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老兵选择回来的理由很多,但是大多有一个共同点,在西域处处受人敬仰在军中意气风发的遭遇,与回到国中的经历形成鲜明的心理落差,让他们很不适应。kenkanshu.
毕竟在西域一代作为新征服者的唐人,在那些人口众多的藩属、归化人中始终是高人一等的特殊存在,无论是荣誉还是武功,都是受到尊崇和敬畏的对象。
但是回到国内,就几乎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这些曾经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军汉,特别是在天下太平后,那些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让这些习惯了血火尘烟的汉子很有些不适应,那些麻木碌碌的乡里,只有在看到他们带回来财货家私的时候,才会激起稍许的喧嚣和热切。
但因为杜根儿还没有儿子,所以不免有人打上他身家的主意,在族里上窜下跳的开始处心积虑的想过继一个给他,好承袭他的身家和余泽,最后争的人太多,闹的丑态百出。
因此,他毅然决定回来落户,将下辈子的时光,都留在这片土地上,比起那些利欲熏心的让人陌生的乡里,这里有熟悉的同袍,也有他的埋骨之地,更有军中名下所属的家业和奴婢。
而他的副队头魏四,则是另一番情形。
他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熟悉的宗族和亲人都已经荡然无存,只有大量操着外地口音的官府填户。既然家乡已经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他也下定决心,回到相对熟悉外域开始全新的生活。
魏四还有个老伙计穷生,解甲归田时回到家里的时候,夜夜做梦中惊醒,发出不似人类的凄厉嚎叫声,搅扰的四邻不安,找了大夫都说是战阵上留下的疯魔癔症,怎么治疗也没用,只能黯然离家,但过了瓜州之后,他的疯魔症才开始好转。
而另一辆马车上老兵陈阿厮,则是携家带口一起来的,他乃是河东人,在家乡倒是还有一些亲族,
但从军同胞兄弟的抚恤,被族长给吞没,孤儿寡妇只能流落街头,去卖做奴婢,好歹是学过千文字和粗通做人的基本道理,不由大怒召集一帮老兄弟闹上门去,将脑满肥肠的族长全家砸打了一遍,拖到祠堂拷逼历数罪状。
逞一时痛快是痛快了,但最后闹出官府来惩治破坏礼法良俗,以下犯上的恶徒,他有军中背景,有司不能私审之,是以最后吞没军中抚恤的族长固然没得好,大大的赔了一笔身家,他们这批人也象征性发配充军三千里以示惩罚,因为闹出这种事情,他也没法在乡里立足了。
干脆拖家携口来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陈阿厮还有个邻乡的同宗陈五老,属于衣锦还乡取了老婆再跑回来的,用他的话说,家乡的生计艰难,已经习惯了受军中的关照,干脆回来开支散叶算了。
只是他出来的时候,把家乡的年轻子弟拐了一大群出来,河东多山地少人众,乡里无业子弟甚多,摊在身上赋税徭役却不轻,因此愿意为家里拿一笔安置费而另谋前程的人也不少,
按照这些家乡子弟的人头数目和表现出来的素质,他甚至可以拿两次名为推介费的抽成,所以他得一路好生细致的看顾这些刚出来闯世面的家伙,劳心费力的确保他们到达目的地前不会因为意外和伤病出现减员。
还有更多人的理由和他类似,他们已经没法摆脱这个身份了,如果不能生活在已经习惯了的军营里的话,正常人的日常对他们是一种举步维艰的煎熬,于是一个机会摆到他们面前,大多数人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回到战斗过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计划。
用陈五老的话说,甚至还可以继续继承军队里留下的遗泽和人脉,为的子嗣后代铺好前程。
最后他们这一批归遣的老军足足有上千人之多,但是回国最后却有一大半人,都选择重新回到战斗过的热土就地安家。
出了这些龙武系、河西出身的老兵之外,之外他们还有不少新加同伴,则是来自朔方、河东这些老牌大军镇出身的老兵,他们但更主要的是冲着岭西军中,对于这些愿意继续发挥余热的老兵身后,提供的后续保障而来。
毕竟,坐吃山空因为年老体衰,又没能及时调整过来而掌握一门生计,而最终流落街头的老兵,已经不是什么逸闻了。
