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9年,渤海一代英主大祚荣去世,渤海举国哀悼。siluxsw.唐玄宗亲自接见了渤海国的报丧使者,并赐帛五百段。为表重视,朝廷还专门派外交官去渤海吊唁。渤海为大祚荣举行了隆重的国葬,谥之为高王。
随后,朝廷再次遣使册封大祚荣长子大武艺为渤海郡王,还兼领“九姓燕然都督”。大武艺即位后继承父亲的遗志,东征西讨,建功立业,使得疆土不断扩张,渤海声威大振。虽然如此,有一件事还是让雄心勃勃的大武艺耿耿于怀,那就是在渤海北部称雄的黑水靺鞨。黑水靺鞨是个强大而松散的部落联盟,分散在黑水(黑龙江与松花江汇合点以下到入海口)南北的广阔地区。黑水靺鞨广袤疆土让大武艺垂涎三尺;黑水靺鞨与唐朝的密切来往更让大武艺眼红。黑水靺鞨也是唐朝隶属下的地方民族政权,与渤海有相同的政治地位。但黑水靺鞨与唐朝发生关系较早,在公元722年,唐玄宗就已经封其酋长为勃利刺使。仅开元年间其遣使朝唐就达十五次以上,足见其与内地关系的密切程度。黑水靺鞨不仅对朝廷的贡品珍贵丰富,在黑水府建立后,他们还主动要求朝廷派员督导。唐朝对黑水靺鞨的顺从行为非常满意,除了满足他们的种种要求之外,还赐给大量的生活必须品,并给黑水府的官员们封赏授官。这不免令大武艺产生政治上的危机感。
大武艺经过一番认真思考之后,决定用武力征服黑水靺鞨。他的理由是:“今不计会,即请汉官,必是与唐家通谋,腹背攻我也。”这一决定,立刻遭到以大门艺为首的反战派的反对。大门艺曾做过多年唐朝的宿卫,不仅对大祚荣的外交政策有较深的理解,对唐朝的军事实力也非常了解。他认为,对黑水靺鞨开战就是背叛唐朝,而背叛唐朝无异于以卵击石!大门艺义正辞严地劝诫大武艺:“唐国人众兵强,万倍于我,一朝结怨,自取灭亡。”大武艺根本听不进去,命大门艺为进攻黑水靺鞨的主将。大门艺无奈,兵临黑水靺鞨边境时,再次上书大武艺退兵。大武艺非常气愤,革去大门艺职务,准备将其召回杀掉,另派其从兄大壹夏统率三军攻打黑水靺鞨。
大门艺见势不妙,逃出军营,投奔唐朝,向朝廷汇报了大武艺的行为和自己的遭遇。为了嘉奖大门艺,朝廷授予他为左骁卫将军,并赏赐了许多东西。大武艺闻讯气得火上浇油,一次一次地要求唐朝杀死大门艺,遭到朝廷的拒绝。这样一来,大门艺就成为渤海与大唐关系的焦点。
大武艺对黑水靺鞨的军事行动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他对大门艺又鞭长莫及。虽然唐玄宗多次派人劝阻大武艺,但收效甚微。正在此时,契丹利用渤海与唐朝的矛盾,怂恿大武艺进攻唐朝。不自量力的大武艺于公元732年兵发水旱两路,大举犯唐。战争初始,唐朝在毫无准备的的情况下非常被动,大武艺所向披靡。唐朝一旦缓过神来,立刻调集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进击渤海,打算将其一举消灭。新罗国王领奉朝廷之命,领兵十万杀向渤海。由于时值冬季,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未及交战,人马就死伤过半。大门艺所率人马从幽州一带向西境进攻也毫无进展。唐玄宗认为这是天不灭渤海,下令撤兵。
虽然朝廷大军撤去,大武艺还是被吓得心惊肉跳,自己的莽撞冒失几乎造成灭国之灾!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大武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这场战事实为兵谏,起因为“兄弟之争”。为使渤海转危为安,大武艺派人到长安呈送“请罪表”,表示自己追悔莫及、痛改前非的心情。唐玄宗从大局出发,原谅了大武艺,让来人带回一份恩威并用的谕旨:“敕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大武艺:不识逆顺之端,不知存亡之兆,而能有国者,未之闻也。卿往年背德,已为祸阶,近能悔过,不失臣节,速复非远,善又何加。朕记人之长,忘人之短,况此归伏,载用嘉欣,永祚东土。”从此,渤海政权与大唐的关系一如既往,“门艺事件”就此了结。
