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武后对噶尔?引弓的气度与沉稳显然是相当的欣赏,也不出言催促,只是默默地端坐在上首,直到噶尔?引弓放下了折子,这才微笑地开口问了一句道。kuxingyy.
“有些奇怪,只是末将尚看不透个中之蹊跷。”
噶尔?引弓看得很细,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将折子反复推敲了好几回,隐约觉得内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找不出可能的伏笔何在,此际面对着武后的问话,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怪在何处?”
武后之所以没有当庭答复李显,也正是觉得这份折子有些不对味,可要她说出不对在何处,同样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际见噶尔?引弓也有这般感觉,自是深以为然,这便不动声色地往下问道。
“回娘娘的话,夏收之际,派朝廷大员巡按各方乃是惯例,只是往年所派大体是侍郎、郎中一类之中级官员,而今太子却提议宰辅挂帅,虽说不乏展示其引种海外良种之功,以布恩天下之考虑,可似乎也稍过了些,这不太像是太子往日行事之风格,光凭此点,便可知内里一准有着篇大文章,只是目的何在却是不好说了的。”
噶尔?引弓深深一躬,语气平缓地将所思之疑点指明了出来,但却并未能判断出李显此举的最根本之用心。
“嗯,那会不会是那厮想在政事堂通过甚事关大局之提议,特意调开高智周,以便行事?”
噶尔?引弓所言,正是武后起疑之所在,当然了,起疑归起疑,她也同样不明根底何在,这便微皱着眉头,试探着给出了个假设。
“应该不会如此,前番风波一出,其监国之可能已丧,至少在短时间里是断无这等可能,除此之外,也无甚能影响到大局之事了的,至于其它政务,以其在朝中之威势,原也无须这般做作,排除此点,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问题应该出在此番差使本身上,莫非……”
噶尔?引弓摇了摇头,随口解释了几句,便将武后的怀疑破解得个一干二净,只是说着,说着,噶尔?引弓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性,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但并未将所疑之事道将出来。
“莫非怎地?唔,难不成那厮要对付的人是高智周?”
武后也是智深如海之辈,噶尔?引弓只起了个头,她便已陡然醒悟了过来。
“细究个中诸官,怕唯有高相可堪做太子殿下之目标了的!”
噶尔?引弓咬了咬牙,面色凝重地下了判断。
“当真好胆!本宫看他是杀心入魔了!”
一想起明崇俨便是死于李显之手,武后的脸色瞬间便铁青了起来,猛地一拍文案,恨声骂了一嗓子。
面对着暴怒的武后,噶尔?引弓并未出言附和,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是相当之阴郁,显然是想起了李显当年在吐蕃大杀四方的往事,更想起了惨死于李显之手的自家老父,一时间心情不免激动了起来,虽无甚言语,可起伏剧烈的胸膛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噶尔?引弓的怨与怒。
“爱卿以为此事当何如之,是批驳了回去,还是将实情告知越王处?”
武后毕竟非寻常之辈,怒火虽起得猛,可控制下来也快,但见其深吸了几口大气之后,便已是平静了下来,神色复杂地扫了噶尔?引弓一眼,语调平缓地开了口。
“回娘娘的话,末将以为此事批驳与否怕都改变不了太子殿下之决心,明大夫之死便是前车之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之理,若是真批驳了回去,徒然打草惊蛇耳,万无其它之益处,且,也与娘娘之利益不符。”
噶尔?引弓并未急着回答武后的提议,而是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谨慎无比地出言应答道。
“利益?与本宫何关哉?”
听着噶尔?引弓的前半截子话,武后颇觉得有理,可对后半截子话就有些个不明所以然了,这便狐疑地看着噶尔?引弓,满脸异色地追问道。
“娘娘明鉴,越王其人野心勃勃,蛇鼠两端,自以为得计,然则在智者眼中,却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浑然不值一提,无论是娘娘还是太子那厮,真要全力对付其,都不算甚难事,之所以不动,不外乎是顾忌彼此罢了,这才会给其以生存之空间,以致壮大到如今之局面,已是尾大不掉之势,若不加控制,将来必有大祸,此为其一,其二,越王虽是蛇鼠两端,分头渔利,可从根子上来说,他与太子却是天敌,与娘娘则未必,至少在其心目中是做如此想,这也正是其站在娘娘一边多过站在太子一方的道理之所在,而之所以不全然依附娘娘,除了野心使然,所握有的实力也是其自矜之根本,今太子愿动手剪其羽翼,岂不正有利娘娘压服于其,若能引而为用,何愁大事不能成哉,是故,无论从何角度来说,越王一方越是受打击,于娘娘便越是有利,既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哉?”
噶尔?引弓不愧是自幼在阴谋堆里长大的,对局势的判断极其精准,一番话说将下来,可谓是条理清楚,逻辑严密无比,纵使智算若武后,也挑不出甚瑕疵来。
“嗯,爱卿所言甚是,既如此,本宫似该坐视不理了?”
