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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完结

  李曜笑道:“却也没什么新鲜办法,无非就是分化瓦解、远交近攻、借力打力。wanzhengshu.”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像看见了“黑暗里的灯塔”,王抟沉吟道:“分化瓦解,莫非是指将吐蕃人的势力分化瓦解?远交近攻……远交想必是交归义军,近攻却是谁?借力打力……又是借谁的力?”

  一直很少开口的李巨川插嘴道:“河西现在的势力分布,可谓犬牙交错,吐蕃、归义、回鹘……若说要分化,某以为归义军一方无论怎么看,至少是我大唐之臣,其地百姓,也都已唐民自居,这自然是归于我方的力量;而回鹘虽然时叛时降,终归还是可供拉拢的对象,其族与我大唐的盟约固然不可尽信,但双方总还记得有此一事,可供利用,那么回鹘就应当归于可以利用的一派;唯独吐蕃,实乃我朝百年宿敌,如今吐蕃势弱,正好借机将其驱逐出河西故地。仆愚钝,不知大王可是此意?”

  李曜哈哈一笑,指着李巨川,赞道:“此孤之贾文和是也。”

  众人皆是心头一惊,暗道:“原来大王对这韩建旧人如此看重?不过……将其比之贾文和,虽是对其能力的肯定,这名声未免……”

  果然,连李巨川自己也有些尴尬,干笑道:“大王这是赞仆还是贬仆?”

  李曜奇道:“自然是赞,这有何疑?”他说到此处,忽然醒悟过来,暗道:“哎呀,忘了,这些个‘古人’重名可是更甚于重才的,我说他是贾诩,本意是赞他眼光准,出计快、准、狠,这在我看来自然是赞扬,可在他们看来,却只怕光关注贾诩‘毒士’之名了,失策,失策。”

  众人见李曜这般神情,心中也暗暗醒悟:“是了,秦王对义、利的看法历来如此,在他看来,只要其目的占了大义,用计再毒也只是手段问题,是全然无妨的……这就对了。不过秦王自己用计,倒似乎并非以毒制胜,而是更偏向于传统的‘以正合、以奇胜’,只是他的谋划太过周密,环环相扣,因此才有那种一旦身入其策,就不得不被他调动,最终被牵着鼻子走到黑的感觉。”

  李巨川心中稍稍一松,暗叹一声:“贾诩便贾诩吧,既然大王本是如此看我,我却也得将这贾诩做好了才行。毒士?哼哼……毒士便毒士,那又如何?只消大王知某忠心,即便天下鄙薄,又有何患!”

  不过李曜却又说道:“下己方才这话,大致已经不差,不过却还不够全面周详。”他示意殿外的牙兵进来,找出一副军械监测绘司绘制的地图,铺开在地,指指画画道:“诸公请看,如今归义军孤悬安西河西之间,与朝廷之间相隔甘州回鹘数州和吐蕃仍然占据的数州,这是方才下己已然考虑到的。但是下己还漏了灵州道这边……朝廷应该考虑重视一下朔方节度使韩逊!”

  众人闻言,一齐恍然,望向地图的目光同时转移到灵州。

  所谓灵州道即原先历史上晚唐五代宋初那段时间里,以灵州为中心,连结西域与中原朝贡、贸易往来的主要通道,它是安史乱后继回鹘路沉寂后的又一条东西交通和丝绸贸易之路。

  大唐开成五年,回鹘为黠戛斯所败,西迁碛西及河陇一带,回鹘路渐趋沉寂,中西交通亟待新的道路出现。另一方面,武宗会昌年间,吐蕃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与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兵戎相见,吐蕃实力大损,由是衰微。其时朔方重镇灵州以独特的地理位置及军事优势倍受世人关注,而大唐也将收复河陇的大事提上了议事日程。诸种因素的综合孕育着一条以灵州为中心的交通道路的出现,而大中年间张议潮的逐蕃起义则为这条道路的开通提供了绝好的历史契机。

  大中二年,沙州豪族张议潮率众起义,收复沙瓜二州,“遂差押牙高进达等,驰表函入长安城,已(以)献天子”。其时河陇重镇肃、甘、凉州均未收复,因此,使者只能绕道漠北而行。大中四年,使者达天德军(城)并由此南下抵达灵州。

  天德军在灵州东北一千余里,为大唐北疆军事重地,其西与丰州、西受降城连成一线,控扼阴山及河套地区,北御突厥、回纥,南蔽朔方和关中,其治所在后世河套平原达拉特后旗境内。

  李曜手头虽有河西地图,但由于他对这边关注较少,这份地图虽然依旧有着军械监测绘司绘图的一贯精确度,但却不如关中等作战较多的地方那些地图搬细致,他平时又未曾细思这边的情况,因此沉吟着问:“当年张义潮公遣使归来,孤闻是走的天德、灵州一路,诸公谁知其具体路线?”