而在古代生产力水准和社会体制下,传统小农经济为根本的普通百姓家庭,乃至小地主之流的有产家庭,抵御意外风险的能力可以说是相当薄弱的。古人的寿元亦是普遍不长的,大到水旱天灾人祸,小到病痛,都可以让一个家庭赖以生计的主心骨迅速垮掉。
在这种情况下,以血脉姻亲为纽带的宗族作用,就被无限的放大和扩张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漫长古代到近代,宗族的作用,就是在官府影响力难以到达的社会基层和角落,发挥某种程度小范围自我救济和公共职能的作用。
一个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宗族,同时也代表了更多可以掌握的资源和更强大的风险抵御能力,虽然这种体系内明显缺乏公平并且充斥着黑暗面,但是没有其他可以取代的方法之前,只能一代代的维持和忍受下去。
因此历朝历代都没能解决宗族结党的问题,在解放后的土地改革和合作社制度的推广,乡里社会救济和公共事务的传统职能,被集体和政府所取代后,就失去了存续的基本消亡殆尽,也是同样地道理。
因为龙武军最初开始,就能提供一些最原始,最基本的社会保障资源,虽然实行的范围有限对照那些因为病灾意外状况,而动辄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简直犹如天壤之别的幸福感,因此这种制度随着龙武军掌握和经营的资源日益壮大后,也变得完整和广泛起来。
虽说相应条件苛刻并且管制严格,并且日常劳役强度很大,但是冲着这个生老病死都有所保障的体制,底下总是不缺少愿意打破头,豁出命来也要争取这个一个位置的人。
甚至可以说,
只要你能在军中体现出足够的价值,从这辈子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乃至身后的子女教养和前程生计,只要你能想到的想不到,都有相应周至的安排和对策。
哪怕像这种年纪和体能上,已经不堪服役的老军,愿意在当地填户立足,继续变相屯守边疆的,还有额外优惠举措。
只要能按时达到指定地方报道。
给田亩耕畜工具和搭造好房屋,只要督促那些外族奴婢卖力干活就好了,还有人定期过来检查和指导对土地的经营。比照军中标准,维持若干年的配给,免息的小额贷借,还有按照军职高低,对日用生活所需的赊借额度。
付出的代价只是,儿女们的未来预期,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要,定期接受军中编管和训练,并在适龄的时候,到军中服役一段时间,而且无论是收养过继拖油瓶还是亲生的,都没关系。
“过了西州……路就好走的多了,还可以坐船”
陈五老鼓着被风沙吹嘶哑的嗓子,继续蛊惑这队伍中的年轻人继续启程
“加把劲,不要落下了……”
“现在到处都在要人,只要是国中来的,都不要怕没有好位置……”
“遍地都是安家立业的机会……”
“只要能补一个军额进去,你就可以享福了……”
“这里,番婆娘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姑娘小媳妇多是胸大臀厚腰杆结实,忒耐操使。”
“只要你有能耐,不要你一文一毫,还带着家资倒贴过来……”
……
……
当敌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士兵几乎缺乏抵抗的信心和准备,就一哄而散了。
那是一群从充满瘟疫的死亡之地走出来的魔鬼,他们衣衫褴褛而充满凶残和暴虐,浑身污垢而散发恶臭,胃口好的几乎能将任何活动的生灵吃掉,比瘟疫更加可怕。
就像是《罗摩衍那》所描述传说中:祸乱与痛苦之魔王麾下,从流淌着剧毒和火焰的恶海中走出来的,用杀戮散播恐惧和死亡的灾厄之大军。
这些魔鬼很快就获得了第一批的帮凶,一整个城镇的俘虏,他们搜刮拷掠有产者的家庭,将成年男性全部带走作为奴役,并逼迫着那些下等人和贱民,亲手伤害杀死贵族和祭祀,对所有高种姓的成员,进行集体凌虐和强奸。
很快的时间内,他们就有了一批用来攻坚的炮灰,用他们的口号说,他们的统治下,不需要上等种姓的存在。魔鬼们鼓励他们去侵害那些贵人的身体和财产,并从罪恶和暴虐中获得的乐趣。
一个又一个城镇沦陷了,都变成这些魔鬼和他们驱使的帮凶,狂欢作乐的罪恶乐园,甚至连城墙较高的城市,也不能例外,死亡不是唯一的,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才是最可怕的炼狱。许多底层平民和奴隶,都屈服在死亡和痛苦的淫威之下,而成为他们的一员,然后将灾祸引回自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