冯道在李曜身边数年得到了可称全方位的培养,以他的能力眼光,可以清楚地从这段历史看出,所谓“兄弟之争”,绝不是家长里短的琐事,而是治国方略之争。大门艺在忠唐还是叛唐的大是大非面前清醒地认识到,渤海与大唐的关系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惜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维护渤海与大唐的关系,具有非凡的胆识和眼光。他的以身作则和朝廷的武力威摄,使得大武艺幡然悔悟,悬崖勒马,挽救了渤海国。大门艺的行为对渤海后代统治者产生了深远的积极影响,这一点在“安史之乱”中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大武艺在位十八年,于公元737年寿终正寝,其子大钦茂继位。唐朝册封他为渤海郡王、左绕卫大将军、忽汗州都督。大钦茂虽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骁勇善战,东征西讨,但其政治头脑非常清醒。他以唐朝为榜样,励精图治。他不仅大胆启用文人,使各级领导机构知识化、科学化,还大力提倡学习吸收中原文化,在当地建立学堂的同时,还向唐朝派出大批“留学生”,中原的科学文化开始大量地向渤海涌进。这些措施,让渤海政权更加稳固,“海东盛国”现出雏形。如果说以武略治国有方的要数武王大武艺和宣王大仁秀的话,那么,以文治著称的就是文王大钦茂和第十一代王大彝震了。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本来,地处边陲的渤海与这场叛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安禄山以平卢节度使并兼任渤海黑水四府的经略使,正巧是渤海郡王大钦茂的顶头上司,这就使渤海处于极其敏感的位置上。大钦茂对这场叛乱有着清醒的认识,并做好了必要的准备。首先,他把重兵调往西线,以防安禄山将战火引向渤海;之后,又频繁地派出使者前往东邻日本,与日本互通信息,并主动为日本与唐朝来往的使者设置中转站。战争使渤海与唐朝有四年时间失去联系。而在这四年中,大钦茂对唐玄宗一直忠心耿耿。
公元756年,大唐之平卢留后徐归道派人来渤海征调兵马,要求渤海派骑兵四万来会,合击安禄山。大钦茂没有轻信,将来人扣留,然后派人核实情况。结果,同年末,徐归道归附安禄山,成为反唐的干将。后来唐朝准备收复失陷的西京,派进义到渤海联络,大钦茂对此同样表示怀疑,“且留进义,遣使详问”。上述事件可以看出,大钦茂不仅在政治上干练稳重,而且深明大义,对大唐忠心不渝。因“安史之乱”远避四川的唐玄宗,对大钦茂无限感激。“安史之乱”平定后的公元762年,大唐正式诏以渤海为国,晋封大钦茂为渤海国王。此后,渤海国与大唐的联系更为紧密。
冯道自己对渤海国本身也颇有好感,这主要是因为某种文化认同感——渤海国在接受唐朝政治制度、学习科学生产技术的同时,也将中原的儒学、佛教、文学艺术等也大量地吸收到渤海。唐朝与渤海互派的使者,大多都是饱学之士,在完成政治使命的同时,也大量地传播了中原文化。渤海派到长安的“留学生”,学习古今制度,攻读儒家经典,参加唐朝的贡举考试。渤海国相乌炤充与其子乌光赞,先后考中进士,一进传为美谈。渤海地区普遍使用汉字,渤海人也有较高的文学造诣。晚唐著名词人温庭筠曾写下这样的诗章――《送渤海王子归本国》:
“疆里虽重海,车书本一家。盛勋归旧国,佳名在中华。定界分秋涨,开帆到晚霞。九门风月好,回首是天涯。”
显然,大唐文化对渤海的深刻影响,作为文人出身的冯道,自然而然地亲近这样一个跟自己“车书本一家”的渤海属国。实际上也正是由于渤海统治者不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积极学习中原各种成功的经验来发展、状大自己,这才使得他们能坐稳二百多年的江山。
“朝廷自右相辅政以来,仓廪丰实,万民齐颂,讨贼伐逆,战无不胜,今年便平定了凤翔藩帅李茂贞之乱,举国振奋……”冯道自然丝毫不会放过替大唐、替恩师吹嘘宣传的机会,开始向大封裔施加一些影响。
“那是,那是,孤……哦,某虽地处僻壤,亦久闻右相威名,实乃当世伊、周。”大封裔连忙表示自己对右相的景仰。
冯道脸上笑容更盛,点头道:“右相阁下对于渤海,一直十分看重,对于渤海历代忠勤守正,也是赞誉有加,常与身边人言‘唐藩百国,无出渤海之右者’。”
大封裔闻言,受宠若惊,喜不自禁:“右相当真明鉴千里,我渤海历代国主因仰慕上国风范,克忠职守,丝毫不敢怠慢,迄今已两百余年矣。”他说到此处,忽然有些感慨:“可惜某前次出使大唐,未能得见龙颜,册书也非御笔亲就,我王至今仍极遗憾……”
冯道笑道:“此事好办……不瞒王子殿下,前次你到长安,正值动乱,是以留下这般遗憾。如今右相辅政,国富兵强,陛下垂拱而治,哪里是当年模样?何况渤海中正,简在帝心,右相也极是看重,若渤海对册文心中有憾,何不再来长安?料陛下、右相都会深感渤海诚意,继而凤台拟制、天子用宝,还渤海国一个正大光明的渤海国王,王子以为如何?”
大封裔大喜过望,如果此事办成,别说一个造反刁民没找回去,就算再大的事,国主也尽能包容得下!要知道大唐的册封,可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大封裔心中明白,渤海国王(第一、二代为“郡王”,自第三代大钦茂起为“国王”)能否得到唐朝的册封是其地位合法与否的重要标志,渤海不仅接受唐朝册封,并一贯要得到册封才会被认为合法。
事实上唐廷对渤海诸王的册封十分慎重,一般都是子承父位,自然下延,当然也有例外。如公元793年,渤海国王大钦茂病故,其后一年之中有大元义和大华玙两位王废亡,这反映了渤海统治集团内部斗争的激烈。公元794年,大钦茂之少子大嵩璘即王位,改元“正历”。随即派人到唐朝请求册封。第二年(795年)唐德宗遣内侍殷志瞻来渤海册封大嵩璘,但仅授其为渤海郡王,而非国王。这是渤海国势衰弱的佐证。大嵩璘为摆脱内部矛盾带来的困境,再次遗使唐朝,提出进封国王的请求。三年之后,唐德宗终于同意了大嵩璘的要求,授他以银青光禄大夫、检较司空、渤海国王、领忽汗州都督。虽然册封了“国王”,但散官爵位仍然比其父大钦茂“检较太尉”低。可见唐朝对渤海的册封,并不完全是例行公事,而是严格把关,极其郑重和负责任的。而大嵩璘也没有辜负唐朝的期望,他着力收拾官廷政变后的残局,继续推行父王大钦茂制定的基本政策,稳定了政治局势,摆脱了困境,使社会经济在稳定中有所发展。
唐廷对渤海国两百余年的影响力,决计不是玩笑。上溯公元705年(唐中宗神龙元年、渤海高王八年)唐中宗复位,中宗派遣侍御史张行岌来到“旧国”(今吉林省敦化敖东城)对大祚荣进行招慰。大祚荣对唐朝表示了友好的态度,派遣儿子大门艺随张行岌到长安,唐朝留为宿卫。唐廷了解了靺鞨政权的情况和大祚荣对唐朝的态度,准备派遣使臣册封大祚荣,却因契丹、突厥连年袭击唐朝边境而被耽搁。公元711年突厥默缀可汗向唐朝请求和亲,表示臣服唐朝。