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微微点头,到了窗边推开窗子,就听外面枪炮声轰鸣,喊杀声震天,远方,火光好像一霎间映红了半边天。pingfanwxw.
“洋鬼子忍不住了!”叶昭眺望远方,笑呵呵的说。
苏红娘担忧的道:“不知道刘大哥他们怎样?”
“明儿一早就知道了。”叶昭自没有切肤之痛,也实在不太关心小刀会众的命运。
“希望万云龙大哥保佑!”苏红娘芊芊柔荑合十,倒是极为虔诚。
叶昭就笑:“那还不如求我保佑呢,你们的万云龙大哥要真的有灵,鞑子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红娘瞪了他一眼,但对这家伙不敬神佛的作派早就熟知,却也懒得理他。
“大喜的日子,倒送了份好礼。回房睡吧,好戏才刚刚开始。”叶昭笑呵呵的说,伸手关上了窗子。
……
外面喧闹声直到鱼肚泛白才渐渐平息下去,而叶昭呼哈呼哈的睡的那叫一个踏实,早上从清军大营赶来的信差求见,却是苏红娘叫门才把叶昭唤醒,苏红娘一夜无眠,见叶昭睡眼朦胧的开门,苏红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在花厅叶昭见了信差,听信差将战局讲了,因为清军各部一直警惕祸起萧墙,是以洋人商团展开的第一波攻击并没有令各部混乱,反而血战之下打退了洋枪队的进攻,后来商团又试探性进攻了几次,但终究因为上海县城方向小刀会叛军不见动静,几次攻击无功而返。
信差带来的是江苏巡抚许乃钊的亲笔信,请钦差大人斡旋,与洋人和谈。
叶昭当下就回了一封信,要许乃钊和吉尔杭阿放心来自己的行辕就是。虽说大清国确实作过扣押人家和谈使者领事官等等不可思议的举动,而且几十年后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但想来阿礼国等人断不敢这么做,不说这种行为在西方人眼里恰当不恰当,就租界这么片地儿,他们那么几个人,现在想也不愿再起争端。
叶昭又给英国领事阿礼国写了一封信,请他和参与战事的各国领事来行辕和谈,并且一再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没办法,谁叫咱在人家眼里不守约而野蛮呢?
……
阿礼国和美国领事沃科特倒是先到的,还没寒暄几句,就听外面人喧马嘶的那叫一个热闹,把阿礼国和沃科特都吓的脸上变色。
无他,许乃钊和吉尔杭阿到了,一位抚院大人,一位藩台大人,带了有三五百兵勇,把钦差行署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园外几个洋兵不安的看着对面的兵勇人海,面上也有惧意。
叶昭迎了出去,许乃钊看起来心情甚好,和叶昭携手进院的时候低声在叶昭耳侧道:“大人,有喜信儿,击退洋人挑衅后我军乘胜追击,一举破小刀会贼兵,收复上海县城。”
叶昭肚里暗笑,自知道小刀会众弃城突围终被发现,但大清国官员在军功上自是当仁不让,一转眼这个破贼兵收复上海城的功劳就落到了他抚院大人头上。
进了正厅,英美领事坐右侧,许乃钊、吉尔杭阿和叶昭坐左侧,倒是泾渭分明。
叶昭这时节儿也不说英文了,和许乃钊、吉尔杭阿一样,说一句,要通译翻译一句。
阿礼国首先怒气冲冲的抱怨清军对租界的掠夺,许乃钊和吉尔杭阿都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应对,而且昨晚在同洋枪队交手时虽然有备而战,但却委实吃了大亏,其中团勇不记,仅仅绿营兵就有两名把总数十名官兵在昨日的冲突中丧命,又有一名把总不知所踪。
吉尔杭阿还算比较从容,许乃钊面对洋人,可就真的有些惧怕了。
“领事大人,您所申诉之事我们定会详查,如领事所言属实,对于败坏军纪之军卒,我们绝不容情。可领事大人悍然偷袭我大清军营,不知该作何解释?”
听到叶昭的话许乃钊和吉尔杭阿都抚须点头,许乃钊是老官油子,见少年钦差开声,心下就是一喜,就叫他谈去,谈得成谈不成也有个回旋的余地,和上面也好说话,少担些干系。
阿礼国沉着脸道:“钦使大人说错了吧,昨晚明明是贵国士兵侵扰租界,我们才奋起还击,还抓到了几名冲进租界的俘虏,其中一位是军官。”
叶昭就有些无奈,谈判桌上果然可以信口雌黄,不过又怎么被人抓了俘虏?
