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祎之的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决绝之意,陈无霜自是不会听不出来,面色不由地便是一变,然则事涉过大,陈无霜不敢也没有权力作出刘祎之想要的让步,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撇了下嘴角,发出了两声冷笑。niaoshuw.
“陈先生见谅,刘某失态了。”
刘祎之大笑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平复了下来,面色淡然地朝着陈无霜拱了拱手,一派歉意状地说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
狂态毕露的刘祎之陈无霜并不害怕,可对于冷静下来的刘祎之,陈无霜便有些子没底了,只因冷静的人往往都是已做出了决断的人,陈无霜不得不担心刘祎之临死拖自己一方垫背,他可不相信李显是位心慈手软的主儿,若是真能将两方一网打尽的话,李显是断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至少在陈无霜看来不会,有鉴于此,陈无霜不得不打叠起了全部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应对着。
“嗯,陈先生既能得越王殿下看重,想来必是当世高人,刘某也不想多绕圈子,今日请先生前来,便是想请先生为刘某指一条生路的,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刘祎之不惜冒着彻底得罪越王一系的风险,也要将陈无霜逼迫出来,用意有两个,一个自然是以势压人,逼迫越王一系出手相助,至于另一个么,则是急图自保,前一个目的眼瞅着已无实现的可能,刘祎之自也不会再去强求,可对于第二个目的么,刘祎之却是不会放弃的,毕竟是身家性命攸关的事儿,他也实是放弃不得。
“刘大人,您这岂不是为难在下么?此事,唉……”
尽管刘祎之话说得很客气,言语间也无甚威胁之意,可在这一派恭谦的背后,却隐藏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以陈无霜的智商,自是不会看不出来,心中暗自发苦不已,极之无奈地摇了摇,发出了声长长的叹息。
“请指教!”
刘祎之没有理会陈无霜的感慨,一双眼迥然至极地死盯着陈无霜不放,从喉咙间挤出了句压迫性十足的话来。
“河西大都督府之出现本就是个错误,岂不知金鳞非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大势已成,再想阻拦,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徒劳而无益也,奈何,奈何,今,刘大人坐于悬崖边,纵使再小心,却也难保有失足的一日,不退则亡,事情便是如此之简单,又何须陈某多加妄言。”
事已至此,陈无霜也实在是无心情再玩甚文字游戏,索性将自个儿的判断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至于刘祎之听是不听,陈无霜已是懒得理会了的。
“奈何?奈何!有劳先生了,多有惊扰,还请先生海涵则个,盛情容刘某日后再报。”
以刘祎之的智商,自不会看不出陈无霜所言的一切,只是打心眼里不愿承认罢了,当然了,心存侥幸也是其中的一个缘由,而今陈无霜既已给出了不肯出手的底牌,刘祎之就算再不愿,也没了独自混战的勇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摆手,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刘大人珍重,在下告辞了。”
陈无霜是一刻都不想跟刘祎之多呆,怕的便是引起李显的猜疑,这一听刘祎之逐客,自是乐得赶紧离开,这便略有些子迫不及待地起了身,躬身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匆匆离开了刺史府的后院,一路不停地向自家府上赶了去。
“来人!”
刘祎之并没有起身去送陈无霜,甚至不曾朝其背影看上一眼,而是默默无言地端坐着不动,良久之后,突地一拍几子,高声断喝了一嗓子,原本寂静的刺史府后院立时便是好一阵子的慌乱……
“先生,早啊。”
连番征战之后,接着又是连日的操劳,再加上昨夜一夜的忙碌,纵使强如李显也有些子顶不住了,只是心中有所牵挂,并不敢睡过了头去,自回到内院,也就是小眯了一觉,便起了床,甚至连早膳都顾不上用,便匆匆地赶到了书房,方才转出屏风,入眼便见张柬之正埋首于公文间,不禁微有些汗颜,这便大步行上了前去,笑着问了声安。
“还差一刻钟便是午时了。”
张柬之听得响动,抬起了头来,先是看了李显一眼,接着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以刻板的声调回了一句道。
“厄……”
李显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醒过了神来——敢情张柬之这是在说冷笑话来着,针对的便是李显所言的那个“早”字,这笑话着实太冷了些,李显实在是有些子哭笑不得,无奈之下,也只好装成没听懂,略有些子尴尬地搓了搓手,大步走到上首的几子后头端坐了下来。
“禀殿下,刺史衙门已发出了公文,全城戒严,四门紧闭,禁止出入,以缉拿吐蕃余孽,移文殿下,请求城西大营出兵协助。”张柬之就是个冷性子,为人又认真无比,无论是说笑话还是说正事,腔调几乎都是一样的,这一头李显方才坐下,他已是不紧不慢地将最要紧的事情先行禀报了出来。
“哦?”一听此言,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眼珠子转了转之后,突地笑了起来道:“先生,依您看来,刘祎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甚药来着?”
