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狄公此言,大事定可成矣,哈哈哈……,好,好,哈哈……”
乐彦玮之所以强撑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便是要等着狄仁杰前来交待后事,此际见狄仁杰已是应允了自个儿之所请,心思自是了了,这便鼓着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了半截子,却突然没了声息,头一歪,人已重重地倒在了榻上。28lu.
“啊,父亲,父亲,呜呜……”
乐彦玮这么一倒,侍候在侧的乐思诚可就急了,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探其父的鼻息,这才发现乐彦玮竟已是就此去了,登时便伤心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唉……”
望着乐彦玮那瘦骨嶙峋的身子,狄仁杰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红,可也没再多言,只是轻叹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对着尸身深深地便是一躬,而后头也不回地便行出了堂去,脚步虽稳,可背影却显得萧瑟了许多……
仪凤元年的五月实在不是甚好时辰,就在一代名相乐彦玮凋零的同时,也有一人正处于弥留状态之中,这人便是吐蕃赞普芒松芒赞,时年仅二十六岁,当然了,身为吐蕃赞普,芒松芒赞的死自然不会像乐彦玮那般寂寂无闻,实际上,此时的红山宫殿主宫中,侍候着的嫔妃、朝臣多达百余,但只有其王妃惹那布抱着其子杜松芒波杰屹立在床榻前,其余人等尽皆挤缩在离床榻十数步之外,便是身为副相的赫茨赞也不例外。
“哇哇,娘,饿,饿……”
赞普将死,众人不管实际心情如何,表现出来的都只能是默默垂泪的伤心状,可年仅五岁余的杜松芒波杰却是没那个耐性,肚子一饿,立马不管不顾地便啼哭了起来,登时便将殿中的肃穆气氛生生打得个粉碎。
“别闹,别闹!”
王妃惹那布正自伤心之际,冷不丁被杜松芒波杰这么一吵,登时便恼了,一瞪眼,低声便训斥了起来,奈何杜松芒波杰素来娇生惯养,又哪肯听王妃的训斥,哭声不单没停,反倒更响了几分。
“咕噜噜,咕噜……”
或许是听到了爱子的哭泣,原本双眼紧闭、不言不动的芒松芒赞突然睁开了眼,喉头咕噜噜地响个不停。
“赞普,赞普,您可算是醒了,来人,快传御医来!”
一听得榻上的动静,惹那布哪还顾得上训子,忙不迭地抢到榻前,俯下身子便去扶芒松芒赞的身子,口中一迭声地叫唤了起来。
“不,不用了,朕,朕……孩子……登基,副相、副相……”
芒松芒赞自幼便体弱多病,尽自是回光返照,却也一样没甚精神头,强撑着伸出了一支胳膊,指点了一下正啼哭不已的杜松芒波杰,又指了指站在群臣之前的副相赫茨赞,似乎有甚话要交待,奈何一口气喘不过来,头一歪,人已是重重地倒回了榻上,就此没了气息,此等情形一出,登时便令满殿之人尽皆慌乱成了一团……
第五百一十一章狩猎边关(一)
“嘿,竟死在了同一日,这还真是蹊跷了些,或许这便是命罢!”