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唐睿宗于公元713年(唐先天二年、开元元年)派郎将崔訢(忻),以摄鸿胪卿的身份,敕持节宣劳靺鞨使的名义,从长安到登州(今山东蓬莱)入海,从现在的旅顺口登陆,溯鸭绿江而上,再陆行,到达渤海“旧国”,册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渤海郡王,并以大祚荣统辖的地区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从此,大祚荣建立的靺鞨政权“始去靺鞨号,专称渤海”,正式隶属于唐王朝的版图,成为唐朝的一个地方行政机构——忽汗州都督府,大祚荣成为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府都督,他既是地方民族政权的最高统治者,同时又是唐王朝的地方官吏。
公元719年大祚荣去世,渤海派使臣到唐王朝告哀,唐玄宗诏赠特进,赐物五百段,遣左监门率上柱国吴思谦摄鸿胪卿持节充使前来吊祭,并册封其子大武艺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唐王朝设置平卢节度使,治于营州(现在的辽宁省朝阳市),管理渤海事宜。此时大武艺联合突厥,通聘日本,抵制新罗,企图统一靺鞨各部,北征黑水靺鞨,以致在突厥的支持下于公元732年和唐王朝发生了战争。遭到唐朝武力震慑后,大武艺于公元733年向唐玄宗上表谢罪,唐玄宗表示谅解,从此以后,渤海和唐王朝的政治关系日趋密切。在大武艺在位的十八年里,派遣使臣朝唐入贡二十三次,足以证明大武艺对处理和唐王朝的关系的重视。
公元738年大钦茂接替大武艺登上最高统治的宝座,唐玄宗派遣内侍段守简到渤海册封大钦茂为渤海郡王,左金吾大将军,忽汗州都督。有玄宗册封大钦茂的全文为证:
“皇帝若曰:于戏!王者宅中,守在海外,必立藩长,以宁遐荒。咨尔故渤海郡王嫡子大钦茂,代承绪业,早闻才干。昔在尔考,忠于国家;爰逮尔躬,当兹负荷,岂惟立嫡,亦乃择贤。休问可嘉,宠章宜及,是用命尔为渤海郡王,尔往钦哉!永为藩屏,长保忠信,效节本朝,作范殊俗,可不美欤。”
唐玄宗要求大钦茂长保忠信,永远做唐朝的屏藩,效节唐朝。大钦茂也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把忠实于唐朝,密切和唐朝的关系做为基本国策,保证了渤海长期安定的政治局势。大钦茂积极学习中原的封建典章制度和文化,请求抄写《唐礼》及《三国志》、《晋书》、《十六国春秋》等典籍,形成了向中原学习的高潮;在渤海建立了三省六部的中央统治机构,确立了五京,实行京、府、州、县的郡县制度,发展生产,扩大疆域,密切了和唐王朝的政治关系,极大地推动了渤海社会的发展。大钦茂在位的五十余年间,恪守地方臣子的礼仪,派遣使臣朝唐入贡四十九次,有时一年内朝唐四、五次。大钦茂忠实于唐王朝的行动得到唐朝朝廷的高度评价,唐朝先后四次册封大钦茂,最后不仅进封他为渤海国王,还加拜司空兼太尉。
第六代王大嵩璘,唐德宗起初册封他为渤海郡王,而没有册封他为国王,这就削弱了他的统治地位和声望权威,因此他再次遣使朝唐,要求重新册封。唐王朝于公元798年重新册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渤海国王、忽汗州都督,公元805年又加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大嵩璘在位十五年间,前后入贡九次。
在此以后的大元瑜、大言义、大明忠时期,唐王朝依照前例均将其册封为渤海国王,渤海也照例入唐朝贡、贺正、告哀,唐宪宗在麟德殿召见,赐宴、授官、赏赐。
第十代王大仁秀不是大祚荣直系后代,他以大明忠从父的身份,掌握了国家大权。显然,这段时间渤海统治阶级内部有过一场激烈的斗争。但大仁秀忠实于唐王朝,积极学习中原封建文化的国策一如既往。正因为如此,才使大仁秀之世,“南定新罗,北伐海北诸部,开大境宇,并厘定京府州县之名”,各方面的封建制度逐步臻于完善。在大仁秀和大彝震的前期(公元831—840年),渤海与唐朝的关系十分密切,咸和二年唐文宗召见渤海使节,赐宴、赏赐,咸和六年大彝震又派遣儿子大明俊等入唐朝贡。王子大昌辉从唐朝回国时,文宗皇帝热情的赏敕大彝震一封信,对大彝震倍加赞赏。其信全文如下:
“敕渤海王大彝震:王子大昌辉等自省表陈贺并进奉事,具悉。卿代袭忠贞,器资仁厚,遵礼义而封部和乐,持法度而渤海晏宁。远慕华风,聿修诚节。梯航万里,任土之贡献俱来;夙夜一心,朝天之礼仪克备。龙庭必会,鯷域何遥,言念嘉猷,岂忘寤叹!勉弘教义,常奉恩荣。今因王子大昌辉等回国,赐卿官告及信物,至宜领之,妃及副王、长史、平章事等各有赐物,具如别录。”
从公元841年至905年,即大彝震后期到现在在位的第十四代王大玮瑎时期,唐朝藩镇各据一方,王朝中央趋于瓦解,政局混乱,民不聊生,结果爆发了黄巢、王仙芝等民乱。尽管如此,渤海仍然派遣使臣朝唐入贡,只是次数明显减少,平均每七年一次。
大封裔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回国,不仅要请求国主再次请封,而且还须朝贡,当然顺带也必须看看……唐廷中枢方面,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有一点,他必须提前问清楚,以免事有不谐,自己担不起责任,于是面色郝然,迟疑着问道:“天使见谅,不知天使这话,可有十足把握?”
冯道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哈哈一笑,成竹在胸地回答:“不瞒王子,国朝中书令、河中节度使兼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陇西郡王李正阳公,正是敝人恩师。”
第214章秦王之尊(廿九)
寒风呼啸,瑞雪飘飞,转眼又是年关。
大明宫中,放眼尽是一片银装素裹,唯有总参谋部外的积雪化得干干净净。不为其他,只因为总参这几日几乎通宵有人执勤在岗,门庭若市之下,这雪也就积不起来了。
此时,总参议事堂内传出一阵爽朗地大笑,有人语气轻松地道:“右相,王建这次怕是真要吓破胆子了,上表请罪且不去说,这百万贯钱的贡礼,可就不是小数,够他‘蜀中王’肉疼好一阵子了。”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却道:“赎罪钱虽然不少,不过朝廷大军既然已经拿下利州,随时可以兵临剑阁,而凤翔、兴元如今亦俱在我手,可为前线就近提供辎重中转,那又何必顿兵不前?依某之见,不如一鼓作气,攻破剑阁、底定巴渝,如此则蜀中天府光复,朝廷今后若要东出潼关,也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之前那人则不同意,反驳道:“剑阁天险,只怕未必那么好破。”
粗豪的声音哼了一声,反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未免太看轻了史副总参。先前王建五万蜀军精锐固守兴元,史副总参手中也不过五万余兵,却也同样拿下了这汉中雄城。剑阁虽险,难道便是金汤之固?须知我河中兵锋所向……”
李曜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这句话:“如何用兵,乃总参之责;是否用兵,却是中枢之职。况且,兴元之战所以得胜,非独一镇之功,实邠宁、天雄、保塞等诸军顾全大局,服从调度,拼死协从作战,因此而获,论及此事,不可失之偏颇。”他微微一顿,才继续道:“而今,朝廷已为前线将领议定功勋,慰勉制书本相已经副署,明日即将下达利州前线。至于各级军校、参谋等辈功勋详情,料来南面行营也该上呈总参及兵部了,届时你等须得细细审查核实,论功行赏,不得轻忽遗漏,或者赏罚失当,明白吗?”