  众人皆目视刘崇望,或许是刘崇望年纪最尊的缘故,他还真知道,回答道:“来路未曾与闻,但某闻张公义谭后来曾说,使者返回沙州时,也走灵州,而后道出天德,二百里许抵西受降城,北三百里至鸊鹈泉,泉西北至回鹘牙五百里许。”原来天德军正当大唐回鹘路之要冲,因此大中二年张议潮遣使必然绕道漠北,当循回鹘旧路而至天德军。

  刘崇望见李曜点头思索,眼珠时不时在地图上来回巡游,虽不知他在考虑什么,仍然轻声补充道:“顷年每有回鹘消息,常取经太原驲路至阙下,及奏报到,已失事宜,彼时自新宥州至天德军置新馆十一所,从天德取夏州乘传奏事,四日余便至长安。”

  李曜点头,指着地图道:“诚然,自天德军南抵长安,取夏州路极为快捷。想来那使者便由天德军南下直趋灵州,然后辗转而至长安。”他还有一句没说,就是在他记忆中,当时由于某种特殊原因,该道沿途尚不太安全,故须派遣定远军(北疆的一个小军镇,非是李曜麾下的定远军)负责接纳或保护。现在想来,只怕是因为夏州的党项人。

  李曜前后联系想了想,又问:“孤过去对此间事情不甚了解,想请教诸公,此后大中四年,归义军是不是便相继收复了甘、肃二州?而五年时,张议潮公便遣兄议潭公奉天宝陇石道十一州图及户籍入京,进献朝廷?哦,还有,其时河西除凉州外均已光复?”

  刘崇望回答:“正是如此,而且在咸通二年,归义军又收复了凉州。”

  李曜点了点头,看来这里的记忆没错,收复凉州是件大事,这对于大唐与河西及西域交通的根本改观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其一,河西东通长安驿路复通。时人曾有赞:“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此言河西旧路指由长安出发,经萧关而入凉州,西行经甘、肃而至瓜沙一路。又有说“初离魏阙烟霞静,渐过萧关碛路平,盖为远衔天子命,星驰犹恋陇山青”。自此长安西通河西旧路便可畅通无阻。

  其二,凉州的光复,促成了灵州西域道特别是灵州西通凉州道路的畅通。其时归义军辖境东抵灵州,西达伊吾,控瓜、沙、甘、肃、伊、凉六州之地,势力达到极盛。凉州自汉魏以来为河西军事重镇,唐初又是横断吐蕃和突厥的河西节度治所,地位倍受尊崇,因而光复后的凉州成为归义军和大唐关注的焦点,双方都力图采取各种措施来经营和控制凉州,而双方频繁的联系和交往也正是从经营凉州开始的。咸通三年(862)散居河陇的吐蕃奴部嗢末遣使入唐。四年唐筑凉州城置凉州节度使,并调郓州兵二千五百戍守凉州。同年凉州僧人法信在得到本道节度使张议潮的允许后入唐进献释乘恩撰《百法论疏》等经。总之,咸通二年后的凉州,成为归义军与中原王朝联系和交往的交通枢纽。

  李曜又问:“张议潮公击走吐蕃,收复凉州之后,我闻朝廷曾调郓州兵二千五百戍守凉州,而后凉州怎又没了消息?这支兵马呢?”

  刘崇望叹道:“彼时因宦官弄权、藩镇不遵朝令,及民贼四起,特别是巢贼之乱而使朝廷危机四伏,凉州以东遂为吐蕃、党项所隔,广德元年没于吐蕃,大中三年收复,广明后又没于吐蕃。大中五年以原州之萧关置,中和四年侨治潘原。可是随着僖宗中和年间原州及萧关(武州)的再次陷蕃,河西东通长安的旧路在畅通二十余年之后复归阻绝,郓州兵也陷入其地,留而不得返。”

  众人皆叹息不止,郭崇韬沉吟道:“那就是说,这些郓州兵未必已经战死,而很有可能只是陷在凉州不得东来?那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凉州其实仍在我大唐——或者说我唐军——手中只是由于萧关断道,是以朝中不得而知?”