乐彦玮死了,芒松芒赞也死了,还死在了同一天,而这两条消息又是几乎同时传到了河西大都督府,乍一听闻之下,当真令李显唏嘘不已的,心绪也因之乱成了一团的麻——芒松芒赞的死对于李显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只因此事意味着征伐吐蕃的时机已将近成熟,五年余的辛苦耕耘终于将要见一个分晓了,至于乐彦玮的死么,李显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伤感,之所以烦躁,大体上是因时局所致,没谁会喜欢自个儿好不容易才栽培起来的嫡系被生生拆得个七零八落的,哪怕是早就有了相关的思想准备,心里头也一样好受不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乐公年已七十有三,也算是寿终正寝了,殿下还请节哀顺便。”
张柬之虽是智者,可却猜不透李显此际的心思之所在,这一见李显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自是以为李显是在伤感乐彦玮的抱恨而终,这便赶忙出言劝慰了一句道。
“嗯,话虽如此,可乐公之死毕竟与孤有关,孤心中颇有歉疚,奈何人死不能复生,罢了,待到将来,孤断不会忘了其襄助之功的。”
李显虽不甚伤感乐彦玮的死,可该表现一下的却也不会忘了,这便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给出了个承诺。
“殿下英明,乐公若有知,当欣慰矣!”张柬之唯恐李显沉浸在伤感之中不能自拔,称颂了一句之后,立马转开了话题道:“乐公一生唯谨慎,其临终之交待确有可取之处,还请殿下斟酌取之为荷。”
“嗯,孤心中有数,今芒松芒赞已死,‘飞燕计划’也进展得颇为顺利,最快明春便可摘桃子了,只是出师之名却是有些碍难,先生对此可有甚妙策否?”
论及对武后的了解,李显自称第二的话,这满天下就没人敢说第一了,他又怎会不知晓与武后的对抗是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在这一点上,李显自是早已做好了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至于乐彦玮所认为的改革步子迈得过大过快的问题么,李显却是颇不以为然的,只因他很清楚现有的军政体制不大改的话,将来怕是依旧难逃藩镇之乱,为子孙后代计,哪怕再难,李显也绝不会退缩,只是这话李显却是不愿宣之于口,这便含糊地应了一句,旋即便将话题转了开去。
“唔,此事确得从长计议方好。”
一听李显提起征伐吐蕃之事,张柬之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倒不是担心李显会大败而归,而是在烦恼无法在朝议中通过开战的提议,概因如今的朝局已是泰半掌握在武后的手中,那婆娘防李显都还来不及呢,又怎肯坐看李显沙场见功的,至于太子那头么,只怕也是同样的心理,而李显的嫡系如今又基本被排挤出了朝堂,虽还有萧潜、林明度等几名大臣在,却已是成不了大气候了的,断无法在朝议中取得优势,若没个特殊的际遇,纵使李显再想,这战怕也是打不起来的。
“此事恐须得在父皇身上着手方可,若不然,朝议恐难通过!”
张柬之能算得到的事情,李显同样也能,对于通过朝议的信心着实是不怎么足,反复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微微地摇了摇头道。
“圣上对外素来强硬,若论征伐吐蕃,陛下倒也久有此心,只是皇后娘娘那关却是难过,若能令吐蕃人聚众来攻,则事未必不可为。”
张柬之显然是赞同李显的看法,可说到解决的办法么,却也同样没甚好主意,也就是顺口提出了个不怎么靠谱的建议来——自打咸亨三年秋一战过后,元气大伤的噶尔?钦陵所部便已是龟缩到了吐谷浑腹地,全面采取了守势,仅仅只在两国边境部署了少量的兵力,也就是偶尔以“打草谷”的方式出兵骚扰一下唐境罢了,至于发动大规模战争么,连番吃亏之下,噶尔?钦陵还真就没那个胆量,要想让其大举攻唐显然不太可能。
“聚众来攻?唔,这倒是可行!”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柬之的随口之言却令李显眼前突然一亮,心里头已是有了计较,这便眉头一扬,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子明!”
“末将在!”
听得李显召唤,早已守候在书房外的刘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忙大步行进了房中,躬身应答道。
“传孤之令,即刻召黑齿常之、李贺二将前来议事!”
李显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下令道。
“诺!”
