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轻到还没有锅里的气泡炸裂声大,可路桥却听到了。
而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
苏釉和苏怀民来到路家已经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有人叮嘱过,期间,并没人问过他们的过去。
对于那些不堪的过往,苏怀民自然是不会主动提及的,而苏釉年龄太小了,很多事情他过去就忘记了,所以也很少提及。
但是有一点不同,他始终惦念着自己的妈妈。
即便以前在苏怀民那边因为念叨妈妈而吃过苦头,即便他强忍着,可也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
有时候是因为路桥和桑晴之间有了什么互动,有时候是看到辛免向张姨撒娇,有时候是看到幼儿园的小朋友有妈妈来接时,也有时候是看绘本或者听故事时……
每当涉及到“妈妈”这个元素,苏釉就总会发呆或者走神。
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偷偷地小声念叨。
小孩子接触的东西中,无论是图文书籍,还是日常生活,总是离不开妈妈的,所以苏釉总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
路桥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唯独没办法抹去苏釉关于“妈妈”的念想。
就连上一次,他也是到了十岁那年,在树屋外面听到周茉和洛颀的对话,才彻底对“妈妈”死了心。
“大部分妈妈都很好,”路桥轻声对苏釉说,“但也有不负责任的妈妈,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只爱自己。”
苏釉的眼睫垂落下去,片刻后他抬起眼睛来,“我的妈妈就是这样吗?”
虽然很残忍,但路桥还是点了点头:“是。”
苏釉的小嘴扁了扁,一双乌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薄薄的水雾。
桑晴看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小桥。”
“没关系,妈。”路桥说。
他知道洛颀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苏釉越是抱有希望就越会受到伤害。
既然伤害迟早都会到来,那不如早一点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苏釉潮湿的眼睫,低声道,“但柚柚其实很幸运。”
“幸运?”苏釉不解地问。
“嗯,”路桥点点头,“虽然柚柚没有妈妈,但柚柚却有哥哥,有阿姨和外公,以前柚柚有这些吗?”
苏釉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样算起来,好像他真的赚了诶。
“哥哥保证,”路桥趁势加了把火,“将来,柚柚得到的爱不会比任何人少。”
他顿了下,又说,“如果柚柚实在很想要妈妈的话,也可以把我的妈妈当做你自己的妈妈。”
既然早晚都是要叫的,其实早点叫也没有关系。
“可以吗?”苏釉不知道路桥心里的想法,闻言,一双大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有些羞涩地去看桑晴。
桑晴愣了下,立刻点头。
“当然可以。”她笑着说,“阿姨求之不得。”
“妈妈。”苏釉的声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很快他就抬高了声音,像是将自己想要叫’妈妈‘的欲望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声里,他眼里既有喜悦又有眼泪,很大声很大声地喊,“妈妈!”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被感染了。
桑晴一向心软,当即就红了眼圈。
她失去母亲的时候,已经在龙大读书,可是,么多年下来,她依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苦的,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她对此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餐具,倾身将苏釉紧紧抱进了怀里。
“好孩子,”她低声说,“我会比亲生的对你还要好,你放心。”
*
这天的天气很好,路家三口人一早就驾车去了墓园。
墓园的小道每年只热闹几天,大部分时候都是萧条冷落的。
青石台阶被晨露打湿,枯草上覆了薄薄的秋霜。
路桥挽着他母亲的手臂一步步迈上台阶,路潍州则拎着要用的东西安静地跟在身后。
桑庭竹这时候身体还很好,有时间总是来墓园洒扫,所以面前的墓碑几乎是整个墓园中最干净的一块。
但桑晴仍蹲下身去,掏出柔软的纱布,一点点擦拭着他母亲的墓碑。
路桥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记起了以前的自己。
原来自己蹲下身来,认真为桑晴擦拭墓碑的姿势,和桑晴现在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偏开头,虽然强行拉住自己的目光,可视线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许多年后,立着桑晴墓碑的那块土地上。
此刻,那里还是一片荒地,枯草上晨霜遍布,在阳光下泛起点点莹光。
他抿了抿唇,抿下喉头的酸涩与伤痛,强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桑晴擦完墓碑,起身抱起那束雪白的百合,重新来到了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