李曜一开口吩咐,众人忙不迭应了。他“嗯”了一声,又道:“至于战和……不妨与你们直说,今冬是打不成了,前番囤积的粮食,连续支撑了东西两线两次大战,已然消耗殆尽,朱温遭此一击,也正在加紧搜刮治下各地,想再从中原通过某些暗底下的商路买粮,价格之高,全不是做买卖的模样,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了。”
之前那粗豪的声音顿时大失所望:“这么说,至少得等明年秋收之后才能再战?这……也太久了吧?”
李曜的声音仍如往常一般沉稳宁静,语气中有着让人下意识就愿意相信的魔力:“两军僵持之局,其实也在战斗。这时候,比的是谁能不露破绽。就像两个神箭斥候野外遭遇,双方都已埋伏起来,也都知道对方正等着自己……谁的耐心好,谁就更能稳定,也就必然是最后的胜者。”
粗豪的声音愕然:“啊?”
早先那爽朗的声音却笑道:“莫非右相断定王建那边,要祸起萧墙了?”
李曜没有正面回答,却说了一句震惊众人的题外话:“政事堂决定,不接受王建的请罪,并贬王建为慈州昌宁县令。”
众人惊愕半晌,即便那爽朗的声音也有些疑惑了,迟疑道:“右相,王建怕是纵死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贬斥……”
李曜笑了笑,道:“当然,本相料定,他接到诏书之后,定然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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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当日,大唐天子李晔颁布诏书,宣布不接受蜀中罪臣王建的请降,并列指他十大罪状,决定贬王建为河东慈州所辖的昌宁县令,由右相李存曜任“两川行营都统”,且“权知两川军政”,全面主持朝廷对两川讨伐战的一切事宜。
与此同时,鄜坊节度使李思敬以病请辞,金商昭戎军节度使冯行袭也同日上表,以老病为由,请归朝。朝廷同日下诏,拜冯行袭检校司空、兵部左侍郎,封顺国公;李思敬去职,封和国公。同时撤销鄜坊、金商两处军镇,使保大军、昭戎军与神策残军混编,去芜存菁,形成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四军,与此前已经重建的左右羽林军合为北衙六军。至此,原本早已衰败的北衙六军得以全面重建。
如果再加上李曜总领的南衙十二卫,即便不算河中镇兵,长安附近也有南北衙十八卫军,共计战兵十二万六千。而河中镇兵则有左右开山、左右破阵、左右摧城、左右定远、左右镇远、左右靖远共计十二军、八万四千战兵,至于近卫军,在增添了火龙骑之后,总兵力达到一万二千战兵,为诸军之首。如此算来,河中镇兵总兵力已经达到九万六千战兵,接近十万之多。
而这两部分兵力,实际都是由李曜一手掌握,两者相加,足有二十二万余大军!
倘若再算上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三帅所领兵马,乃至泾原一镇也早已听从朝廷调度,则李曜可以动用之兵力,终于突破三十万战兵,不在朱温之下!反观晋王李克用,连遭打击之后,即便刚刚募兵,如今全军也只有十四五万之数了。
朝廷这边的消息传到蜀中,王建大怒,果然如李曜所料,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破罐子破摔,在周德权等人的撺掇下,直接登基称帝,国号“蜀”,改元“武成”。
不过王建在韦庄的建议下,还东向痛哭三日,以表对大唐的忠心,并传檄天下,说“沙陀实已篡唐”。
王建以王宗佶为中书令,韦庄为散骑常侍、判中书门下事,唐道袭为枢密使,任知元、潘峭为宣徽南北院使,王宗裕为太傅,王宗侃为太保兼侍中,以曾任唐廷观军容使的严遵美为内侍监,授唐臣王进等三十二人官爵。
一名少年郎君站在桂湖边上,任清风扑面,想起当年和老和尚在这里一起喝茶,而后笑言拜师,竟得贯休大师应允的场景,即便自己坦诚其实乃是女子,贯休大师也只是笑着说无妨,“佛前何有男女?”如今旧景仍在,而人已非,往事如风而去。
那时,她游历蜀中,虽然年仅十三,但名声鹊起,人称“神童”。她此前回到老家,但贯休老和尚自从王宗涤死后,便被王建邀请去了成都,在新建的龙华道场做住持,而与她当日有过数日面缘的智乾小和尚早已离开宝光寺,外出云游,也正因为如此,今日才在此处偶遇。
慢慢地,在外自称黄崇嘏的女子终于从往事中回到这清净的月夜了。她转过头来看着智乾道:“豆腐和尚,智乾大师,别来可好?”