刘子明并不清楚李显此令的意味何在,却也并不多问,干净利落地应答了一声,一转身,径自去传二将不提。
“殿下,您这是……”
张柬之同样被李显的命令搞糊涂了,待得刘子明去后,便即有些子纳闷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呵,姑且保密。”
有了开战的主意之后,李显的心情显然是大好了起来,但却并没有立马将内里的蹊跷说穿,而是巴眨了下眼,有些子顽皮地卖起了关子来。
“嗯?哈哈哈……”
张柬之跟随李显日久,自是清楚李显在军略上的能耐,这一见李显已是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便已是就此落下了地来,再被李显那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一逗,不由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打草谷,打的不是草,也不是谷子,打的是生命,特指的是吐蕃与大唐双方互相劫掠对方边民的行为,此名词之来历、起源皆已不可考,有一通俗的解释便是吐蕃人逐草而生,对牧草自是有着别样的感情,而劫掠大唐边民可得之利益不少,故谓之为打草,至于大唐一方么,汉人总离不开稻谷,但有劫掠所得,称之为打谷子也似无不妥,自唐吐交恶以来,双方之间这等打草与打谷子的事儿自是少不到哪去,每年少说也有十数起之多,流言传来传去之下,便形成了“打草谷”这么个约定成俗的词儿。
打草谷一词虽俗气得紧,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么,说到其间的血腥与残酷却比大规模战争更胜了几分——无论是吐蕃还是大唐,每每逮住机会劫掠对方,从来不会有丝毫的仁慈可言,杀光抢光烧光不过是寻常事罢了,十数年下来,青海湖畔飘来荡去的冤魂已是多不可数,尤其是“河西马场”这么个庞然大物崛起于河西北部之后,打草谷的战事愈发惨烈了起来,为争夺青海湖畔的秋季牧场,唐、吐双方投入劫掠的兵力早由当初的百人不到的小规模冲突发展到了如今近千人的血杀,双方虽是各有胜负,可从总体上来说,唐军一方却是落在了下风,倒不是唐军不敢战,也不是鄯州刺史程河东不善战,而是因着鄯州骑兵拢共只有一千五百兵力,兵虽精,数量却是实在少了些,面对着噶尔?赞婆一万五千兵马以及几乎人人能战的吐谷浑各游牧部落之骚扰,难免有些个捉襟见肘之窘迫,好在吐蕃人唯恐彻底激怒李显那个杀星,有意识地控制住了交战的规模,唐军方才能勉强保住一个平手之势,只是在劫掠战中吃亏不小却也是不争之事实,奈何从青海湖畔到鄯州这么块秋冬季牧场对于规模日渐庞大的河西马场来说,却又是不能放弃之重,故此,唐军虽吃力万分,却也只能是勉力支撑着与吐蕃一方的不平等之对抗。
“吐蕃狗贼来了!”
“数量三千,方向正南,他娘的,该死!”
“快,点火,点火!”
……
八月初九,天已是近了中秋,草长鹰飞,马壮膘肥,又到了打草谷的最佳季节,太阳方才刚升到三竿处,一阵响似一阵的马蹄声便敲碎了清风寨的宁静,守寨军卒的嘶吼声因之响成了一片的噪杂——清风寨,位于湟水河源头处的一座小山包上,乃是大唐边境最前缘的哨所之一,名字里虽有个寨字,可规模却远不到军寨的等级,严格说来,不过就是个烽火台罢了,所能起到的作用自然不是扼守要隘,而仅仅只是监察敌情,寨子里的兵力不多,拢共也就只有十人的一伍,大体上都是因年虽较长而从作战部队退下来的老弱之兵,战斗力虽已是不成了,可一个个眼光却是贼准,吐蕃兵马方才转出远处的一道山梁,守寨的军卒便已根据扬起的尘埃之大小飞快地判断出了吐蕃军的约莫之规模,手脚麻利无比地便点燃了传讯用的数座烽火台中的一座,将有敌来袭的消息向后传了去。
“嚯嚯……”
吐蕃骑兵来得很快,一面黑色大旗下,一员络腮胡大将纵马如飞地率部冲到了清风寨所在的小山下,但却并未理会山头上那为数少得可怜的守军,径直绕过小山包,顺着湟水河边的大道便向鄯州牧场腹地狂冲了去,只留下一阵滚滚的烟尘与吐蕃骑兵们嚣张无比的哟呵之声在苍穹下喧嚣荡漾不已。
“他娘的,该死的吐蕃狗,又来打草谷了!”
