倒是钟叔赫然在列,他只身一人,并未带着两个孙女。
负责施粥的官兵并不着急,三三两两坐着互相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哄堂大笑,与周围格外安静的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刺耳的笑声传来,贺攸宁下意识握紧椅背,指甲一寸寸陷入其中,像是忍耐到极致。
待她耐心快要告罄之际,这些官兵才抖抖衣服坐起来,本以为是要施粥,不料只是掀开盖子,用手在桶前挥了挥,看着眼前灾民不受控制地咽口水,这才得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