“不好说,那得看越王府那头有甚想头了,退而自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然,不到最后关头,也难言结果。”
张柬之在行事上果敢狠辣,可在推断上却从来都是小心求证,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从来不会将话完全说死。
“越王么?那头老狐狸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孤倒是不介意帮其缩短上一些的。”
对越王其人,李显素来是警惕得很,若是可能的话,李显是很乐意送这位王叔去阎王殿里喝喝茶的,之所以这一向以来没跟越王一系发生直接的冲突,左右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只因李显很清楚越王是何等样人,要对付其,就必须一击必杀,不给其有丝毫的回旋余地,若不然,极有可能遭其反噬,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河西乃是李显的禁脔,断然容不得有他人来分上一杯羹,倘若越王真打算在河西搅风搅雨的话,李显自不可能有所退让,该铁血的时候,李显自也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河西之地终归是朝廷的河西,有越王府的人在,说起来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对于越王一系的作用,张柬之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此际见李显又动了杀心,却是颇不以为然,这便从旁提点了一句道。
“唔,先生教训的是,是孤想偏了!”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张柬之只是微微一提点,李显立马便会意到了其中的关窍所在,自也就不再固持己见,哈哈一笑,摊了下手,很是干脆地认了错。
“殿下英明!”
能辅佐这么位聪颖之主,张柬之自是满意得很,极之难得地称颂了李显一句,反倒令李显颇有些子意外的讶异,一时间都忘了要说些甚子……
第四百一十五章纷纷退让(中)
咸亨三年十一月初三,今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一夜之间,便将整座兰州城染成了一片茫茫的雪白,银装素裹之下,别有一番的妖娆,只是偌大的兰州城中,却并无多少人有心去欣赏这等美景,只因持续了五日的全城大搜依旧没见消停,满城一片紧张的肃杀之气,谁也不清楚这等紧张究竟要持续到何时,也不清楚这等肃杀是否会落到自家的头上,于是乎,谣言漫天飞舞中,整个兰州城都处在了崩溃前的动荡之中,若不是一队队衣甲鲜亮的大唐官兵在街头弹压着,真不晓得兰州城会乱成何等之德性。
“禀殿下,兰州刺史刘大人已在府门外求见。”
乱,还是乱,这都五天了,还在乱!李显虽足不出户,可城中的乱象如何却是一清二楚的,眼瞅着五天的期限已将至,而刘祎之却始终没见收手,更不曾上门低头,李显的心火不免窜了上来,他可没打算让兰州这座河西重镇变成座恐慌之城,在李显眼中,相比于兰州的重要性,刘祎之的小命不过是蝼蚁般的玩意儿,压根儿就不值得一提,正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刘祎之来上个狠的之际,高邈就带来了刘祎之已到了府门外的消息。
“传!”
一听刘祎之已到,李显倒也没甚旁的言语,只是冰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诺!”
眼瞅着李显气色不好,高邈自不敢多言,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之后,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数刻,便已陪着一身整齐官袍的刘祎之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参见殿下!”
一见到李显板着脸庞端坐在上首,面色肃杀无比,刘祎之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谨万分地行礼问安道。
“免了。”
李显冰冷地扫了刘祎之一眼,既不看座,更不曾吩咐下人上茶,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浑然没给刘祎之留半点的情面。
“谢殿下。”
在李显的强势面前,刘祎之丝毫不敢有半点的不满之表示,只能是恭敬地谢了恩,站直了身子,作出一派听候李显垂询的架势。
“刘大人,五天的期限已到,总该给孤一个交代了罢,嗯?”