“厮郎鸟的,这一出动就是三千骑兵,后头的弟兄们怕是要有难了!”
“狗日的,猖獗个鸟,早晚跟这帮孙子算总账!”
……
一见到吐蕃军弃己方于不顾地便杀进了牧场,一众清风寨的守军们都被吐蕃军的蔑视之态度给激怒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冲着吐蕃军的背影便骂了起来,只是骂归骂,望向牧场方向的目光里却都满是担心与忧虑之色,只因此番吐蕃军出动的规模比起往年来似乎大了不少,谁也不知晓负责掩护的唐军骑军能否顶得下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狩猎边关(二)
八月的天很蓝,蓝得有若大海一般,日头却并不烈,照在人身上,有着种微醺的暖意,风吹过,草间牛羊乍现,牧歌阵阵,虽谈不上有多悦耳,却别有一种他乡之情调,程光宗懒懒地躺在草墩子上,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眼前的美景,心思却显然不在此间——身为今科武进士,程光宗本来可以有着留朝任职的机会,至不济也能分到关中等膏沃之地,奈何他却扭不过父亲程河东的意愿,只能是怏怏地来到了鄯州,当了个小小的骑曹参军事,而这,显然不是程光宗想要的结果,哪怕日子都已是过了四个多月了,程光宗依旧难以适应目下的现状。
身为军伍世家子弟,从军本就是该当之事,程光宗打小了起便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想从的军是铁骑军,而不是眼下这支战斗力只能算是一般的边州之军,为此,他可没少私下里托人设法,可惜不单没能如愿,反倒被其父好生教训了一番,接着便被打发到了牧场,干起了“牧羊犬”的勾当,这等结果着实令程光宗满心不甘得紧了些,只是父命难违,纵使有着再多的不甘,程光宗也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只能是怏怏地率两队骑兵前来牧场,为放牧的河西马场人等保驾护航。
“大人,快看,烽火起了!”
就在程光宗浮想联翩之际,却听一阵马蹄爆响中,一骑游哨疾冲而来,焦急的嘶吼声瞬间便将程光宗的浮想敲打成了碎片。
程光宗一跃而起,顺着骑哨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入眼便见西北方向一道黑中带红的烟柱正滚滚而起,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河西唐军的烽火与他处不同,烟火并非是单一的浓黑,而是能根据敌军的数量进行调整,一道全黑的烟柱代表着一万兵马,而烟火中的黄、红、紫、绿、蓝依次代表着两千兵力,似眼下这道黑中带红的烟柱就意味着敌军的数量在两千到四千之间,虽无法做到完全准确,可大体上却是够用了的。
“传令:全军集合,备战,让牧民先撤!”
程光宗并不清楚来敌是吐蕃正规军还是吐谷浑的游牧部族军,也不清楚来敌究竟是两千还是四千,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此际的唐军来说,都无甚太大的区别,只因程光宗手下只有两队骑军,拢共也不过三百余人马而已,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一战的结果只怕好不到哪去,然则程光宗却并没有因之而胆丧,一翻身便跃上了马背,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备战之令。
“诺!”
程光宗既已下了令,那名骑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自去忙乎着传令不迭,须臾,号角声大作间,原本分散四处游曳的大唐骑军纷纷策马向程光宗所在之处冲了过来,于此同时,负责放牧的马场人等则匆忙地驱赶着牛羊马匹向鄯州城方向逃了去,只是因着家畜实在是太多了之故,整个撤离行动实在是快不到哪去,直到吐蕃大军所搅起的滚滚烟尘已在地平线上荡起之际,牧场人等的撤退行动还处在一派的慌乱之中。
“该死,让他们丢下家畜,赶紧撤!”
