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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阅读121

  甚细,他如此上心,正是基于此情。400txt.

  张说冷眼旁观,感到火候差不多,遂又叹道:“我们同事多年,若不替令弟担待一些,有失我们相善之情。张令,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可行否?”

  张嘉贞闻言,恰似溺水之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顿时喜出望外,一迭声说道:“张大人智计百出,既有办法,那是不会差的。请说请说。”

  张说又稍微停顿片刻,既而横心说道:“令弟贪赃事发,皇帝已然知闻,现在再说其事虚妄,那就是做了蠢事一件。嗯,我们可以在其赃款上打打主意,譬如不说全部,仅说零头,则十余万钱仅剩下二万余钱,如此就可减轻一些罪责。”

  张嘉贞闻言,忽然伏地下跪,说道:“舍弟全凭张大人援手搭救了。若舍弟过了这一关,嘉贞一生感激张大人之大恩大德。”

  张说见状,急忙上前搀起张嘉贞,连声道:“张令怎可如此?请起请起。”他将张嘉贞扶入座中之后,坚言道:“请张令放心,事儿就这么办吧。万一有个好歹,我张说一力承担就是。”

  张嘉贞紧握张说之手道:“请张大人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不敢有一丝儿讯息漏出去。”

  张说又思忖片刻,又说道:“嗯,此事儿就这么办!然令弟毕竟还有事啊。为减令弟罪责,张令似还要办些事儿。”

  “张大人请说,嘉贞定言听计从。”

  “嗯,你为中书令,此前为侍中,多年来勤勤恳恳替圣上办事。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圣上说不定会瞧你的功劳,对令弟网开一面哩。”

  “张大人所言甚是,我这就入宫请见圣上,以当面向圣上求恳。”

  张说摇摇头,说道:“如此当面求恳,过于直接了。万一圣上当面拒绝,也就难有转圜的机会了。依我说呀,你须想出一个悲情的法儿,以进退有余。”

  “悲情的法儿?”

  “是呀。譬如你不去上朝,素服居家待罪,圣上见你不朝定会问起。圣上说不定心里一软,派人将你召回朝中,则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张嘉贞大喜,躬身谢道:“张大人果然智计百出,好计好计。张大人,明日早朝之时,还望你在圣上面前多说一些好话。”

  “当然。嗯,张令,你再好好想想,还有其他更好的计策没有?”

  “这个计策就很好嘛,不用再想他策了。张大人,嘉贞这就告辞。今后我与舍弟,定旦夕祷念张大人的大恩大德。”

  于是就有了这许多变故。

  张嘉贞过了几日,终于品出一些滋味儿。

  张嘉祐贪赃事发,却与张嘉贞无涉。张说却劝说张嘉贞不去上朝,待在家里素服待罪,明显想将污水往张嘉贞身上引。李隆基得知这种状况,首先想到的是张嘉贞也有罪,再加上王毛仲此前在他耳边吹的风儿,张嘉贞于是被罢相。

  张嘉贞理出了这些头绪之后后悔不已,心想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能识破张说的机心呢?再想起弟弟此前没有事儿,何以张说到了朔方之后,弟弟的贪赃事儿就败露了呢?如此看来,张说处心积虑想当中书令已非一日,这是张说做好的圈套。

  张嘉贞就在宅中长吁短叹,嘟嘟囔囔就是一句话:“相煎何急呢?”

  想起张说毕竟替弟弟瞒下了十万钱,张嘉贞心中虽恼,终究不敢找张说吵闹。万一此事暴露,张说固然不美,自己和弟弟的罪愆又要加重一层。张嘉贞此时更加叹服张说的手腕:欲谋大利,须先以小利与他人,如此既获他人感激,又形成利益攸关之群体,彼此可以守口如瓶,以各自得益。

  张嘉贞无法可想,只好凄然收拾行装,前往豳州赴任。

  姚崇终于油枯灯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李隆基闻此噩耗,亲入姚崇宅中吊唁,并辍朝一日。赠其为扬州大都督,谥为文献。

  是时丧仪极其繁复,由于姚崇为一品官员,须由鸿胪卿护其丧事,百官如流水般入姚崇宅中吊唁。

  张说是时为中书令,当然要入姚崇宅中吊唁。

  张说入姚崇宅中奠仪一番之后,姚崇的三个儿子齐向张说叩首,以致谢意。

  姚崇的长子与次子居洛阳,因他们行止不端,其仕途渐微;三子姚弈现任太子舍人,外人皆称此子大有父风,其仕途似为一马平川。此次葬仪上,每有重要客人前来,皆由姚弈出面接待。

  姚弈起身后躬身说道:“张大人向与先父交厚,请入侧室,容小侄奉茶。”

  张说本想祭奠后即走,看到姚弈的邀请非常实诚,就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吧,我就稍坐一会儿。唉,姚公猝然逝去,我心伤难止啊。”

  姚弈恭谨地将张说引入侧室座中,张说发现此室似为姚崇生前的书房,其四周堆满了书函,更有一些旧时的竹简,遂说道:“想不到姚公还有藏书的嗜好,姚公日常最好盘算,他哪儿有读书的闲暇之时呢?”

