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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我们爵至国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看来人心不足,实在难抑啊!”

  崔日用深知刘幽求此时的心态,笑道:“是啊,刘兄所言甚是。kenyuedu.当初陛下为临淄王时,刘兄毅然相投,刘兄不过为一离职县尉,今日有此富贵,实属不易了。”

  刘幽求听来不甚舒服,反唇相讥道:“是啊,我那时的确寒微。你当时已官至侍郎,又得宗楚客的信赖,为何要反戈一击呢?”

  钟绍京毕竟为厚道之人,看到二人在这里争竞,劝道:“罢了,我们同处一室,应该同病相怜,那些没来由的话,最好别说了。唉,不知道圣上到底如何想?他应该念及旧情啊。”

  刘幽求听到“旧情”二字,张嘴欲言,又使劲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室中三人中,以刘幽求的仕宦之心最著。当初他被贬为流人的时候,因为心中有李隆基可能真正掌权的希冀,所以坚持如恒。待他成为尚书左仆射的时候,自认为上蒙圣恩,正该踌躇满志大展拳脚。孰料皇帝瞧中了姚崇,反把这帮功臣变为闲职,刘幽求不甘心就此退出朝政前台,心中的郁忿日甚一日,其怨怼之情要甚于他人。他此时虽不言,未出口的话儿却是充满怨毒:“旧情是什么?唯有势弱者方念旧情!”

  三人如此待到了第三日的午后,姚崇此后再也未入此室,三人被甲士严加看管,难出室外一步,愈觉时光难熬。他们一开始还彼此说话,到了后来,三人各处一角,眼光呆望屋顶,各自想着心事。

  门此时被打开,一人手执锦绢迈入室内。来人姓冯名昂,时任中书舍人,其入室后即呼道:“刘幽求、钟绍京、崔日用接旨。”

  李隆基的圣旨中深责他们不该恃功妄言,削实封三百户以为惩罚,另授刘幽求为睦州刺史、钟绍京为果州刺史、崔日用为常州刺史。

  三人跪接圣旨时,听到王琚被授为泽州刺史,魏知古被授为汝州刺史,相顾探询,不知为何将此二人攀扯进来。

  冯昂宣读毕,转身令甲士撤走,然后道:“下官恭贺三位大人去厄逢喜。三位大人请回吧,明日离开京城即可。”

  三人起身,刘幽求问道:“姚崇和卢怀慎呢?他们将我等圈禁数日,为何不来?”

  冯昂道:“姚大人和卢大人有事抽不开身,遂令下官来宣旨。”

  刘幽求道:“哼,只怕他们没脸见我们。”

  钟绍京见刘幽求摆谱,心想现在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遂扯了刘幽求一把,不许他再乱讲。

  冯昂知道事情的始末,小心说道:“三位大人的这一场事儿,朝野皆知。圣上雷霆震怒,姚大人和卢大人在圣上面前替大人们求了不少情,方有如此结果。三位大人,请回吧。”

  三人结伴走出了中书省,崔日用拱手说道:“二位兄长,我们遭此大祸,看来圣上还是念及旧情因而轻罚,我们应当心存感激。我们明日就要天各一方,愚弟祝二兄一路平安。”

  刘幽求说道:“对,我们还是走远一些最好。我奉劝二位一句,今日别后勿复见面,明日悄悄及早离京。我想过了,我们此前得罪的人不少,我们遇难之时他们最爱落井下石。唉,早点走吧,早点离开他们的视线方为上策。”

  钟绍京赞许此言,三人遂拱手相别。

  孟津县居于洛阳之北、黄河之南,北邙山东西绵延,由此成为洛阳与孟津的分界线。秦汉以来,识风水者认为北邙山虎踞龙盘,有王者之气,由此许多达官贵人皆选北邙山为家族墓穴,遂使北邙山遍布陵墓,渐有“葬在北邙”之说。东汉光武帝刘秀也瞧中了孟津铁榭的风水,这里黄河环抱,地势开阔,相传为“河图”出现的地方,刘秀即以铁榭黄河边为陵,此后东汉皇族及重臣也随葬在这里。

  自刘秀陵向东十余里,这里相传为河图出现的地方,约在西汉时候在此修房为纪,四周遍植的柏树已森然成林。每至初春时候,洛阳城中之人往往结伴来此游春,兼而凭吊古迹。是日午时,三人三马来到此古迹前,领头身穿白衫者背手进入院内。他从甬道上慢慢行至中堂,凝神观望堂中的伏羲及龙马塑像。

  相传伏羲氏教民结绳为网以渔,并养蓄家畜,由此祥瑞迭兴,天授神物。某日天气景明,伏羲氏行到此处,就见一只龙背马身的神兽,其生有双翼,高八尺五寸,身披龙鳞,在黄河中凌波踏水,然后进入黄河之中。伏羲氏看到其背负图点,遂用心记之并依之画出,此即为“河图”。伏羲氏依河图演成八卦,成为《周易》的来源。

  白衣人想到这些故事,心中顿时肃穆万分,遂虔诚地伏地叩拜。其叩拜完毕,起身退出堂外,然后背负双手向堂后柏树林行走。看来此人游兴甚健,初春的阳光透过柏树丛照在其脸上,其脸色显得安详且从容。

  此时西北角忽然闪出一名褐衣之人,趋步慢慢向白衣人靠近,到了近前躬身行礼道:“立节王近来安好?”