智乾的脸一下就红了,没想到分别许久,黄姑娘仍是如此促狭。
“小僧……某智浅才薄,怎敢妄称‘大师’?黄家郎君,莫要取笑。”
黄崇嘏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道:“莫要取笑,自无不可!不过,你要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我,故意做豆腐招我上钩?你怎么知道我在外改了名字?而且,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到剑门关来?”
这一连串的提问差点把智乾问了个晕头转向。他定定神,道:“是,某确是特意在此迎候你的。月初之时,某回新都,偶遇令兄,他说你在外自称黄崇嘏;某在成都见了师尊,他则说,天下大势,再归长安,说你必去长安,且必走剑门,领略天下第一雄关的风采。某如今四处云游,居无定所,也想来凑个热闹,所以就带了令兄的书信在此等候。其实某也不知能否真的遇上你,佛说随缘罢了。”
黄崇嘏上下打量他,奇道:“才三年的时间,你怎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智乾摸摸自己的脸,呵呵笑道:“以黄姑娘之聪明,居然没有认出我这个蠢笨的小和尚。”其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离寺四年来,自己的相貌为何大有变化。此前回到新都宝光寺的时候,寺里的师兄们也是愣了老半晌才认出他的。
被智乾一揶揄,黄崇嘏反倒闹了一个大红脸,她自小有神童之名,记忆力本也极好,认不出人似乎的确有些不应该。于是打岔问道:“你怎么改了俗家的名字?你不做和尚了?”
智乾听她这么一问,脸色突然郑重起来,道:“自从悟道之后,某本以为自己已经开窍,但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多,所以才取了个俗名‘何知浅’。今天正好说与你听,也可共同参析一番。”
黄崇嘏掩口笑道:“要论道吗?莫急莫急,且等我找个物什来。”
智乾被她一逗,想起前事,不禁哑然失笑道:“黄施主,此处却没有狗,倒是有只驴。如果施主乐意施舍,贫僧倒是愿意效劳!”说罢,眨眨眼睛,看着黄崇嘏骑来的那头驴。他本来是个深沉寡言的人,不知怎地,一遇上黄崇嘏,话也多了,人也幽默活泛了。
黄崇嘏大笑:“这驴可万万吃不得,我若没有了这脚力,就只有委屈你变身了。”说罢,又重新上下打量智乾,道:“你现在倒成了疯和尚了,佛门的戒律也不要了?”