武后细细地咀嚼了一下噶尔?引弓的进言,深为之意动不已,心中已是有了定策,但并未道将出来,而是接着往下问道。
“不然,折子可以批复,然,该做的准备却是少不得要做上一些的,正如俗话所言:螳螂捕蝉,黄雀更在其后,娘娘何不顺势而为之,纵使拿不得太子之把柄,于相位人选之争上也可操个先手,预而后立,事无不成也!”
噶尔?引弓狡黠地一笑,给出了最后的答案,只是却又很是精明地既不言如何个准备法,也不举荐相位之人选,显然是要武后自己去定夺一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甚好!前一事,爱卿可自与清虚道长商议着办,至于后者么,本宫自为之好了。”
武后乃杀伐果决之辈,既已明了了个中之蹊跷,决心自是下得很快。
“诺,末将遵旨!”
噶尔?引弓早就想着将原栖霞山一脉掌握在手,只是未得其便罢了,这一听武后开了金口,自是暗喜不已,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即匆匆告退而去了。
“来人!”
噶尔?引弓去后,武后并未有甚言语,只是愣愣地端坐在文案的后头,脸色阴晴不定地思忖了良久,这才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老奴在!”
武后如今已是将噶尔?引弓引为心腹谋士,与其密谈之际,向不许他人在场,即便是程登高这个忠实手下也不例外,只能是在书房外侍候着,此际听得武后传唤,早已在房外等了多时的程登高自不敢怠慢了去,忙小跑着冲进了房中,疾步抢到了文案前,紧赶着应答道。
“去,宣刘祎之即刻来见!”
武后并未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旨意。
“啊,诺,老奴这就去!”
一听武后要宣刘祎之前来,程登高不由地便是一愣,只因刘祎之自打当初在兰州惨败于李显之手后,便已逐渐失去了武后的宠信,即便调回了朝中,也不得重用,仅仅当了个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一职,年余来,更是不曾单独觐见过一次,在后党中已算是被边缘化了的,程登高本人都已是甚不待见其,这冷不丁地听武后如此吩咐,还真有些个不知所以然的,只是武后既已下了懿旨,程登高自不敢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调头便出了书房,自去忙着宣召刘祎之不提……
第七百二十五章蛇已出洞
“孤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却又茫然不知问题何在,无霜可有何教我者?”
李显的本章不止是武后那头觉得不对味,越王李贞的心中同样觉得有些怪异,当庭不好有甚表示,这一回到了府中,紧赶着便召集一众心腹议了起来,将折子上的内情简单地述说了一番之后,便将问题抛给了向来多智的陈无霜。
“唔,是有些不对味,照理来说,夏收将至,朝堂派员督抚四方倒是惯例,太子殿下既主持着海外良种之引种,由其上这个本章倒也算是该当,只是规格似乎过高了些,宰辅出巡,非同小可,区区一夏收事宜,动用到宰辅出面,未免有些个小题大做了罢,除非殿下打算在其中搅事,否则没必要弄出如此大之阵仗!”
陈无霜之智远在李贞之上,这事儿连李贞都察觉出了味道不对,陈无霜自然不会嗅不出来,只是他一时半会也无法判断出李显的埋伏所在,言语间自也就稍有些保留,倒也没急着下个定论。
“王爷,小婿以为无霜所言甚是,然,小题大做者,无外乎向天下人宣示其年余来之功绩罢了,恐是想着弥补其在前番监国一事上败绩所损之名声耳,纵有些超出常规,却也是说得过去的。”
在越王府一系中,裴守德原本一向与陈无霜齐名,而身为越王女婿,地位更在陈无霜之上,可自打数年前在河西铩羽而归之后,便已逐渐失去了李贞的绝对信重,陈无霜未归之前,还能说上些话,可自打陈无霜归来,裴守德已几乎是被边缘化了去,虽说每回议大事,他都也能参与其中,可说到发言权么,却已是少得可怜,近来之议事更是几乎成了陈无霜与越王之间的问与答,向来自负的裴守德自不免有些吃味,每每寻思着要改变这等现状,此际见李贞皱眉不语,似乎不甚认同陈无霜的分析,自以为抓到了机会,抢着便出言插了一句道。
“嗯,从此条来看,确也能说得通,只是孤还是觉得其中该是别有蹊跷,并非似表面上这般简单!”
李贞在各地也有些耳目,自是知晓海外粮种的推广工作做得不错,而今丰收已基本成为定局,确实是值得大肆宣扬上一把的政绩,对李显的声望之提升,无疑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然则李贞却不以为事情会这般简单,毕竟李显的声望一直都极高,哪怕监国一事上略有损伤,却依旧无碍于李显的尊崇之声望,似乎用不着靠宣扬政绩来进一步提升,只因那样做好处不多,坏处倒是不少,没地犯了圣忌与武后的猜忌,又岂能是甚好事来着,心中认定此事一准别有蹊跷。
“王爷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此举若非为宣扬政绩故,那蹊跷就该出在巡视本身上,若如此,恐真是冲着王爷来的!”
陈无霜没去理会裴守德与李贞的一问一答,眉头微皱地低头苦思着,半晌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面色凝重无比地说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一听陈无霜这等惊人之言,李贞乍然而惊,浑身的寒毛瞬间便倒竖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便哆嗦了一下,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高相!”