  姚弈听出张说话中的揶揄之意,不敢接腔,躬身将茶盏放在其面前的几案上。

  张说起身走到堆放竹简的地方,轻轻抽出一束将之展开,细辨之后不禁轻呼一声,叹道:“哦,此为我见过最早之《诗经》写本了。姚公从何处得来如此珍品呢?”

  此竹简色泽暗黄,模样古朴,张说一眼就瞧出来此为先秦时的竹简。他再观简上字样,只见其黑体清晰,大约其简成之后在字上又覆上一层桐油之物,使字样弥久常新。

  姚弈答道:“先父生前酷爱收藏,此堆竹简由何处所得,小侄其实不知。好像小侄记事时就见到此简,先父辗转各地时皆珍重携同,可见先父甚爱此物。”

  张说道:“姚公素爱收藏,我此前也闻其名。哦,那案上的珍玩之物,大约也是姚公所藏了。”

  左边临窗的几案上,摆满了一些珍玩之物。张说信步走过去,拿起一方端砚仔细观看,就见此端砚色泽明黄,匠工巧妙地利用原石形状,雕成一株苍松,上面伫立着两只仙鹤。张说观后颔首道:“此石定是出自烂柯山中,雕刻甚精,实为端砚之中的上品了。”

  端砚始产于唐初,石材产于端州(今广州肇庆)东郊羚羊峡烂柯山的端溪之中。端砚出现的时候并不名贵,实为文士墨客常用之物。然端砚的石质有坚实、润滑、细腻、娇嫩等特点,无论酷暑严寒,若用手按其砚心,其湛蓝墨绿,水汽久久不干,遂有“哈汽研墨”之说。一些高手匠人开始在端砚上雕花镂鸟,使端砚有观赏之用,于是其身价渐行渐高。

  案上还有王羲之与王献之之手书一幅,另有笔洗、镇纸等物,其色泽古色斑斓,显系久远之物。张说逐件观摩,口中啧啧称奇。

  姚弈一面小心作答,一面仔细观察张说的神色。

  张说观罢旋归座上,叹道:“姚公果然为有心之人,将如此多的珍物囊括怀中,实为不易。贤侄呀,我劝你好好将这些物件收贮起来,以免别人看见后,定会说姚公生前善于敛财了。”

  姚弈闻言,忽然跪至张说面前叩首道:“小侄叩谢张大人关爱之语。张大人,小侄有一不情之请,望张大人千万答应。”

  张说见状,起身将姚弈拉了起来,说道:“你有何话,尽可站起来说,何必如此郑重?”

  姚弈起身后说道:“张大人,这些物件皆为先父生前心爱之物。如今先父已逝,晚辈们再观此物肯定会睹物思人,如此倍添悲痛之情。小侄那日与二位兄长商议道,张大人为天下文宗领袖,这些物件由张大人收贮最为合适,小侄们欲将此物献于张大人,请张大人勿却。”

  张说闻言,心中顿时大喜。张说还是识货的,姚崇所藏之物件件皆为精品,若收藏要费去大笔钱财不说,最紧要处为这些藏品皆为难觅之物,就是有钱也未必能够拿到手。看来姚弈兄弟不识此物贵重,轻易张口就要将此物送人,自己岂非得到了一笔大便宜?张说心中虽如此想,然脸面上未现喜色,连连摇手道:“这怎么可以?姚公旧物例由你们兄弟收藏,正好睹物思亲。你们若随意赠人,若姚公地下有知,也会怪你们兄弟的。”

  “请张大人勿忧,先父在日,曾经说我们三兄弟非为文之人,收藏这些物件并不妥当,须将之赠给有缘之人。”

  张说闻言,心里忽然打了一个突儿。然他毕竟甚为中意这些物件,并未往深处细想,遂笑道:“原来姚公也有此意,哦,他为何会有此思呢?”

  姚弈躬身施礼道:“若张大人不弃,小侄马上派家人将这些物件奉入张大人宅中,请张大人勿却。”

  张说沉思了片刻,心中终究难舍此物,遂叹道:“我若不取,就辜负了你们的这片好意。也罢,我就将这堆竹简和那方端砚暂为收藏吧。待我赏玩一段时日,还会原物奉还的。”

  姚弈见张说答应收藏,喜色上脸,说道:“如此,小侄们感激张大人得偿先父心愿。”姚弈知道,只要此物入了张说之宅,就是以熟肉打狗——那是有去无回的。张说口称还会原物奉还,那是当不得真的。

  二人又叙话几句,张说起身告辞,姚弈恭敬地打帘侍候。那边的姚彝与姚异看到张说欲走,急忙过来相送。兄长二人悄悄去探询姚弈的眼神,从中读到了肯定的回答。三兄弟于是又齐刷刷地跪在张说面前,连连叩首并不言语。

  张说见状大觉奇怪,急忙上前将三人一一搀扶了起来,并问道:“此为何故?”