这一见牧场人等撤退的速度如此之慢,程光宗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起来,再一看吐蕃大军转眼即至,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便断喝了一嗓子,喝令牧场人员赶紧撤离,此令一下,原本就心慌意乱的牧民自不敢多加耽搁,丢下四散乱窜的家畜,乱纷纷地策马向鄯州城方向狂奔了去。
“一群废物,莫达,带上你的人,将那群逃奴杀尽了,其余人等随本将军杀光唐寇,冲!”
眼瞅着大唐诸般人等乱得不成样子,吐蕃统军大将噶尔?摩索多不由地便狞笑了起来,不屑地撇了下嘴,轻蔑无比地便下达了总攻之令,浑然没将严阵以待的程光宗所部放在眼中——噶尔?摩索多,噶尔?钦陵之堂弟,别看其一脸络腮胡拉杂得很,其实岁数并不大,今年也不过就二十二岁罢了,其十七岁时从的军,一向在西线与蛮荒部落作战,短短数年间便已闯出了不小的名声,是吐蕃国中新崛起的一代名将,年初方才调到了南线的吐谷浑,任噶尔?赞婆的副手,其人每每以当世英雄自居,素来不服唐军之强势,自到了吐谷浑,便时常请战,只是从不曾得到噶尔?赞婆的许可,早就憋了满肚子的火气,此番得了噶尔?钦陵亲自下的袭扰唐境之密令,自是精神振奋至极,一门心思想要建立不世之功勋,这一见大唐众人兵微将寡,又怎肯放过这等取首功的大好机会,兵分两路而行,竟是欲将大唐众人就此一网打尽了去。
“呜,呜呜,呜呜呜……”
噶尔?摩索多手下这支骑军乃是其从西线带来的精锐之师,战术素养显然比起早已被唐军打疲了的驻吐谷浑诸军要强上不少,但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原本略显散乱的冲锋阵型瞬间便是一变——千户长莫达所率的一千人马向战场左侧疾驰而去,摆明了要绕过程光宗所部的阻截,从后袭杀逃窜中的牧场人等,而噶尔?摩索多所率的两千兵马则飞快地列成了两个三角突击阵,一左一右地齐头并进,如两把巨大的尖锥一般凶狠地向唐军的阵列猛/插了过去。
“两军相逢勇者胜!弟兄们,跟我来,杀!”
这一见吐蕃军分兵的行动如此迅速果决,程光宗的心不由地便沉到了谷底,只因他很清楚以手头现有的兵力而论,根本无力阻挡吐蕃军对牧场人等的追杀,不仅如此,即便是他麾下所部要想顺利逃出生天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值此危机关头,程光宗不单没因此而胆丧,反倒是激起了拼死一战的勇气,这便一把抄起得胜钩上的长马槊,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运足中气,狂吼了一声,一踢马腹,勇悍至极地率先发起了反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杀,杀,杀!”
大唐边军素来勇悍,哪怕明知道不是敌方的对手,也绝不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这一见自家主将已悍然发动,自是人人奋勇跟上,一路嘶吼着冲了起来,不数息,便已在行进间调整出了个严整的锥形突击阵,整齐的步点听起来就有若巨兽在狂奔一般,人数虽少,气势却是高昂到了极点。
冲,再冲!双方之间本就只有两里左右的距离,这一同时放马狂冲之下,彼此间的距离自是飞快地缩短着,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转瞬之间,两道滚滚洪流便凶狠地撞在了一起,马槊狂舞、马刀乱挥,嘶吼声、惨嚎声、兵刃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之乐章!