  白衣人顿时一惊,凝目观看后方才识出来人,惊道:“哦,原来是王典签!你事变之后再无音讯,不料还在世上。”

  这名白衣人即是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了。当初太平公主一家多被李隆基斩杀,李隆基鉴于薛崇简平时劝诫母亲,因而免其死罪,官爵如故。李隆基另赐薛崇简李姓,赐名延昌,令其到东都洛阳居住。

  褐衣人即是昔日太平公主府典签王师虔,其闻言叹道:“唉,当初公主与我逃往山中,数日后公主欲返回,我苦劝其不可回府,奈何公主不听。我当时与公主辞别后,至今隐姓埋名。”

  “圣上待我们还算宽宏。你不如找圣上请罪,他定会念及旧情,许是能宽赦你,如此强似隐姓埋名。”若追根溯源,李隆基当初与太平公主联手反韦,薛崇简与王师虔其实为他们的联络者,因此亦算有功。

  王师虔摇摇头道:“阿瞒不会轻饶我。当初我帮公主办的那些事儿,他肯定不会轻易忘怀。”

  “你如此颠沛流离,焉能长久?”

  王师虔沉默片刻,继而又摇摇头道:“立节王,我知你生性敦厚,待人善良。可是呀,人心百态,你始终以己心度他腹,能够得到回报吗?我知道,阿瞒这次饶你不杀,天下人由此皆说皇帝宽宏,然人家能对你没有戒心吗?我知你今日来此游玩,方悄悄来会,所以如此,缘于你府中不会少了朝廷的耳目。若让我过如此胆战心惊的日子,我宁可死了。”

  薛崇简叹道:“唉,我岂能不知?然大势如此,又有何法?你今日其实不该见我,若我府中果然有朝廷耳目,他们知悉我们会面,对我们都不好。”

  王师虔笑道:“请立节王放心,我并非一人在此,早为之有了诸般防范。”

  “你今日见我到底有何事?”

  王师虔慨然道:“公主被阿瞒逼死,公主家人多被诛戮,立节王心中难道没有想法吗?我受公主大恩,每念至此,心如刀割!立节王,当初阿瞒欲举事,你我也出了不少力气,他如此寡恩情绝,若依旧忍声吞气,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寡恩情绝?王兄,为君者若不心硬如铁,焉能树立权威?郭元振有拥立之功,结果被废为流人,乃至气绝;刘幽求、钟绍京、崔日用、王琚和魏知古居功至伟,一样被逐出京城。唉,人世险恶,若能平安度日,我心足矣。”

  “你想平安度日,然事儿偏偏还会找到你,当如何处之呢?”

  薛崇简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无计可施,喃喃说道:“哦,也只有顺势而为了。王典签,你现在缺少钱物吗?”

  “公主恩典,赏了我不少钱物,当时侥幸带了出来,如今花费还算宽裕。”

  “前面的路还远着哩,不可大手大脚。我现在毕竟还有俸禄,你若有需要的时候可派人来取。”

  “谢立节王关心。”

  “如此,你就早点走吧。这里虽为僻静之处,也保不准有朝廷的眼线。你今后若无特别的事儿,就不要再来见我了。唉,前路漫漫,我们各自珍重吧。”

  王师虔见薛崇简下了逐客令,遂躬身道:“如此,属下就告辞了。我今日之所以来密会立节王,实为去思之意。属下告退。”其实王师虔今日本来有许多话要对薛崇简讲,然看到薛崇简如此小心怕事,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薛崇简目送王师虔闪入后墙豁口处,心中多了许多感叹,最后唯有长叹一声,无心再在院内信步,遂转身出外。

  张暐被授为大理卿,其将衙内事务赋予大理少卿班景倩署理,自己则带领一班人来到洛阳。其启程之前,先入宫内与李隆基密谈一番,则此行实为李隆基指使。

  洛阳较之长安暖和一些,郊外已是一片深绿,城内的牡丹园内万朵牡丹含苞欲放,间或有数枝早开者已然绽开花瓣。张暐一帮人到洛阳后却没有观赏雅兴,他们并不知会当地官署,包下了城西边的一处旅舍,然后深居浅出。

  那日张暐与李隆基密谈之时,张暐禀道:“陛下,臣这些日子细细想了。如今京城内外流言纷起,这王师虔实为紧要人物。他在孟津出现,其背后是否有李延昌的影子呢?”