  姚崇长子姚彝泣涕说道:“张大人,侄儿们不孝,还望张大人援手则个。”

  “你们又如何不孝了?”

  “禀张大人,先父逝去之后,因侄儿们无能,其墓碑上的碑文空置至今。侄儿们想央求张大人,恳请张大人成全侄儿们的心愿,以去不孝之名。”

  “哦,你们想让我替姚公撰文?”

  三子齐声答道:“是呀,望张大人垂怜。”

  张说此时任宰相,又是天下文宗领袖,其为文俊丽,用思精密,其所撰碑文、墓志,当代无人能及。能求得其一文字,实在难上加难。

  姚崇与张说同僚之时,既有合作,又有对抗,尤其是开元元年姚崇刚刚为相,即挑拨李隆基将张说贬官,是为张说最为愤懑之事,至今未平。若按张说心情,说什么也不会替姚崇撰写碑文以锦上添花的。

  然张说今日受了姚弈的一份大礼,且其物件系张说心爱之物,所谓拿人手软,张说怎么能拒绝此三子的央求呢?

  张说心中盘算片刻,终究舍不得那堆竹简和那方端砚,又想自己挥笔写就一文与此相较,实在太值了,遂决然道:“好吧,我答应你们了,我这就替姚公撰一碑文。”

  姚家三子闻言大喜,急忙叩伏为谢。三子将张说送出大门,姚弈又说道:“张大人,先父下葬在即,碑文还请张大人早一时成文。”

  张说道:“我回家后就写。这样吧,你们明日辰时派人去取即可。”

  姚彝说道:“小侄明日辰时之前,即到尊府门前静候。”

  张说笑道:“如此小事,派一个下人来府即可,哪儿需要姚大公子专往?”

  姚彝道:“如此美文,侄儿们当然恭敬迎候。”

  姚崇临死之前,将家产平均分给了三个儿子,将诸种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他这日躺在榻上,忽然长叹一声,意甚萧索,三子急问何故,姚崇喟然叹道:“为父一生虽宦途曲折,毕竟主政替朝廷办了许多事儿,且所遇到的则天皇后、睿宗皇帝乃至当今皇帝,皆待为父不薄,如今官至一品,位至国公,可谓荣华之至。我心无悔,我心无悔啊!然我刚刚想起一事,终究无法可办,只好叹气了。”

  三子知道,若父亲感到为难之事儿,肯定是极度难办的,他们也是无法可想。然父亲将死,其若有未竟之事,儿子也要问个清楚。

  “我那碑文之事,至今依然空悬呀。”

  姚彝说道:“儿子们本想请宋丞相代笔,奈何父亲不许,不知父亲到底属意何人?”

  姚崇一翻眼睛,问道:“你们当知天下撰碑文第一人为谁吧?”

  张说名声满天下,三个儿子当然知道。然他们也知张说与父亲之间微妙的关系,若让张说替父亲撰文,张说肯定会拒绝。他们听了姚崇的话音,知道父亲属意张说为己撰文,心想此为不可能之事,三兄弟顿时哑了声音。

  姚崇道:“张说极度恨我,让他来撰文赞我,终为难办之事。可是呀,为父一生不识人间难事,事情越难,为父愈想办到。唉,我欲使张说撰文,非图虚名,其实还念着你们三兄弟啊。”

  三兄弟急问何故。

  “如今外面传言,张说极度恨我。他现在再为宰相,以他的才智定能权倾一时。张说毛病不少,然其心胸并不狭窄,他今后对你们不会怎么样。然天地之间,人心最坏,人们知道我与张说不睦,说不定会变着法儿挤兑你们兄弟,以取悦张说。若张说能替为父撰文一篇,天下人定会以为我们已释去前嫌,如此就会对你们兄弟大有益处。”

  兄弟三人看到父亲垂死之际,还在考虑儿子们今后的事情,不由得大加感动,眼中也流出泪来。

  姚崇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睁眼说道:“我想出一法,不妨一试。”

  “我以国公一品之身,死后百官定会前来祭奠。张说为中书令,他就是心中不愿,然顾及面子,肯定要来。”

  三子闻听父亲提到身死之事,不由得哭出声来。

  姚崇斥道:“哭什么?都给我住了嘴,不许再哭!我告诉你们,张说也有贪财的毛病,他爱卖弄风雅,尤对名贵文具最为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