  王抟道:“这也未必全无可能,只是……萧关断道之后,吐蕃难道未曾全力攻陷凉州?凉州若是我唐军把持,吐蕃便不觉得如鲠在喉么?”

  郭崇韬也承认刚才的设想只是最佳情况,实际上那部分唐军与朝廷失去联系之后,也就等同于陷入绝境,存活下来的难度相当大,而且关键是他们只有两千五百人。

  李曜却不再纠结这里,仍然面色沉凝,再次发问:“孤闻其时,灵武虽非归义军辖境,但在张议潮公经营凉州的宏图中,却将灵武与凉州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他曾有《奏表》云:‘今若废凉州一境,则自灵武西去,尽为毳帚(幕)所居’。也就是说,他认为如果废弃了凉州,那么自灵武以西的广大地区全为蕃族所有,且诸蕃‘隔勒往来,累询北人’,中西交通自然断绝。换言之,他是认为,为保灵武西逾河西道路畅通,必须全力经营凉州。其言词之中,透露出灵武西逾凉州道路之重要。因此,归义军经营凉州,实是其复通灵州道的一种努力与尝试。据此推测,孤王以为,灵州西抵凉州道路的畅通,当在咸通四年左右。”

  这番推测一出口,刘崇望悚然动容,拱手一礼:“大王英明,此番分析,实是烛照万里,所言直如亲眼所见一般。”

  李曜对这种话听得多了,虽然刘崇望的确是被震惊了一番,也没让李曜有何表示,他还在思索之中,不会为此自断思路。因此想了想又问道:“乾符元年,朝廷好像派出过一支使节去回鹘?”

  刘崇望似乎颇熟悉河西旧事,仍是他来回答:“不错,彼时回鹘屡求册命,诏遣册立使郗宗莒诣其国,会回鹘为吐谷浑、嗢末所破,逃遁不知所之,诏宗莒以玉册、国信授灵盐节度使唐弘夫掌之,乃还京师”。

  李曜皱眉道:“回鹘怎的这么多支?这又是哪一路回鹘?”

  刘崇望略微迟疑,道:“此处之回鹘,有说为河西界回鹘的,也有说为漠北回鹘进入河西走廊之散众之一,其据地当在额济纳河流域,朝廷离其甚远,仆等也不知其详。”

  李曜见他多少还是知晓些内幕,自然不会怪他,又问:“那击败这支回鹘的吐谷浑、嗢末又是什么情况……哦,吐谷浑孤王知道,刘相公但告之孤王嗢末这一族的首尾即可。”

  刘崇望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原是如此这般……”(无风注:这用古白话文写的话太长了,耗时太久,我还是直接用旁白的方式,白话文写吧。)

  原来吐蕃王朝崩溃后,各属部相继叛离。在河陇地区屯垦的原吐蕃随军奴隶,自号“嗢末”(一作温末,或浑末),利用吐蕃奴隶主统治的分崩离析,首先发动了起义。

  嗢末集团的组成,除吐蕃屯垦奴隶外,还包括当地各族各部被吐蕃欺压之人。因为来自吐蕃的随军奴隶,在屯垦过程中,必然要与被吐蕃奴役的当地各属部的人共同生活,吐蕃的残酷统治使他们结成了同命运、共呼吸的关系。起义一经发动,其势即锐不可当。到唐大中十一年,河、渭二州的嗢末起义军,已聚众一万余帐,当地吐蕃奴隶主阶级的统治随之土崩瓦解。起义范围又进一步扩大,遍及甘、肃、瓜、沙、河、渭、岷、廓、叠、宕各州。

  被称作“邦金洛”的吐蕃奴隶平民反上起义,于咸通十年在康地区(今西藏昌都、四川甘孜一带)爆发。由手工匠人出身的领袖韦·阔希列登率领的起义军,自东向西挺进,沿途各地参加起义军行列者不计其数。此时,乌如地区的大奴隶主没卢氏和巴氏互相征伐,相持不下,起义军利用他们火并之机,直捣吐蕃奴隶统治的腹心地带。

