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死了要埋,敌人死了也要埋,还得深埋……
打死了鬼子兵小林和青田,德旺村上下老小都知道闯下了祸事,
平日里大家伙儿东洋鬼子、小日本子,人人恨不得把他们剥皮食肉,真杀了,也都慌了,毕竟是占领区的皇军士兵,那可是要屠村灭门的……
前阵邻村的一个孩子就为好玩,站土坡上冲路过的鬼子邮政马车砸了颗小石子,结果被押车的鬼子兵抓住,当场打废了一条胳膊,至今一听鬼子两个字就哆嗦个不停,连睡觉都不安稳……
这下好了,眨眼功夫打死俩鬼子,还伤了皇军的大狼狗,这可咋办?
有些后怕的村民不由都围拢到郭二爷身边,让他来给大家伙拿主意……
郭二爷早年参加过义和团,据说还参加过天津保卫战宰过洋鬼子,今儿杀鬼子好像让他又找到了当年的雄风,他见众人巴望着,当即满脸兴奋地给众人指明了工作重点,统共六个字:“埋深点、说少点。”
众人都被惜字如金的二爷爷搞摇道了,个个如坠迷雾般地张大嘴瞪圆眼也不知道该问问清楚,还是帮二爷爷继续维持现场的凝重气氛……
还是屠夫好学,当场发问:“爷,埋深了为啥要说少,那就干脆不埋,暴尸三天不更好?”
郭二爷刚找到点当年义和团点长老的感觉就被孙子屠夫拆了台,语气明显有些羞怒地说道,
郭二爷:“你懂个啥?我是说把小鬼子尸首埋深点,村里的人都把嘴闭严了,少说点话,埋的深小鬼子就找不到,大家都不说,死俩鬼子的账也找不到咱村头上,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糊弄过去了,懂了吗?”
郭二爷这一通白话,不光屠夫听懂了,连刚才不敢言语的众人也明白了……
“懂了懂了…”“放心,都不会说…”“对啊,您老早这样说早懂了……”
郭二爷:“都懂了,那就这,二刈子先帮柳风把婆婆尸首送回家里,回头去我那,把我那副棺材板儿先给柳风婆婆用上,半仙你带几个人去处理俩鬼子的尸首,记住了!啥也不能留,要深埋,万万马虎不得,这可关系到咱全村人的命,雷子去把那只东洋狗宰了埋掉,别的也没啥了,就这,都赶紧去办……”
“那他咋办?”这时,柳风守着那个昏死的受伤男人问道,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是谁?哪儿来的?和柳风啥关系?鬼子抓柳风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系?一连串的疑问填满了众人注视柳风的目光……
“谁帮我把他运回去?”柳风迎着众人的目光再次发话,众人沉默以对……
“风儿,我帮你!”二刈子走上前去,想要背起受伤男人却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回身看向众人“你们谁来搭把手?”
二刈子今天智杀小林的举动,已经让他从平日里被村里人嘲笑的对象,变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这一发话,当即就有两个后生走上前帮他背起了受伤男人……
傍晚的时候,柳风家院内已经在村里人的张罗下设起了灵堂,
妇女鉔纸钱、爷们儿挂白纸灯笼,阵阵秋风袭来刮起的纸钱漫天飞舞飘落到小院内外,一幅凋零落败催人泪下的景象……
进门屋中间停放着柳风婆婆的棺木,披麻戴孝的柳风跪坐在棺前,神情冷漠悲苦……
昏迷的受伤男人被安置到了里屋柳风房间里的旧木床上躺着,二刈子细心守护在一旁,不时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受伤男人的脸庞……
这时,
院外走进来郭二爷和几个村民,二刈子看见忙起身迎上前……
郭二爷一见二刈子就皱起了眉头,他原本很膈应二刈子的娘们儿味,但一想到二刈子今天下午杀鬼子和帮柳风的表现,心里也就顺了一些,问道:“人醒了吗?”
二刈子自然知道郭二爷关心的是里面躺着的那个受伤男人,实际上,今天发生的事说不定也和这个男人有直接的关系,这也是村里众人担忧的事情,这个男人到底是啥来路?当然,这也是他最关心的,今天下午他为了帮柳风,不惜出头将这个男人背回来,但等将男人擦洗干净,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还是让他感到一丝后悔,万一柳风和这个男人,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忙回应郭二爷……
二刈子:“还没呢,怕一时半会醒不了,不过人还挺中看的……”
郭二爷:“少摇道!这人啥来路?”