陈无霜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眼。
“啊,这……,不会罢?”
高智周乃是李贞在朝中的最大臂助,他若有事,越王一系的实力瞬间便得下跌近半,自由不得李贞不为之心惊肉跳的,实是不敢相信李显真敢如此行了去。
“无霜言过了罢,高相乃宰辅之尊,太子殿下纵使再狂妄,又怎敢冒这等大不韪,事败固然必声败名裂,即便勉强成事,也必与我越王一系成为死敌,他就不怕我越王一系与娘娘齐心合力对付于其么?”
陈无霜之言实在是有些个危言耸听之意味,不止是李贞不敢相信,裴守德也大不以为然,这便语带不屑地出言反驳了一通。
“是啊,无霜,事该不至此罢?”
李贞的心中显然是赞成裴守德的判断的,只是对陈无霜之智算能耐知之甚深,自不免有些个惊疑不定,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某也希望事不至此,奈何排除了各种可能之后,唯剩此等之可能最大!”
面对着众人的疑惑之目光,陈无霜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出了口大气,语调深沉地解释了一句道。
“哦?此话怎讲?”
这一听陈无霜说得如此之肯定,李贞自是坐不住了,眉头紧锁地往下追问道。
“王爷明鉴,太子殿下之所以敢如此行事,那是看准了王爷势大已引起了娘娘之猜忌,方才敢放手为之的,若是某料得不差,娘娘处或许也看出了个中蹊跷,但却断不会阻止,反倒会推波助澜上一番,这巡视折子之批复定会很快,王爷还须早做准备才是。”
陈无霜没有解释得太过具体,只是寥寥数语便点出了形势之微妙。
“嗯,而今之计当得如何?若是孤让智周上个病假条/子,推辞了此事可成?”
李贞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他越王府一系如今看似兵强马壮,可实际上还是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这一听陈无霜点明了形势,自是已信了的,紧赶着便想要谋求条安稳的退路。
“不错,既知个中有埋伏,高相不去也好!”
裴守德好歹也算是智者,到了此时,也已是信了陈无霜的分析,这一听李贞如此提议,自是颇以为然,紧赶着便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这病假条真若一上,怕是正好跌入太子殿下彀中也,一本年老体衰的参本,便足以将高相拿下了,更别说娘娘那头也乐见及此,两方一联手,我越王一系浑然无半点的抗手之力矣!由此而言,此番高相是躲不过巡视地方之责了的,我等要护着高相,也只能从这一头来着力,除此之外,别无其余选择!”
陈无霜自是能察觉得到裴守德与自己别苗头的心理,但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加以理会,而是神情凝重地看着李贞,数语间便已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唔,无霜以为太子那厮将会如何着力,孤又该如何防范于未然?”
势态已严峻若此,李贞自不免有些子急了,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个“川”字,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这……,不好说,太子殿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其行事令人难以捉摸,某实不敢妄言之,遍思各种可能,或许有二者为最,其一便有若明崇俨之死一般,其二么,或许在政务操作上寻个借口,具体如何某也不敢下个定论。”
说到猜测李显的可能之行动,陈无霜便没了先前的十足自信,也就只给出了两条模糊的判断。
“嗯!”
李贞也知道要想猜到李显的具体行动极难,倒也没去责怪陈无霜的判断之模糊,重重地吭了一声,霍然而起,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半晌之后,猛然顿住了脚,咬着牙关下令道:“冲儿,传孤之令,让燕万山、张楚带队保护好高相,另,传话给高相,让其准备巡视事宜,于途小心为上,万事不沾手,能不做的事,尽量不参和,以免遭小人暗算!”
“诺,孩儿这就去办!”
李贞既已下了决断,身为越王府一系暗底势力的统领者,李冲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禀殿下,庄掌总来了。”
东宫的书房中,一身便装的李显与张柬之正低声商议着事情,却见高邈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宣。”
李显等的便是庄永的到来,自不会有甚废话,挥手间便已道了宣。
“诺!”
高邈紧赶着应了诺,一转身,匆匆退出了房去,须臾便已陪着一身东宫侍卫服饰的庄永从外头行了进来。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一见到高坐在上首的李显,庄永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几个大步抢到近前,恭敬万分地大礼参拜道。
“免了罢,情形如何?”
事关重大,李显自不会在虚礼上多啰唣,仅仅只是虚虚一抬手,示意庄永平身,直截了当地便追问起了消息来。
“回殿下的话,宫中内线已传来消息,娘娘已准了殿下的折子,另,据查,羽林军郎将葛弓曾与娘娘密谈良久,详情不得而知,随后其人便去了大角观,从中调了不少的人手,具体安排未曾言明,只说是娘娘另有任用,再,越王府也有了动静,越王世子琅琊王李冲半个时辰前急赶至了‘常青商号’,从中召集了不少人马,正在向高相府上赶去。”
李显有问,庄永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将所得之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嗯哼,动作都挺快得很,先生怎么看此事?”
一听两处都已是动了起来,李显不由地便笑了,但并未就此作出甚点评,而是将问题抛给了默默不语的张柬之。
“蛇已出洞,那便按计划行了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