智乾听她这么说,收了笑容道:“黄姑娘这话问得好。某自幼被父母遗弃,是方相大师抱回宝光寺,从小就舍身佛门的。佛门的戒律就如同父母之命,我本没有要,所以现在也就没有‘不要’之说。”他抬头望向大山深处,那里漆黑一片,然而黑暗中却有多少人所不知的秘密。
“某自幼出家,一心向佛,此心乃是真心。并非无奈于红尘,到佛门里去寻求逃避的。但倘若困居寺庙,守四方天,万物尚看不见,又何来破呢。在修悟之前,某心中一片混沌,自以为那就是空,其实不然……”
说道这里,智乾想起当年黄茗——也就是黄崇嘏,这是她本名——离开新都之后,他若有所失,常常跑到藏经楼去苦阅经书。有一天,在他读书的地方,不知何人翻阅了《金光明最胜王经》没有放回原处。智乾随手拿起来翻看,突然他呆住了,那是辩才天女的绘像:双目八臂,头戴宝冠,身披璎珞,袒胸赤足,貌若芳龄十二的女童,宝饰庄严,双足交错,安坐在莲花月轮之上。恍惚间,天女展颜微笑,好像就是黄茗的模样。智乾慌乱中合上书本,心里怦怦直跳,赶忙双手合十,口中念佛。
突然,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闭目不见色,内心动虑多(闭上眼睛,虽然看不见外物,但是心里却会去想)。”
智乾转头一看,原来是从北方南来,经前方丈圆寂前认定的新主持贯休大师。
贯休望着他,眼神深邃,又看了一眼经书,道:“这经书,是老衲放在此处的。”
智乾大惊,赶忙跪倒谢罪,心中惴惴不安。因为当日贯休收了黄茗为记名弟子之后,就曾经提醒过他,黄茗乃是他修行的一劫。但他居然执迷不悟,连辩才天女的佛像都看成了黄茗的模样,真是罪孽深重。他狠狠地叩头,光头都叩破出血了,但是心中的迷茫一分也没有减少。
贯休沉声道:“你何罪之有?”
智乾道:“执迷于外物,忘却佛性。”
贯休道:“由空蒙而入有悟,乃是你破了第一劫,而从有悟入空无,乃是你当下的第二劫。你自小就长居佛寺,正所谓‘偏修于定,定久则愚(总是坐在那里打坐禅定,反而会失去灵性悟性,变得愚蠢)’。咄!智乾,你当时歌什么了?”
智乾不由念道:“妄情不须息,即泛般若船。”
“不错,既有妄情,又何须息。船随波行,自达彼岸。”贯休厉声道:“你法号‘智乾’,你可知方相大师的深意么?”
提起方相大师,智乾不由得合十念佛,心中愧悔万分,自觉没有静心修持,辜负了大师生前的期望。
贯休轻声一叹,释道:“智乾者,知浅也。观宇宙之宏大,乃知知识之浅薄。行天下之深远,乃知见识之微渺。佛称‘如来’,正是真如之来。达摩祖师自西来,难道天竺就没有佛缘吗?非也,非也,我佛乃宏大之门,何处有真如,自当到何处修。自从你悟道之后,老衲就在想,宝光寺已经不再是你修持之所了。倘若仍在此处坐井观天,只会令你的灵台蒙尘,宝气不开。所以,老衲才在此放置这本经书,希望你能直面心中有无,破除修持门槛。”
贯休大师的话语就如灌顶醍醐,让智乾的心里豁然开朗。虽然已过三年,但还如昨日一样,振聋发聩。
正想得发呆,智乾忽然头上一痛,原来黄崇嘏拿竹箫在他头上一敲,道:“怎么,我佛如来召你神游灵山去了?老半晌不说话!”
智乾吃这一痛,呆呆笑道:“某只道狗肉没有了,原来当头棒喝还是有的。”又道:“其实,你走了不久,某也就离开了宝光寺。”
黄崇嘏奇道:“是啊,我正想问你怎么不在庙里好好修炼,跑到这乱世红尘里胡混什么?”
智乾却悠悠然道:“贯休大师教化,说真修行不一定必在寺庙之中。只要心中有佛,红尘亦是灵台。”
黄崇嘏接口道:“所以,你就跑到这里来做豆腐了?”
智乾笑道:“我听令兄说你想游历天下,贯休大师也说你欲增广见闻,必往长安去见看那位……所以想和你同去。”
黄崇嘏狡黠一笑:“同去倒是不妨,不过我这人酒色不避,犹其喜欢狗肉美酒。”
智乾哈哈大笑,走入厨房。出来时,一手端着一盘五香牛肉,一手执酒壶,道:“贯休大师说,你欲去见的那人曾在一封信中对他说过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大师说这是禅宗之佛性,明心见性之真谛也……今日这牛肉也还罢了,这酒可是难得的剑南烧春,某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