许乃钊端着茶杯,眼皮都不抬一下,说道:“断无此事,领事大人怕是抓错了人!”
等通译翻译出来,这下可就轮到阿礼国惊讶了,明明有战俘,怎么还能不认账呢?看着许乃钊,一时无话可说。
叶昭不失时机的打圆场:“领事大人,我认为不管此事纷争对错,事已至此,希望止刀兵,停干戈。”又转头对许乃钊道:“抚台大人也定会约束士卒,不遗余力,是吧?”
上海县城已经收复,自然没有再驻扎大量兵勇的道理,和租界的冲突也不会再起。许乃钊笑呵呵的道:“那是自然,这一点请领事大人放心。”
叶昭又对阿礼国和沃科特道:“二位领事大人,关于海关事务一谈,就定于明日上午,不知道二位有没有时间?”
两位领事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
就在许乃钊和吉尔杭阿以为谈妥了大功告成之际,阿礼国却是又道:“关于租界的安全,我希望能用条例的方式确定下来。”
许乃钊和吉尔杭阿就都心下叫苦,现下最容易捅娄子的差事莫过于和洋人签什么条约了。
叶昭一笑,说道:“领事大人想也知道,我们没有这个权责。”
阿礼国知道这三人中就这位钦差大人还有些担当有些见识,看向叶昭道:“放心,不过是一些小条文,和海关关务有关,晚点我把条文送过来,你看了便知。”
叶昭轻轻点头,许乃钊和吉尔杭阿见没有自己的干系,就更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一脸的淡然。
许乃钊却是心下在想如何写捷报,说起来昨晚没有大败亏输多亏了这位京城来的阿哥,虽然捷报之上不需提与洋人冲突一事,最多含糊其辞而已,而昨日阵亡军兵自是要记入与小刀会党的血战,是以这份功劳上倒要有钦差大人大大的一份,花花轿子人抬人,这种顺水人情何苦不作,如此钦差大人回京才会替自己美言,更不会揭破自己的牛皮。
叶昭却是不知一份大功劳从天而降,只是在思索明日和几国商讨关务时该如何应对。
第二十章韩字营当家
第二天的谈判同样在钦差行辕的宴客厅,只不过在宴客厅中间摆了一条长长的檀木桌,叶昭、吴健彰坐一边,三国领事坐另一边,却是显得更正规些。
因为有钦差叶昭总理关务,许乃钊乐得清闲,这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能不沾就不沾,是以他虽为抚院,却借口剿除小刀会余党做了甩手掌柜。
谈判还未开始,阿礼国就瞪着灰蒙蒙的眼珠子问叶昭:“钦使大人,贵国被俘虏的军官军人如何处置?”
叶昭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说,笑道:“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阿礼国气得鼓鼓的,但对这个国度的官员真是没有办法,只能讽刺的道:“在鄙国国民眼里,人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我极为钦佩贵国被俘虏的军官,他很勇敢,我现在更为他的命运遗憾。”
其实叶昭又岂和许乃钊一般浑不将自己治下军官当一回事?虽说叶昭对大清军官的命运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毕竟是同洋夷作战被俘,总不能让人做个孤魂野鬼。只是谈判就是这样,你若表现的极为看重这个俘虏,反而对方会漫天要价,你表现的不在乎,再考虑你大清官员的历史记录,考虑到这个国度的价值观,对方还真就不能把这重要的筹码当筹码了。
叶昭首先抛出了昨晚阿礼国遣人送来的几份文件,其实就是各国商人筹备成立工部局的计划书。
这个工部局大体上职能相当于一个自治政府,在前世也确实成为租界的管理机构,国中之国。如果按照它的职能,大概叫市政委员会或者市政厅更恰当些,只不过毕竟是在他国土地上,名义上为租界,并不是美洲或者非洲的殖民地,堂而皇之的成立一个类似市政府的机构未免于理不合,是以才有了工部局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在前世,洋商们成立工部局却根本未同大清中央政府打招呼,只不过成立之后才照会了地方官员。
而现时,不管出于哪种考虑,洋商们的计划书送到了大清钦差案头,却是令叶昭微觉惊诧。
不过凭空得了一个筹码,叶昭又岂会轻轻放过,用手敲打着厚厚的文件蹙眉道:“各位领事大人,租界租界,何为租界?乃是租给各国之土地,我也知道西方各国侨民有着极强烈的自治精神,也尊重各国侨民对社区的权利诉求,但我看工部局这个章程,实在有越俎代庖之嫌,有凌驾我地方政府管理之嫌。”
阿礼国一滞,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反对,本来就准备在对方反对后用一通民间自治的道理含糊过去,谁知道却被叶昭抢先说了,倒令他无言以对。
叶昭就将那些章程推到了一旁,一副完全没商量的架势,又道:“我大清天军兵临之处,宵小授首,现已攻破上海城,如我所言,海关恢复旧务,并将对各国逃税商人课以重罚!”
