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不知,人是会疯的,这些年我也免不了心生怨怼,不是对他人,而是怨我自己。”
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贺攸宁听来却心如刀绞。
命运无常,他却将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父皇死后,你为何要将林水铭送到皇上身边?”
“若我说,我想要这皇位,阿宁会信吗?”大皇子转头看她,摸着她面前的茶盏已凉,又为她沏满,递给她暖手。
贺攸宁接过茶盏,低头不语。
大皇兄想要这皇位吗?大约是想的,毕竟出事之前,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若没有变故,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应该是他。
或许也是不想的,他这般骄傲的人,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去抢。
贺攸宁摇了摇头,“不会,皇兄若真的想要这皇位,便不会用香料为皇上调养身子。”
大皇子却笑,“不过是替我母妃积德罢了,皇上如今的身子骨,我母妃也有一份功劳。”
贺攸宁了然,怕是阮贵妃在小皇帝生母面前说了什么,这才让其有了喝催产药的念头。
“都是可怜人,不过是同病相怜,那日一时突发奇想,想着要做份善事,却不想弄巧成拙,也罢,他若不喜欢便将林水铭撤走便是。”
“只皇兄要求你一件事。”
贺攸宁抬头看他,借着烛光依稀能瞧见幽深的双眼,似一湖沉寂的湖水。
“舒嫔的事是我母妃指使,林水铭不过是个办事的,虽然可恶,但还请你念在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贺攸宁有些恍惚,幼时她总爱发脾气,大皇子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说得最多的便是,求求我们阿宁别生气啦。
可那是玩笑话,如此郑重其事地求她还是第一遭。
是以,贺攸宁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看见贺攸宁点头,大皇子露出了自二人见面以来最真情实感的笑意。
仅仅为了一个林水铭,贺攸宁忽然记起景成帝变革时,他在世家春日宴上说的话。
“两年之后的春日,普通百姓皆会识字,世间众人皆可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不为陈规所累,不为世俗所困,他们会记得今日在座诸位所做的努力,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惠泽四方。”
如今已是多年后的寒冬,当日的话已成空,但大皇子的心中始终记得。
酒杯中的酒已饮尽,殿中烛火微暗,贺攸宁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想问他究竟是何缘由,让他对景成帝痛下杀手。想问问他是否怪过自己,想问问他,这些年装疯卖傻心中苦楚几何。
一面是质问,一面是安慰,心中所想太多,如今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她无法装作不知,又无法站在制高点定他的罪,知道真相比瞒在鼓里更难熬。
来这一遭,却只能落荒而逃。
“夜深了,皇兄早些休息,宫中还有些事,我便不陪皇兄饮酒了。”
贺攸宁声音暗哑,一腔话语到嘴边却成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年柯守在门外,就等贺攸宁一声令下,将大皇子擒住。
宫门打开,两旁的亲军只见贺攸宁神色如常,缓缓走出。
“走吧,本宫已问过了,事情与大皇子无关,此事到此为止。”
年柯心下还有些疑惑,见贺攸宁神色坚决,只当是自己多心。
也罢,如今景成帝入土为安,号令他们的令牌在新帝手中,公主又为他们寻了新的出路,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该听如今主子的话。
回宫的路上,贺攸宁一直未说话,沉默似乎是回宫后她的常态,言不由衷也是常事
“公主准备如何处置林水铭?”
“他也是身不由己。”阮贵妃能独占景成帝宠爱这么多年,不仅仅有着阮家的缘故,更是因着自己在后宫中动作不断。
景成帝子嗣不丰,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阮贵妃暗中下手,但景成帝明明知晓却作壁上观,好似害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舒嫔死于景成帝的袖手旁观,死在阮贵妃的阴谋中。
阮贵妃借着大皇子对林水铭的恩情,要林水铭为她办事,害的舒嫔一尸两命,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作呕。
归根结底,林水铭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没有反抗之力只能被人利用。
他不无辜,但也不是罪魁祸首。
其实她与林水铭又有何区别呢?同样是棋子,不过作用不同罢了。
“林水铭在皇上身边伺候时也还算尽心,功过相抵了,想个办法让舒家相信林水铭畏罪自杀,待风声过去,送他出宫与家人团聚吧。”
淡竹颔首,从袖中拿出一密信。
“江宁那边传来消息,信口有朱砂,怕是有大事。”
信口涂抹朱砂,这是她定下的规矩,代表此信事关重大,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