  “李延昌?”李隆基一时想不起此人为谁。

  “就是薛崇简了。”

  “哦,是了,薛崇简现在一直在东都居住。王师虔既在洛阳附近出现,按理会与薛崇简见面。”

  “是呀,臣也是这样想。陛下,欲除祸乱须斩草除根,如温王与薛崇简等人留在世上,实为祸乱的渊薮。臣以为,干脆将这一干人统统抓了,他们定会供出王师虔的踪迹,则流言可不攻自破。”

  李隆基哂道:“朕授你为大理卿,非是让你如来俊臣、周兴那样使用酷吏手段。使用严刑逼供的法儿固然简单可行,其实为无能。朕答应过姚崇,今后须行仁政。你若如此为朕添乱,这个大理卿最好别干了。”

  李隆基昔为郡王时,张暐可以与他言笑无忌,然近时以来,张暐每每见到李隆基,出言时考虑再三,可谓小心翼翼。他现在见皇帝不喜,心中顿时大为惊恐,急忙躬身谢罪:“陛下,臣错了。”

  李隆基道:“朕说过要依贞观故事行事,如此须行正大光明之举,若行鬼蜮之法,朕如何面对天下百姓?你说王师虔可能密会薛崇简,那是可以访一访的,若他们见面仅叙故人之谊,未搞阴谋诡计,天下之大,难道就容不下一个薛崇简吗?”

  张暐知道李隆基以阴谋诡计起家,如今偏要正大光明治国,天下之人当然有疑惑。然皇帝既然如此说,自己当然要照常执行。为了找到王师虔,且拿到王师虔与薛崇简勾结密谋的证据,张暐决定带人到洛阳悄悄坐探。

  他派人住在薛崇简住宅周围监视,然十数日过去,这里毫无动静。薛崇简实为一名淡泊无欲之人,其遭此大变,深知少事避祸的道理,日常多待在宅中,极少与外人交往。张暐这日得知薛崇简要到孟津踏青,除派人尾随外,另提前在薛崇简沿途可能停留之处布点设人。这些人临行之前,张暐召见他们时恶狠狠地说道:“都给我瞧仔细了!凡薛崇简今日接触到的器物和人物,你们眼睛不可眨巴一下。若瞧失了什么,我定会打断你们的狗腿!”

  这日暮色之时,出外跟踪的人们回到旅舍,他们逐个向张暐禀报当日目视情况。当有人提到薛崇简在院内与褐衣人交谈的时候,张暐仔细问了褐衣人的身材及长相,然后说道:“此人正是王师虔。”当初王师虔与李隆基的友人混得厮熟,张暐当然能识出。

  张暐急问道:“我让你们熟识王师虔的相貌,怎么让他跑了?”

  这名下属回答道:“属下当时为防薛崇简发现,隔着墙缝儿向里张望,因离得较远,无法确认。”

  张暐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追问道:“后来呢?”

  “那王师虔与薛崇简说了一会儿话,即闪出后墙豁口逸出墙外,我等过去查看之时,王师虔已与数人驱马北去。”

  “他们到了何处?”

  “属下等人追到黄河边,就见他们连人带马皆登到一艘船上,然后顺流而下已漂出数里之外,不知所踪。”

  张暐大怒,上前一拳抡倒此人,骂道:“蠢猪才会办出如此事儿!来人,把他的狗腿给我打断了,明早再治,让他好好疼上一夜,以示罚戒。”

  数人上来将此人拖至院内,很快,只听一声闷响,就听哀号声顿起。

  其他属下见状心里寒怕,只好躬身立在室内不敢吭声。张暐背手绕室踱步,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他向东去了,到底要到何处呢?”其转身又问道,“从孟津到汴州,其间有多少渡口?”

  有人怯怯答道:“大的有六个,因多条河流与黄河相连,其若驶往支流,可登舟处不计其数。”

  张暐怒火更盛,骂道:“混蛋,你不是白说吗?”

  众人看到主人火气很大,不敢再吭声,生怕再触霉头。

  张暐思来想去,觉得天下之大,若自己如此悄悄暗访王师虔,如同大海捞针一样。第二日,数拨快马从旅舍驰出,座上之人皆身带王师虔面孔图样,张暐让邻近诸州刺史协查王师虔。待赴各州人员出发后,其又招徕数人面授机宜。顷年以来,张暐素爱结交所谓的游侠及游方之人,已然积聚了相当广的人脉关系。这些人行踪隐秘,然耳目甚广,其探知讯息远比公门中人迅疾。

  如此过了数日,张暐坐镇洛阳,发现薛崇简宅中无外人来往,前去知会周边诸州的属下也没有令人振奋的讯息传回,如此张暐渐渐有些焦躁,其心火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