叶昭是极有底气的,狮子大张嘴呗,新泥城之战已经告诉你们,上海租界是没有绝对力量对抗大清国的,就算你想调舰队开战,那得经过多少时日?书信往来,加之你那个上议院下议院的争吵,总之不是眼前的事儿,何况你英法两国还在土耳其和老毛子打的不亦乐乎,现在又哪里能腾出手来教训我这个狂妄的钦差?
阿礼国脸色铁青,昨日就知道了小刀会众弃城突围,上海县城已经被清军攻克,关税权谈判中最要紧的筹码突然间就不翼而飞。
叶昭又道:“当然,本官并不是不讲人情,十日之内补足税款者概不追究,若过了十天期限,就莫怪本官严苛了!”
吴健彰恭恭敬敬坐在一旁,只管捧着青瓷茶碗出神,听着小公爷和洋人唇枪舌剑,那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只是越听小公爷的言语,心下越是忐忑,这,这要是激怒了洋人,可没法收场啊。
见气氛僵硬,一副绅士派头的美国领事艾棠微笑插言,话却极有分量:“钦差大人,贵国如果想收到十足的税款,没有我们的协助很难办到,相信钦差大人是很清楚这一点的,还希望钦差大人平心静气,我们共同研讨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章程。”
叶昭端起了茶杯喝茶,大家的目光全看在他脸上,各人心思不同,但都在揣摩这位钦差大人心里到底是什么章程,又有什么底线。
终于,叶昭放下了茶杯,笑着道:“你们希望介入关税事务,我能理解,但若成立什么三国委员会,由贵几国来衡定我大清海关税率,实在令人无法接受,如果谈判的基础就为此,那不谈也罢。”
其实昨晚阿礼国等几位领事以及十几位颇有分量的商人也合议过此事,上海城已经被清军收复,凭借小刀会要挟大清国的筹码不复存在,若再执意同大清国争夺关务管理权,似乎颇有些异想天开。何况来自大清国京师的那位钦差,好像对诸国之事清楚着呢,可不那么好糊弄。其实在前世,因为小刀会占领上海县城而临时拼凑的三国委员会又何尝想到最终会真的能掌控上海海关?
是以昨晚连夜合议下,三国领事和商人代表又草拟了一个新章程,这时阿礼国就拿了出来,递给了旁边的书办,又由书办恭恭敬敬送到叶昭面前。
叶昭翻看几眼,无非换了个名目,但仍要求江海关司税由英美法三国代表和大清官员共同担任,“江海关事务,各国与大清政府话语权均等”,叶昭心中就是一晒,这又怎么谈得上均等啊?换言之,不与各国协商海关事务就无法办理,这与三国委员会并没有质的不同,不过大清面子上好看而已。
叶昭就将章程放在了一旁,笑道:“容我等商议后再回复诸国领事。”
三国领事欣然同意,虽然上海县城被攻克了,但租界内的江海关衙门可是在他们手里,还是有最后的筹码讨价还价的。
这时叶昭摆了摆手,两旁的通译就退了下去,叶昭微笑对阿礼国道:“对于诸国侨民准备在租界成立工部局一事,并不在我的权责之内,只能给阁下提供私人见解以供参考,我认为吧,侨民自治,首要之务自然是取得地方政府的同意。”自是暗示阿礼国,你去糊弄地方官就得了,要我明明白白表态同意你成立工部局,就算了吧。
阿礼国开始不解,继而恍然,随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说道:“钦差大人高见。”
叶昭又笑道:“听闻昨日商团在租界抓到几名不法之徒,不知可否遣送地方,严惩以儆效尤。”给了颗糖,自然要拿回几粒枣子。
阿礼国侧头和艾棠商议了几句,都觉得这个国家草菅人命之至,扣着几个俘虏实在不知如何处置,昨晚多次拷打那位军官,可那条硬汉却是吭都不吭一声,更别说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一直关着这么个小角色也没什么助益,倒不如送给这位钦差拿个人情。
商议已毕,阿礼国对叶昭微笑点头。
……
送走几国领事,在花厅叶昭留下了吴健彰叙话。。
在吴健彰阅过阿礼国拿出的新条款后,叶昭问了几句关于海关事务的问题,吴健彰却只是异常恭敬的道:“一切听小公爷训示。”
叶昭最后就火了,一瞪眼睛:“道台大人以为我年少好欺么?那我明日就回话,答应了洋人的章程,回京只说是你的主意!”