“杀,杀啊,死罢……”
程光宗乃将门虎子,尽管年纪不大,可毕竟是堂堂正正的今科武进士,一身武艺相当不俗,这一发狠之下,枪下绝无一合之敌,与乱军中纵马如飞,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吼声如雷中,十数名吐蕃勇士已成了其枪下亡魂,竟硬生生地以一人之力冲破了吐蕃军阵的拦截,只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其本人身被数创,血染征袍,所部更是一个照面便已折损了五十余骑,当然了,吐蕃军也没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同样也有六十余骑倒在了一派狼藉的战场核心。
“分阵,左右合击,不得放走一人!”
噶尔?摩索多并不曾与唐军交过手,尽管往日里听多了唐军的勇悍,可心底里却是不怎么在意的,在他看来,那些不过都是胆小之徒的夸大其词罢了,笃定以为自己所部之精锐乃百战之雄狮,一旦出击,定可高奏凯歌而返,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照面的交手之下,己部近乎七倍的绝对优势居然只能与对方打成个平手,心中的怒火“噌”地便起了,方才刚收拢好兵马,也不待众将士稍作喘息,便即一挥刀,再次下达了冲锋之令。
“弟兄们,舍身成仁今日事,我大唐男儿只有站着死,绝无跪着生,卫我大唐,杀贼,杀贼,杀贼!”
程光宗尽管尚是初经战阵,可武略之才却不在其父之下,吐蕃军方才一动,他便已瞧出了对方分进合击的算路,不但不惊,反倒为之精神一振,心中已有了御敌之对策,但却并未明说,而是策马立于军阵之前,一摆手中的长马槊,放声狂吼了起来。
“卫我大唐,杀,杀,杀!”
先前一战中,双方的伤亡虽是相当,可实际情形对唐军来说,却是极之不利,只因唐军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些,压根儿经不起这等对耗的损失,一众唐骑皆是百战老兵,自是尽皆清楚其中的蹊跷之所在,但却无人退却,尽皆起了死战的决心,纷纷放开喉咙,发出了生命里的最强之嘶吼,声如雷震中,一股子悲壮之气概在战场上空激荡不已……
第五百一十三章狩猎边关(三)
“杀光唐寇,冲!”
打仗打的便是气势,尤其是骑兵对决,气势高低更是胜负的关键之所在,这么个浅显的道理噶尔?摩索多自不会不懂,故此,一听到对面唐军阵中响起了震天的口号声,噶尔?摩索多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若是可能的话,他实是不想与这帮子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徒死战到底,奈何如今箭已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了,这便黑着脸断喝了一声,下达了出击之令。
“跟我来,向左,杀!”
这一拨吐蕃骑军都是精兵,战术动作自是熟稔得很,噶尔?摩索多方一下令,全军便已分成了两部,各自纵马如飞般地冲了起来,一左一右地向唐军包抄了过去,其形如剪,其势如虹,近万只马蹄狂野地踢踏着大地,烟尘滚滚中,狂乱的杀气直冲九霄云外,然则程光宗却丝毫不为所动,并没有急着发动反冲锋,而是冷静地策马立于阵前,默默地估算着距离,直到吐蕃军已冲到离己方军阵不过八十步左右之际,程光宗终于不再动了,但见其一摆手中的长马槊,狂吼了一声,脚下重重一踢马腹,如利箭般便冲了起来,弃右边之敌于不顾,全速杀向了左边的噶尔?摩索多,摆明了便是要擒贼先擒王。
“加速,杀上去!”
噶尔?摩索多年纪虽轻,却是打老了仗的人物,程光宗那头方才一动,他便已猜出了其之算计,但却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唐军此举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擒贼先擒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噶尔?摩索多对自身的武艺有着绝对的自信心,他压根儿就不信程光宗能在数个照面中击败自己,而一旦打成僵持,己方的右路兵马便可迂回到唐军的身后,前后只消一夹击,唐军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一个都别想逃出生天,有鉴于此,噶尔?摩索多并未对己方的冲锋阵型进行调整,而是挥军加速迎上了疾驰而来的唐军,打定主意要给程光宗来上个狠的。
“杀!”
“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