李显素来待下和善,不过这等和善是对自己人的,至于刘祎之这等铁了心要跟自己闹生分的主儿,李显却没必要表现得有多礼贤下士,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案来。
“回殿下的话,下官已经尽了力,奈何……”
面对着李显的紧逼,刘祎之心中自是十二万分的屈辱,可又怎敢跟李显当面抗衡,只能是躬了下身子,试图出言解释一番。
“孤不需要理由,只要结果,说,都查到了甚!”
不等刘祎之将话说完,李显已是不耐烦地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祎之的辩解,眼神里的肃杀之气愈发浓烈了几分。
“殿下恕罪,下官虽已查到了些实情,却并未能拿获真凶,是下官失职了,此处有详情公函在,恳请殿下过目。”
感受到李显身上传来的浓浓煞气,刘祎之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强大的威压生生逼出了一头的冷汗,自不敢再多犹豫,紧赶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公函以及一份已蒙了黄绢的折子,双手高举过了头顶,语气卑谦地回答道。
“递上来!”
李显并没有伸手去接刘祎之手中的两份文件,而是冰冷无比地死盯了刘祎之好一阵子,直看得刘祎之毛骨悚然地冷汗狂涌不已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一挥手,自有侍候在侧的高邈疾步走上前去,接过了刘祎之手中的文件,转呈到了李显面前的几子上。
李显不紧不慢地先拿起了公函,随意地翻了翻,见上头的案情通报已是将现场的所有疑点全都指向了子虚乌有的“吐蕃刺客”,毫无疑问,刘祎之已是对此案进行了掩饰与修饰,从文函里已再无法看出一丝一毫与英王府有关联的线索,很显然,刘祎之已是彻底放弃了此案的调查,而这本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李显看来,就算刘祎之坚持要查,那也断然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哪怕是查到了,李显也不在意,大不了连同刘祎之一并处理掉也就是了,故此,那份所谓的案情公函李显也就只是随意地浏览了一下,便置之不理了,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份奏折上。
服罪表奏?嗯哼,算这小子识趣!飞快地将奏本过了一番之后,见其上刘祎之已是将此案的发生乃是侦破不利的罪责全都担了下来不说,还自请降职,明言无力担当兰州刺史之重责,请求退而为一县之县令,言辞灼灼,显然是彻底放弃了在河西与李显抗衡到底的打算,只求能在河西有一立足之地,而这与李显对其的安排并无太大的差别——河西于李显来说,自是容不得有他人分一杯羹,但李显却并不介意各方派些无足轻重的钉子来监视,只要不妨碍李显的施政,不管是哪方势力,爱如何监视便如何监视去好了,左右有些秘密原本就保持不了多久,丑媳妇总归有见公婆的那一天,至于最核心机密么,就凭朝中这帮子政敌的能耐,李显压根儿就不担心有失密之虞。
“刘大人既已知错,孤自不好再多加责怪,此事便这么了了也好,只是案子终归是案子,一日不结,孤也无法向朝廷交待,至于该如何行事,刘大人看着办好了,只需在新任刺史履任前收了尾,也算是了了桩事由罢。”
刘祎之已做出了退让的选择,李显自是不会再赶尽杀绝,这便放缓了下脸色,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道。
“是,下官遵命!”
明知道李显这是故意在逼自己结假案,从而握住自己的把柄,可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刘祎之不低头,没奈何,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应承了下来。
“嗯,那便好,刘大人事忙,孤便不多留尔了,道乏罢。”
尽管刘祎之已是认了栽,可毕竟没有投向自己一方,李显自也懒得跟其多套近乎,神情漠然地挥了下手,便将其打发了出去。
“是,下官告辞。”
刘祎之是一秒钟都不想在李显面前多留,这一听李显下了逐客令,自是不愿再多耽搁,紧赶着躬身请了辞,匆匆便离开了英王府。
“来人,请张先生即刻到书房一行!”