二刈子摇摇头:“知不道啊,风儿也说不知这人咋就藏谷仓里,小鬼子一进屋,那条东洋狗就冲这人疯咬,我估摸着……”
郭二爷不耐烦地:“去去,你瞎估摸啥,把风儿叫来……”
“二爷爷!”二爷话还没说完,柳风已经走过来跪倒在他面前:
郭二爷忙去搀扶:“唉…风儿,起来吧,起来说话,今儿这事儿…”
柳风依旧跪着:“二爷爷,今儿的事儿由我而起,给咱村里惹下大祸,我有罪,有啥后果我柳风愿自个儿担着,绝不连累咱村里人……”
一旁的二刈子有些心疼:“风儿,这咋能怨你了,人又不是你杀的,再说屋里那男的……”
郭二爷又开始有点烦二刈子了,打断说道:“就是啊风儿,二刈子这话说得在理儿,这事儿是咱德旺村全村人的事儿,咋能让你一个寡妇家担着,再说……”
柳风态度坚决地:“二爷爷!我想好了,这事儿要发了,我大不了一死了之,绝不让咱村里人跟着受连累,我柳风说到做到……”
郭二爷:“风儿,先不说这些,来,你先起来……”
柳风依旧跪着说道:“二爷爷!我柳风就一个请求,我要救这个男人!”
一听这话,二爷爷二刈子都吃了一惊,尤其是二刈子,他感觉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郭二爷:“啥?风儿,你给二爷爷说句实诚话,这男人究竟啥来路?”
柳风平静回答:“二爷爷,他啥来路我真知不道,我只知道今儿要是没他,我早吊死谷仓里了,是他救了我的命,今儿我说啥也要救他!您就答应我吧!”
柳风说完郑重叩头,郭二爷为难地想想说道。
郭二爷:“哎-哎--成!二爷爷知道了,风儿,来,别跪着,起来说话。”
柳风刚要起身,二刈子安耐不住地低声提醒郭二爷……
二刈子:“二爷爷,咱是不是再合计合计?这人万一要是八路……”
一听这话,郭二爷当然知道二刈子对柳风的小心思,没好气心地说道,
郭二爷:“合计啥,小鬼子要抓的人一准不是汉奸!今儿,人家不光救了风儿的命,还替雷子挡了枪,就冲这咱也得救!风儿,起来吧!二爷爷答应你了,这人咱救!就这么定了!”
柳风感动磕头:“谢谢二爷爷!”
二刈子:“那这人得挪地方,藏村儿里万一让鬼子得了信儿可就全毁了。”
郭二爷:“嗯,这话还在理儿,可挪哪儿呢……”
柳风:“后山,后山我放药材的钟馗庙地儿大也背静,拾掇拾掇还能住人……”
二刈子不满地:“风儿,那地儿好是好,就是远了点,再说了……”
郭二爷不耐烦打断:“黏糊啥?就按风儿说的办,挪后山!回头你、雷子、半仙跟风儿一块儿连夜就把人挪过去,你们也都先住那,相互间有个照应……”
二刈子吃惊:“啥!?二爷爷这怕……”
“你住嘴!”郭二爷恼怒地对二刈子吼了一句,然后对柳风说道:“风儿啊,别瞎想,二爷爷没老糊涂,按说让你一寡妇家和几个光棍儿住一块儿是不妥当,但咱这是为救人,半仙懂点医术,雷子能跑动,二刈子还能帮你拾掇病人,他们仨是没啥出息,但犯浑的事儿做不出,你看成吗?”
柳风:“成!二爷爷,我全听您的,只是……”柳风说着再次跪了下去,郭二爷一惊连忙搀扶……
郭二爷:“风儿,这又咋了?”
柳风委屈流泪道:“二爷爷,我走了,我那可怜的婆婆可咋办啊……”
郭二爷:“来,你先起来,(见柳风不起,宽慰)风儿,这事儿二爷爷替你做,茯苓走了这些年你也算替他尽孝了,这村里人都瞅见了,咱德旺村这‘德’‘旺’二字,讲的就是‘修德、旺祖、保佑乡民’,茯苓娶了你这么个有情有义的媳妇,也算不负祖训了。你放心,你婆婆的身后事儿咱好好给办,一准儿让她风风光光的走。”
柳风感激地再次郑重磕头,郭二爷连忙搀扶起柳风:“快起来吧,时候不早了赶紧去收拾,把铺盖、药材物儿的都带齐了,祖上保佑,咱德旺村要是能躲过这一劫,等你们回来,咱再给你婆婆和那些死在小鬼子手里的乡亲们焚香祭拜!行呗?”
柳风流泪点头:“哎!”
柳风抹泪儿进屋,二刈子刚要跟进去被二爷爷叫住“回来!你跟去干啥?”
二刈子:“帮风儿收拾呀。”
郭二爷:“少摇道,都这会儿了,快去瞅瞅半仙他们咋样了?”
“来了来了,二爷爷!您…”正说着,满身泥土的陈半仙和几个村民进了门,陈半仙见柳风流泪进屋,疑惑地问道“咋了?”
郭二爷急切:“你咋样?”
陈半仙:“我没咋,风儿不是和你们在一块吗?二刈子,你狗日的把风儿咋了?”
郭二爷呵斥:“放啥闲屁!风儿好着呢,我是问你事儿办的咋样了?”