  另一支奴隶平民起义军也在乌如地区发展壮大,为首的奴隶领袖是韦·罗泊罗穷。约如地区的奴隶主驱使奴隶群众引水修渠,有来自工布地区的奴隶领袖六人,领导群众于夜半起义,提出“砍断山头,不如砍断人头”的响亮口号,杀死了以尚结赞内赞为首的奴隶主,起义人领导的起义军攻下秦瓦达则(今西藏自治区穷结县),愤怒的奴隶一举掘发了吐蕃赞普的陵墓。此时,奴隶平民大起义的声势,达到了顶峰阶段。当时的奴隶主阶级惊呼这次起义是“一鸟翔空,群鸟飞从”,还说,这次起义是由于钵阐布·勃阑伽允丹无罪而被处死,是他驱使众多“凶神恶煞”入于人心,才发动起来的。尽管吐蕃统治阶级对这次起义作了许多歪曲,但实际情况很明朗:奴隶主的残暴统治,在起义的强力冲击下,已无法继续维持。

  刘崇望还介绍了一个情况就是,唐咸通三年,有嗢末朝唐入贡,到乾符二年,唐西川节度使高骈,结合嗢末部鲁耨月及前述吐蕃降将尚延心部,进驻现今四川省大渡河流域一带,这表示嗢末部的势力有自河陇地区向川西北发展的趋势。

  李曜对于吐蕃历史相当不了解,几乎仅仅靠刘崇望这点介绍来支撑其分析。而其实这次奴隶平民起义,延续了数十年之久。奴隶主或被起义军杀死,或向边远地区逃窜。如吐蕃王室欧松之孙尼玛衮(无风注:“尼玛衮”这名字真是屌炸天。),在起义军的追杀下,仅带少数仆从西逃边远的阿里地区。不过此次起义也推进了藏族社会的发展,新兴的封建主义的生产方式,取代了奴隶占有制的旧生产方式。从此以后,藏族逐渐进入封建农奴制社会。当然这是后话了,不提也罢。

  简单的说,嗢末为河西劲族,主要活动在甘、凉一带,尤以凉州为最,势力看起来是在逐渐增强当真,但是对大唐看来相对还算友好。

  他沉吟了一下,总结道:“也就是说,由于河西创复后,蕃、浑、党项、嗢末、回鹘并存的局面一直存在?那也就是说,灵州西逾河西(凉、甘)的道路并不安全,是么?”

  刘崇望思索了一下,补充道:“灵州道之复通,经历跌宕起伏。最先是大中年间之使者绕道漠北,循回鹘旧路,由甘州北趋居延海,东北走天德军,然后南下灵州而至长安。究其实质而言,这条从沙州穿大漠经居延绿洲而达河套之路线,仍是汉时居延道路之继续。此后,甘州收复,我大唐与西域(安西)之遣使往来,大体沿着灵州—甘州道而进行。最后,凉州光复,朝廷与归义军对凉州之经营,及双方在凉州的频繁联系和交往,促成了灵州—凉州道的畅通。当然,由于河西蕃浑杂居,党项、嗢末、回鹘各据一地,称雄一时,灵州道并不安全,使节与商旅受阻的现象时有发生。”

  李曜断然道:“看来要联系沙州,对阻拦其间的各路势力进行分化拉拢,首先得走通这灵州道……朔方这位韩灵帅,诸公谁知底细?”

  原以为朔方节度使离长安其实也并不太远,他自己虽然不是很了解,但这几位朝臣应该还是了解的,不料这下反倒是刘崇望也不是太清楚,他道:“其父韩遵,某倒略知一二,只是这韩逊……他在去年年初才因乃父去世而继节帅之位,就实在无甚了解了。”

  李曜“哦”了一声,又问:“那么,朔方镇如今实力如何?”

  刘崇望道:“实力如何,仆为文官,实是不知,不过昔年巢贼之乱,太保相公韩遵两收宫阙,皆著殊勋,想来朔方仍是大镇吧。”(无风注:太保相公之称是史籍中原话,估计应该是挂名太子太保,检校中书令或者侍中,要不然就是加了同平章事,所以这么称呼。)

  李曜又问:“两收宫阙,皆著殊勋?可知其中详细?”这些文臣对于各地藩镇的兵力多寡、强弱看来是分析不出什么名堂了,李曜只好自己在一些细节中去探寻了。

  刘崇望道:“所谓两收宫阙,皆著殊勋,是指中和年间二次收复长安之战功。在官军二次收复长安的战事中,均有朔方军的参与。”