吴健彰吓了一跳,本来就坐得不是很安稳,听了叶昭之言屁股就好像着了火,噌一下站起来,“卑职,卑职不敢。”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回京堵住那帮人的嘴。”叶昭虽然心中已有计议,但若论上欺下瞒,吴健彰这类个中老手怕是更为圆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听叶昭这么讲,吴健彰一颗心嗖的就放回了肚子,小公爷这分明就拿自己当自己人了,顿时浑身骨头就觉得轻了几两,沉吟了片刻,吴健彰道:“洋人横蛮,小公爷也以横蛮对之,我观新章程洋人实则以大大让步,小公爷不妨答应下来,回京的折子上,只说因江海关衙门位于租界之内,雇洋人雇员效命而已。当然,这章程还是要抚院大人签押的,抚院大人新晋军功,在这上面担些干系也是应该的。”
叶昭颇有些瞠目结舌,“雇佣洋人雇员”,这也行?这些官员推脱干系的花招也实在匪夷所思了,再想想也就释然,实在因现今信息不通,虚报天灾的封疆大吏尚且大有人在,又何况这小小的花招?
叶昭琢磨了一会儿,微笑端起了茶杯,说道:“道普老哥多来我这儿走动才是。”喊起了他的字,那更是当他自己人了。
吴健彰脸上马上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啪的甩马蹄袖一个千打了下来,“卑职遵命,卑职惶恐。”
叶昭笑道:“得,您也甭跟我客气了,起来吧。”
“卑职告退。”吴健彰恭恭敬敬的倒着身退出了花厅。
叶昭又在花厅翻看了一会儿洋人的新章程,正准备再找老夫子商议的时候,一名戈什哈急步进厅,打千禀道:“爷,洋鬼子把人送来了。”跟在叶昭身边,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喊洋人“洋鬼子”。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带进来吧!”
低头将章程收起,就听噔噔噔脚步声响,一抬头,叶昭吃了一惊,嗬!好一条大汉!
就见花厅外走进一虎背熊腰的汉子,肌肉虬结,就好像黑塔一般,虽然他蓬头垢面,脸有伤痕,却掩不住那股子好似会冲天而起的彪悍之气。
“卑职河镇营把总韩进春见过大人!”大汉推金山倒玉柱就跪了下去,一脸羞惭,在这个时代,被敌酋俘虏带来的耻辱怕是一辈子都难以洗刷。
见他雄姿,叶昭倒有了几分喜欢,笑道:“起来吧,委屈韩将军了!”
“卑职不敢,卑职有负朝廷圣恩,请大人治罪!”大汉嗓门洪钟一般,却清朗响亮,显然不是那种真正的粗人,又道:“大人称卑职将军,卑职实在不敢当!”
叶昭就笑,说道:“失手被擒,非战之罪,韩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明儿个咱再赢回来就是。”
“是!是!”大汉虽然口中称是,但脸上的悲愤羞惭却不能稍减。
“你知道我是谁吧?”叶昭品口茶,慢条斯理的问。
“卑职知道,大人乃是京城来的钦差!”大汉还是这么直挺挺跪着。
叶昭点点头,说道:“知道就好,和镇营你也甭回了,也回不去了。赶明儿我给抚院写封信,算是要你来帮我办差吧?你可愿意?”实在这大汉也无处可去,怕是已经上了许乃钊拟定的阵亡名册了。
大汉不是粗人,自然明白叶昭的意思,嘭嘭嘭就给叶昭磕了几个头,“谢大人抬举!小的只有舍命办差!”
叶昭就笑,温言道:“起来吧,我这儿啊,也没那些个血淋淋的差事。”
大汉这才慢慢起身。
叶昭打量着他,又问道:“韩老弟台甫怎么称呼,甚么出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