陈半仙:“哦哦!妥了!全妥了,尸首、枪、衣裳物的全埋后山林子里了,外人一准儿找不到,回来的路上也村里挨家嘱咐了,万一有小鬼子、汉奸来打听,问谁问啥都说知不道,就按您老的‘说少点’照办就行了……”
郭二爷满意地点点头:“嗯!可得埋瓷实了,万一让小鬼子找见,可要咱全村人的命……”
陈半仙:“您老放心吧,瓷实着呢,连野狗都扒不出来…”猛然想起什么“哟,毁了毁了……”
郭二爷一惊:“又咋了?”
陈半仙:“还有那条东洋狗,不知道雷子杀了嘛,我这就去看看……”半仙说着就向外跑去……
郭二爷:“咋还留着?叫雷子麻利儿杀完埋了,别光想着吃肉留下水,唉……”
郭二爷叹口气刚想点上旱烟袋,见一旁的二刈子,气不顺地说道,
郭二爷:“哎呀!起开点,你老跟我这儿瞎转悠啥?还不赶紧跟去瞅瞅,让半仙和雷子宰完狗抓紧回来帮风儿挪人……”
二刈子讨个没趣儿,撇撇嘴扭捏着走了……
陈半仙一路小跑来到屠夫家院外,推门进入……
院内,靠墙的屠宰案板上光溜溜一片,却不见屠夫身影……
半仙疑惑地悄声走到透亮的房门口听听,用力推开了房门……
只见屋内昏暗的油灯下,屠夫正抱着断腿的狼青犬坐在屋角发呆……
陈半仙:“咦,你狗日的在屋里啊,咋还不动手?”
屠夫沉默不理。
陈半仙:“问你话呢?麻利儿的吧。人不敢宰狗也下不去手了?那你以后还是改行吧,”
陈半仙见屠夫还是不动,顺手拿起一旁盘案板上的剔骨刀,走上前巴拉一下屠夫,就要去抓那条断腿狗……
陈半仙:“起开!我来……”
屠夫一把抢过刀对准半仙,眼睛一瞪:“你敢?”
陈半仙吓得大退几步骂道:“抽疯啊!可是你二爷爷叫我来催的,他说了,小鬼子东西啥都不能留,留下就要咱全村人的命,让你别老想着吃肉留下水……”
屠夫烦躁:“瞎叽歪啥,我还知不道?”
陈半仙:“你知道?知道你咋还不动手?”
雷子沉默。
陈半仙:“问你呢?魔怔了?”
屠夫爆发:“问啥!我属狗,不杀狗!就这!”
陈半仙懵了:“啥!?你,哦,那我属羊还不喝羊汤了,属耗子的还要供养着?那你二爷爷属龙的咋办,升天啊?”
屠夫:“对!就这个理儿!”
陈半仙:“屁!你屠夫行有这规矩吗?就算有,你今儿也得破!你可瞅准了,这是东洋狗,喝过咱中国人血的畜生,就算没今天这事儿,也得杀……”
屠夫:“我今儿就不杀你能咋的?日本狗不是狗了?再者说,这狗还伤了,屠夫宰牲不屠弱,这规矩到天边也得守。”
陈半仙:“好好,我白话不过你,我让二爷爷来教训你,等着吧!”说着向外走去……
屠夫:“站住!”
陈半仙得意一笑:“咋,怕了?我早就给你说……”
屠夫阴沉:“你骂我狗日的?”
陈半仙:“啥?”
屠夫持刀上前一把薅住半仙衣领子瞪眼说道,
屠夫:“你刚才一进门骂我狗-日-的!我不杀狗,杀你稀松……”
陈半仙:“你松开!”想要挣脱,但没挣开,只得赔笑道,“雷子,我啥时候骂你狗…你不是属狗吗?那我骂你…不是,你听我说啊,松开,你干啥?疯了……”
两人正争执,二刈子悄没声地进了门,走到狼青犬前看看转身说道。
二刈子:“你俩干啥呢?都这会儿了,这畜生咋还没死?”
半仙见二刈子进门,感觉来救星似的挣脱着屠夫纠缠说道,
陈半仙:“二刈子,你来的正好,你给评评理儿,(对屠夫)你先把我松开,咱好好说道说道……”
二刈子:“哎!问你俩呢,这狗你俩还杀不杀了?”
两人异口异声:(屠夫)不杀!;(半仙)杀!
二刈子吃惊看着两人双手一叉腰,转身又回到狼青犬前打量一下,满脸哀伤地摸着狗头,猛得从腰里掏出一根尺把长的钢针,利落地插进狼青犬的心脏……
狼青犬凄厉的惨叫两声立马死去……
屠夫和陈半仙呆立当场,二刈子却没事人似的抽出钢针,顺手拽下墙上一块破布,翘起兰花指仔细擦拭着滴血的长针,幽幽地对两人说道。
二刈子:“你们不杀算了,为风儿,我杀!”
屠夫和半仙还没回过神儿来,二刈子早已揣起钢针扬长而去,出门口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说道:“麻利儿的吧,风儿还等着呢,俩大老爷们儿搂一块腻歪啥……”
屠夫和陈半仙回过神儿来,连忙别扭地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