  他年纪已经六十开外,身体不如其他宰相,把暖炉放近了些,又喘了口气,才继续道:“中和元年正月,凤翔节度使郑畋约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同讨黄巢。二月,以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郑畋以程宗楚为副都统,唐弘夫为行军司马。唐弘夫在龙尾陂大败黄巢部将。四月,唐弘夫等多路官军进攻长安,程宗楚、唐弘夫攻入长安,但被巢贼反击,唐弘夫被杀。”

  一说到这里,李曜就清楚了,后来到中和三年,四月,李克用与诸道唐军攻进长安,黄巢败走,唐军收复长安。杨复光露布报捷中称“十道齐攻”、“收平京阙,三面皆立大功”,想来其中就应有朔方军一份。

  果然李曜说这这话之后,刘崇望点头认可,道:“此战后,韩遵即因军功而被授朔方节度使,仆未记错的话,此事应在中和三年五月之后。”

  裴贽忽然插话道:“刘相公所言正是。”他拱手道:“后来平定朱玫之乱中朔方军也立有军功,此后褒赏他的诏书还是某代笔初撰:‘凤衔丹诏,写赳赳之英资;麟阁图形,彰永永之勋业。九重之天书远降,一人之圣旨并临’。”

  李曜闻言,虽然仍不知其兵力兵势如何,但脸上却挂起了笑容:“这么说,朔方一镇,朝廷很有可能还使唤得了?”

  众人一时俱怔,王抟迟疑道:“使唤……怕是要看何事。”

  李曜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此事并不难办,而且还大有好处,不怕这位新任的韩灵帅不肯入吾彀中矣!”

  第215章北都风云(六)

  一听李曜提及“好处”二字,众人心中便忍不住暗道:“秦王的好处,只怕不是那么好拿的。”

  果然,李曜笑吟吟地说道:“河西、陇右二节度,当年曾经兵雄天下,而如今却不复置久矣,孤若以二节度为赏,邀令朔方、邠宁、泾原、天雄以及归义五镇合而击之,下鄯州者得陇右,下凉州者得河西,诸公……以为如何?”

  郭崇韬一拍大腿:“实乃妙计!”他兴奋地对着地图指指画画道:“归义、朔方、邠宁三镇,一在凉州以西,顺祁连山可至,一在凉州以东,越贺兰山可至,一在凉州东南,西出萧关可至,且此三镇相距凉州距离差别不大,一旦相争,正是势均力敌,为据此重地,必然不留余力。”然后又一直南面一些的地方,道:“泾原、天雄二镇离凉州较远,且中间有陇右诸州隔绝,多半只能争夺陇右。相对而言,天雄军的秦州、成州本就属于陇右,看似有些地利,但若以大王方才这般酬功之法,实则反而不利于天雄。”

  他说得兴奋指着地图侃侃而谈:“大王、诸公,请看此图,以秦州出兵夺取鄯州,至少须得经过渭州、渭源、狄道、大夏、河州、龙支六个军镇,然后才到鄯州,而且这样的出兵路线还是在秦州军先将陇右东南部的叠州、宕州、岷州、洮州四地置之不理的情况下才能走的。而相反,泾原镇看似离鄯州更远一些,然而实际上泾原却只需直接往西北出兵攻取会州,而后便有两路可走,北路可走广武而至鄯州,南路可走金城(兰州)而至鄯州,相对秦州,反而简单。”

  史建瑭与秦州的天雄军节度使李存审有些交情,闻言不禁有些不服,仗义道:“由泾原而取鄯州,道路固然便捷,然则泾原张氏懦弱无能,岂是德祥公之对手?”德祥,是李存审的表字。

  他这一说,李嗣恩作为李存审的义兄弟,也表示支持,道:“某也以为如此,天雄军本有善战之名,存审吾兄治军宽严相济,到任秦州后一扫旧弊,整军强训,其效昭彰。此前大王攻略凤翔、关中之时,国宝曾代行指挥之权,那时便对天雄军颇有赞誉。以某看来,天雄军一旦出击陇右,那些乌七八糟的吐蕃、青唐羌乃至吐谷浑人,望风而降说不定都是有的。”

