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平朔将军之于陛下的态度,倒是更多显出矜守疏离的意思。无事之时,这自是颇合君臣之道,一旦生变,就让人难免惊心了。那凌霜小小年纪,便已有了“半面夜叉”的声名,岂可作等闲女子理会的?
此时对着面前意态悠闲地喝着茶的靖远公,严正青的心底却是一阵接一阵的疑虑和忐忑。不料江骋对他说的话却似不怎么在意,只是衔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哪里是为边事,不过是为她的心事罢了。”
“心事?”严正青闻言一时似有不解,转念之间却又有了一点领悟:“平朔将军的心事,不好说便与边事无关。”
“严主司此言可有些不近人情了啊。”江骋搁下手中的茶碗,碗底碰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江骋说话的语气中微带愠怒,更透出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女是去宁州了。此事老夫本不必向你严主司说明。但你作此别有用心的揣测之谈,着实令老夫气恼,便不得不多说两句了。人人识得凌霜只以其职,似乎都忘了她如今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女,自然也有些小女儿心思。她与晏麒彼此不见也有些时日了,两地思念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忍阻拦,难道严主司还要拿问不成?”
严正青听江骋如此说,端肃郑重的面容敷上了一层红晕,不知是为他自己的唐突多心而感到羞愧,还是因觉对方设词搪塞而难掩愤怒,半晌才将信将疑地反问道:“小将军夜半火急出城,真的只是为了去见晏上卿?”
“这般少年心事,严主司应该比老夫更能体会吧。”说到此处,江骋的容色倒缓和了许多,并且勾动起几分回忆往事的情致。
于是起身踱到严正青跟前,娓娓说道:“当年严主司金殿对策、少年夺魁之时,不惜触忤圣颜、罢官挂印,甚至当堂剃度,也要拒辞先帝为你赐婚宛阳郡主的旨意。而正因你这般冒死抗旨,终于没有辜负你与令夫人患难相知的旧时之约,才得以与之共谐伉俪,至于今日。严主司如此性情中人,难道竟不能自释今日之疑吗?”
“严某当年少年轻狂,幸赖先帝宽仁成全,才得与拙荆共白首,是以时刻不敢忘先帝之恩。靖远公同受先帝厚恩,诚能永怀不忘,严某自当无所犹疑。”
严正青说罢起身,向江骋略一拱手,也不再多言,只道一声“叨扰”,便转身出了靖远公府堂,自管回去准备朝会了。
江骋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感慨地点点头,似是自语道:“严正青言语行事,着实令人快意,真不像是晏显的门生啊!”
宣政殿上,南容澈端坐在九龙御座之上,如常接受百官恭敬肃然的朝拜,目光矍铄,君威昭昭,不曾显露出丝毫独坐通宵的疲惫和待人不至的怅惘。
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于某一处似不经意的那一瞬停留,恰恰是窥见其心事的罅隙——那是凌霜应当站在的位置,而此时那里却并不见她的身影。
对于南容澈而言,这样的缺位其实并非只限于眼前,更同于在他心头挖出的一块空虚。
“启禀陛下,平朔将军江凌霜于昨宵夜半突然离京,臣以为其行甚异。”严正青今日对于凌霜缺席的敏感,显然不亚于南容澈,因而不等主君垂问,便先自上前陈奏道:“臣奉旨查明拘押扶朔使臣一案,平朔将军既关渉其中,正该配合臣等调查,以便尽快究明真相。而目下案情尚不分明,其人却骤然离京,实为不妥之甚。且臣已上询靖远公,得悉平朔将军此去宁州非为公务,却是出于私情,令人不免生疑。臣奏请陛下即刻发诏,速召平朔将军回京!”
南容澈初闻凌霜离京,心中本来大为惊疑,却只是眉心微蹙,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动声色地听严正青把话说完。
当听到“平朔将军此去宁州非为公务,却是出于私情”一句时,南容澈搁在膝上的双拳已收得不能再紧,由于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掌心中也因指甲的压迫而印出了几道深深的血色。不过这些印记此时自是无从被人看到的,站在他面前的众臣也只看到了主君的声色无异以及对严正青之提议的不置可否。
然而一听到严正青说凌霜可疑,萧成可就沉不住气了,当即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正对上南容澈投过来的凌厉的眼风,一句话便生生被噎在了喉头。
“严主司,何须如此啊?”靖远公江骋侧身面向严正青,不以为然地说道:“凌霜为何去宁州,老夫不是已向你解释清楚了吗?严主司现在陛下面前,如此出言质疑,是要陷凌霜于何罪,又置老夫于何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