李显没有去理会刘祎之的辞行,而是默默地端坐着不动,眉宇间并无太多的轻松之色,只因李显很清楚刘祎之虽已认了输,可整合河西的目的却并不能说是完成了,只因真正的决定因素并不在刘祎之处,而在朝廷里的交锋,而这,对于远在河西的李显来说,却是有着不少的难以掌控之因素,若不小心谋划了去,难保不阴沟里翻了船去,有鉴于此,李显自是不敢轻忽了去,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自有高邈急匆匆地应诺而去,不数刻,张柬之便已到了书房之中。
“先生,刘祎之那厮已是认了栽,给孤送来了两样东西……”李显对张柬之是无条件的信任,一见其已至,也没甚隐瞒,直截了当地将刘祎之的来意以及两份文件的事儿详细地交待了一番,末了,试探地问了一句道:“既如此,预定之计划可否开始了?”
“唔,若殿下所言无虞,那便开始好了。”
张柬之并没有急着回答李显的提问,而是默默地沉吟了良久,反复地盘算了几遍之后,确定已无差池,这才谨慎地给出了赞成的建议。
“好,子明!”
李显心中其实已是有所决断,只是不太确定罢了,此际见张柬之已出言附议,李显自是不再多犹豫,一拍几子,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声。
“末将在!”
刘子明如今虽已升任了王府典军,说起来也已是高级将领,不过么,其一向勤勉的本色却依旧不改,每日里都准时地恭候在李显的书房外,随时准备依令行事,此际一听李显传唤,立马第一时间闪身进了房,紧赶着高声应诺道。
“即刻给狄公发去!”
李显将早已准备好的小铜管往刘子明处一抛,神情肃然地下令道。
“诺!”
刘子明身手极好,只一抄,便已将迎面飞来的小铜管握在了手中,也没多问究竟,应答了一声便向后院行了去,不数刻,一只白鸽已从王府后院飞了起来,在院子上空转了几圈,便即展翅向南疾飞了去……
兰州已是大雪纷飞,可洛阳却尚是晴天,尽管气温不高,可阳光灿烂之下,多少还是给严冬带来了些暖意,再加上书房里燃着的两只硕大火盆,皮裘自是穿不住了,越王李贞索性去了皮裘,仅仅只着一件单袍,斜靠在加垫了虎皮的胡床之上,单手拿着张小纸条,似有心似无意地看着,半晌不发一言,眉宇间的凝重之色生生令端坐在下首的三个儿子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唯有裴守德却是神情自若,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从容而又淡定,浑然一派无事人的架势。
“兰州的事都知晓了罢,那就都说说好了。”
李贞沉默了良久,突地翻身而起,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了下诸子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禀王爷,大理寺少卿狄仁杰在府门外求见!”
没等下头诸人开口言事,却见管家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是狄仁杰来访,不止下头的诸子们愣住了,便连李贞也有些子懵了神,轻吭了一声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纷纷退让(下)
“父王,孩儿以为那狄仁杰必定是为了河西之事来的,此乃送上门来的竹杠,不可不敲!”
李冲的反应很快,只微微一愣便已判断出了狄仁杰的来意,这一见自家老父兀自皱着眉头,立马从旁提醒了一句道。
“父王,大哥所言甚是,英王既敢作下如此巨案,不拿出些好处来,休想我等为其搪塞过去!”李倩显然与李冲是一个想法,不等李贞作出表态,他已笑嘻嘻地出言附和道。
“父王,大哥、二哥说的虽是有理,可三哥还在河西,若是……”
李规年岁虽小,心思却甚是缜密,不单看出了敲竹竿的机会,也没忘了李温眼下在河西与其说是监视李显,倒不如说是李显手里头的一张肉票,真要是将李显得罪狠了,李温的小日子怕也就过不下去了的,此际见两位兄长光考虑着敲竹杠,却浑然不顾李温的死活,登时便有些子急了,忙不迭出言点了一句道。
“嗯,冲儿,狄少卿毕竟是朝廷大员,既来了,确不可失了礼数,尔可率诸弟先去迎了,就说为父午休刚起,随后便至,请其在二门厅堂稍候片刻。”李贞没有对三子的言论作出评判,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将三子尽皆打发了出去。
“是,孩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