  李承嗣却有些迟疑,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德祥自是名将无疑,只是从秦州而取鄯州,这中间的势力实在过于复杂,望风而降云云,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希冀。只消这一路诸州诸镇稍加抵抗,秦州军进兵的速度便会受到严重的拖延。而相反,泾原军虽然主帅无能,但毕竟只须取会州、金城两地,便可一路直奔鄯州,这一优势,实在太过巨大……这样来看,某还是更看好泾原一些。”

  几名文臣自然不会对这种明显的军务插嘴,但李巨川却除外,他原是在崔胤被杀之后由李曜直接扶上相位的,当初在李曜麾下为幕僚,其参谋之能一直偏向军务,与更加偏向政务的李袭吉一奇一正,也算是优势互补。如今李曜麾下这四员大将两两分执一词,他也不甘寂寞,插话进来。

  不过李巨川却并非直说秦州、泾原谁更有机会先夺鄯州,而是道:“用兵当如水,水无常势,谁先夺得鄯州,有时候未必是我等帷幄之中便能全然料定。不过大王,仆方才听四位将军提起泾帅懦弱,却是想起一件大事来了。”

  “哦?”李曜刚才那个提议以前并未在脑中仔细规划,只是他临时起意罢了,刚才四将相争只是,他本也在心中思索秦成、泾原这二镇抢夺鄯州的话,究竟谁更有优势,听得李巨川这么一说,不禁下意识反问:“何事?”

  李巨川扬眉道:“鄜坊镇此前被撤藩,而保塞军原是从鄜坊镇分割而出,如今朝廷声威大振,定难拓跋氏一则不敢与我交锋,二则被军械监矿产贸易所迷,如今在夏州老实得仿佛家中犬彘,仆以为保塞军已无需再设。”

  众人咋听此言,俱是微惊,须知保塞军节度使李嗣源乃是与李曜私交相当亲密,而且他也是晋王李克用看重的义儿之一,当初李克用准其出任保塞军节度使,一方面是应李曜所请,一方面也是李克用对他的忠诚颇为放心,用他为延帅,有制衡李曜的作用。

  虽然今时今日,以保塞军不过三万的兵力,要想制衡秦王李曜已经无异于天荒夜谈,但他的存在毕竟有着一种特别的象征意义,李巨川这个提议,无非是说要将保塞军裁撤……这本身并无问题,问题是保塞军裁撤之后,李嗣源如何安排?李克用会如何去想?

  果然,李曜也皱起了眉头,摇头道:“保塞军……”

  但今天李巨川似乎有恃无恐,竟然拱手打断道:“大王,保塞军无须保留,若大王是为延帅去留为难,则大可不必。”

  “哦?”李曜似乎并不计较他方才的些许无礼,点头道:“那你且说说看。”

  李巨川便道:“保塞军裁撤,延帅转任泾帅。”

  众人眼前一亮,心头纷纷暗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泾帅张珂会不会抗命?”

  李曜却面色未变,只是沉吟了一番,问道:“朝中可有空缺?”

  李巨川身为吏部尚书,自然立刻接口:“回大王,兵部尚书出缺已经两年之久。”

  “那好。”李曜轻轻松松地就决定了一个方镇的变更:“王相公,一会儿你代孤命中书拟诏:调泾源节度使张珂出任兵部尚书,另加检校司空,封宁国公。撤销保塞军镇,原保塞节度使李嗣源转任泾源节度使,原保塞军两万八千余就地转隶泾原镇,为其牙兵。鉴于李嗣源目前不在军镇,保塞军撤销之事待他自太原南返后执行。”

  王抟心中感叹:“秦王今日之权威,竟已盛极至此!堂堂泾原一镇,有兵四万,节帅张珂一家,两代四帅传至今日,如今秦王一朝意动,竟是说调任就调任了……这中枢权威,数年前何曾敢想?只是秦王威权至此,陛下那头却不知何等心急如焚……罢了,罢了,陛下御极凡十二载,全无一事之成,或许这天下真该换个天子了……”他想到这里,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又自己开解自己:“总归秦王也是高祖太宗之后,为何就做不得天子?”

  他一边心跳加速,一边拱手应命:“遵秦王教令。”

  李曜看了李巨川一眼,又问:“这下如何?”

  李巨川笑道:“这下对德祥公却有些不公平了。泾原、保塞两军相加,约莫将有七万大军,而天雄军却只三四万,且路途更是难走不少。”

  李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则将叠、宕、渭、岷、洮五州划一新镇,名唤……平西。若秦帅拿下此五州,便任此职,治所自选。”

  李嗣恩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来想去,忽然明白过来,诧异道:“这么一来,岂不是将陇右节度使所辖之地一分为二了么?这……这陇右节度使的成色,可就比河西节度使差得多了。”

  他这一说,郭崇韬也微微一怔,心中顿时醒悟起来:“难怪此前大王一直倾向于撤藩,这次却宁肯再设一大镇,原来是又要玩一次一石二鸟……咦?不,不对,这分明是扔三颗石头,要打下一群鸟啊!”

  他之所以忽然醒悟这一点,得从陇右、河西两镇节度使的设立原因,乃至整个“节度使”这一强权职务的设立说起。

  大唐和吐蕃,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兴起,在原先的历史上又是自始至终相并存的两个强大的政权,在发展过程中两者的关系也是时战时和,在当时世界来看,颇有东方双子星的意味。大唐是公元七、八世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之一,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繁荣一时,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而当大唐正处于威震海内的唐太宗统治之际,在其西南正在崛起一个强大的奴隶制政权——吐蕃王朝。

  早在公元六世纪,吐蕃就先后吞并了周边地区的部落,成为当时西藏地区最强大的政治力量。到松赞干布(公元617~650年)统治时期,统一了吐蕃地区,从而建立了一个强盛的奴隶制政权——吐蕃王朝,使其周边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及政权对其心生畏惧,“其赞普弄赞,雄霸西域,隋开皇中,其住论赞索弃赞都,播城已五十年矣,国界西南与婆罗门接,自大唐初,已有胜兵数十万,号为强国……党项、白兰诸部及吐谷浑、西域诸国咸畏惧之”。

  可以说,吐蕃政权的兴衰与大唐的强弱是相始终的。当时,在唐朝的西北与西南地区,堪称“霸主”,对于唐朝来说,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劲敌。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强大的政权并存,他们的关系是可想而知的。

  唐与吐蕃这两个并存的强大政权,在历史发展中,双方处于矛盾战争与友好往来交织发展的复杂局面,双方关系和战无常。在唐太宗和松赞干布统治时期,唐蕃双方在和亲政策下,保持着和平、友好相处的局面。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唐太宗和松赞干布的去世,唐蕃之间的和平关系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长达170年(公元650~820年)的争战。虽然中间也有着和平,但是那都只是一段短暂的小插曲。直至长庆会盟之前,这期间基本上是以战争关系为主流。

  然而,到唐中后期,唐朝处于政权不稳,帝位更替频繁,国势渐衰,边疆各少数民族部落及政权纷纷发起骚乱的阶段,而吐蕃却处于势力渐强的上升趋势当中。面对着这种内忧外患,特别是面对强大的吐蕃的东进,唐朝被迫改变了其军事战略,由唐太宗时期的军事进攻转为军事防御,河西、陇右、剑南唐蕃边界等节度使由此设置,以此来保障腹地安全,即采取“安河陇,保长安”的防御策略。正如班勇所说:“边境者,中国之唇齿,唇亡则齿寒,其理然也”,桓宽也说:“边强则中国安”。在历史上,中国的历代统治者在对待边疆治理上基本上都采取这一态度,唐朝也不例外。在对待吐蕃问题上,就采取以边境保中国,即“安河陇、保长安”的防御策略。

  唐朝初期,尤其是太宗一朝,唐朝边境稳定,与周边民族部落之间相安无事。从高宗开始,唐朝势力开始停滞不前,到武后时期则明显开始衰弱,远不如前。而在其北方、东北、西北及西南的少数民族势力却逐渐发展强大起来,不断伸入唐朝境地,对大唐的边疆统治形成了威胁。初期,唐朝在边境地域设置的都护府,到中期以后,也是势力大减,很难抵御少数民族的势力发展,有的甚至向内地迁徙,有的成为行政单位,为了边境的稳定和加强对少数民族的统治,大唐在边镇重新设置了新的军事管理机构——节度使。

  所谓节度使,就是掌握边镇武力的官员,又称方镇或藩镇。节度使的设置,目的就是为加强边防,给边境诸州都督带使持节(节是权力的凭证),以增其临济决断的权力,主要是防止少数民族的入侵,从而保障边疆的稳定和内地的安全。节度使的形成,实际上经历了一个很长的历史过程。“节度使”一词早在高宗永徽年间就出现了,“自高宗永徽后,都督带使持节者始谓之节度使,然犹未以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