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此言一出,憨娃儿就不理解了,虽然他这些年也算颇有进步,但脑子转弯显然还是快不到哪儿去,当下奇道:“俺听军中参谋分析说,朱温那老小子现在都没有合适的渡口来河北,要等他动,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要一他要是过不来了,俺们这北衙禁军不是捞不到仗打了么?”
李曜听他们连续提到军中参谋,不禁心下欣慰,看来参谋官制度推进得还算顺利,虽然暂时来看,主将的权威依然有强大的思维惯性维持着,但参谋官的价值毕竟开始逐渐体现,各军主将对参谋官的专业分析开始慢慢重视起来了。186txt.
对于身边这群将领,李曜除了在制度上做出限制之外,是没有多余的防备的,所谓利益决定态度,他们眼下一个个,都没有任何理由背叛自己这个崛起迅速的秦王殿下,因此有些计划也就不瞒他们,当下便直说了:“你的参谋官分析得大体不错,从朱温自己的辖区和势力范围来看,的确没有太合适的渡口北上,但是他可以利用罗绍威。”
谁料这句话憨娃儿居然有异议:“哦,这个,参谋官也说到过这种可能,不过他说魏博牙兵多半是不肯配合罗绍威给朱三让路的,说什么假的……花果?”
张训噗地一下喷出一口肉汤,差点呛着,但却连忙用袖子拭去,向李曜告罪:“末将失仪,请大王责罚。”
李曜忍住笑,摆手示意无妨,对憨娃儿道:“早说叫你多读点书,你又不肯,弄得尽闹笑话,那叫假道伐虢。”
憨娃儿挠挠头,干笑道:“呃,这……都怪那彭参谋是兴元人,说话调子怪异。”这年头官话的普及率远不及后世普通话,一地人听另一地人说话,可能都会有些怪异,倒也并不奇怪。
李曜不理他自辩,解释道:“你那位彭参谋思考得并不错,值得赞许。是,魏博牙兵割据一方迄今足有一百四十余年[无风注:前文说两百年,属于脑抽手滑写快了的失误。],早已不服王化惯了,朱温想要借道魏博,从滑州或者濮州渡河,魏博那群盘根错节的牙将们势必不肯。不过,魏博这地方有个传统,节帅和牙将常常势如水火,牙将们不肯,罗绍威未必不肯,若不出孤王所料,他十有八九会来一套当面叫哥哥,背后操家伙的把戏……”当下分析了一番,说得诸人一愣一愣的,都觉得难怪魏博这一镇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敢情全是自家闹出来的。节帅和牙将关系僵成这样,还有什么希望能维持往日风光?只怕,迄今未被吞并,都只是因为当年底子确实够硬扎了。
于是憨娃儿问道:“既然这样,俺就先养精蓄锐,到时候再杀个够。不过大王,这相州听说也是古来名城,俺们北衙禁军不上,如今的蒲州兵大多都是些新军新将,真有那么好打?”
李曜笑起来,看了一眼相州城墙,道:“你们可曾想过,为何我军昨天傍晚便赶到相州,却按兵不动,等了一晚上又一上午,还特意致函罗绍威?”
憨娃儿奇道:“不是为了让儿郎们将养力气么?”
李曜道:“寻常时若这般安排,大多是为此,不过磁州与相州相距如此之近,将养力气之需并不迫切。这近十个时辰的按兵不动,只是因为‘火神雷’已经研制成功,而孤王也想试试在河中镇军中新设的‘战斗工兵’之效用,因此花费了些时间做准备。”
憨娃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嘟囔道:“就是用‘火神液’做成的那个玩意么?俺总觉得那东西太……会不会以后攻城都没俺们这些厮杀汉什么事了?”
另一边张训也是悚然动容:“已经能够批量生产‘火神雷’了?听说那东西的威力比当初大王炸汴州时的火药大了十倍?”
李曜道:“原本也厉害不了这多么,只是火神液的技术难题一旦攻破,其后一些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他是指硝化甘油的制造、保存等问题解决之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利用诺贝尔先生的某些办法,制造早期烈性炸药。现在这一批次的“火神雷”就是用初步试制阶段的这种烈性炸药制造的,这一次也是李曜一贯坚持一计多用之下特意顺便安排的一次实战检验。
张训恍然,忽然又笑起来:“顾艋这家伙,倒是一把好手,听说军械监还研制了一个什么火枪?”
憨娃儿撇撇嘴,道:“那玩意只适合吓唬人,声音倒是挺大,效果那真是没法看……区区二十步外的一只鸡都打不死,亏得这批人用掉了大王四万多贯钱,还脸红脖子粗地说是冶金不过关……”他晃了晃手里的大棒,道:“俺瞧着这把新棒子明明好得很,哪里不过关了?”
李曜摆手道:“能造铁棒算不得什么,制造枪管与制造其他东西完全不在同一个工艺难度上,这个说了你也不明白。但是,区区四万贯钱对于发展火枪的重要性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钱绝不是白花的。说实话,军械监这么快就能制成实验火枪,孤王已经非常非常意外了。至于威力……嗯,眼下的确是小得很,可以说全无杀伤力,但这就好比是人出行,只要方向对了,走和跑,只是速度问题,学会了走,自然慢慢就能跑起来了,我等只须拭目以待即可。”
这时候,身份尊贵、吃饭细嚼慢咽的秦王殿下总算吃完了午饭,净手拭口之后起身看了一眼相州城,在众多将领和参谋军官的期待中,淡淡地下令:“擂鼓,攻城。”
然后转头对身后的一干将领道:“诸君,半个时辰之后,随孤王进相州府衙议事。”
第215章北都风云(十七)
魏博的相州守将名叫张平,属于名不见经传的一名将领,其个人能力也与自己的名字十分相称,绝对平平。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朱温辖地紧邻的关系使得相州处于“内线”,而魏博东北部边境和东部边境面临卢龙、平卢两镇威胁,魏博大将都被调往这两个方面的话,这位张平将军,是很难有机会成为一城守军主将的。
这一次秦王李曜突然出兵,张平刚听到消息时还不觉得有何震动,直到李曜轻松拿下泽潞并突然出兵磁州,紧邻磁州的张将军才突然慌了神。在张平看来,战无不胜的秦王殿下如果对相州有兴趣,他张某人要仅靠手里这三千多弱兵去抵抗,纯粹是螳臂挡车,完全就是自取灭亡的行为,因此他甚至老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旦官军杀到,立刻开城投降——反正自己双亲早亡,只有一个长子留在魏州,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就算长子死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再说还有次子和三子在自己身边,又不是要绝后。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秦王大军真个杀到,自己连夜派人表示愿意献城之时,秦王居然私下表示不能接受投降,并说:“为将军亲属计,官军明日照常攻城,将军只须‘力战不敌’即可,不仅孤王为将军计功,罗绍威也不能为难将军亲属。”
张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多好的人呐!秦王殿下,您简直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难怪云州人至今仍当您是万家生佛,生祠都不知建了多少啊!
当然,想归想,感激归感激,真到了官军大举攻城之时,张将军心底还是咚咚直跳。没办法,十万大军,彻地连天,那气势绝非儿戏。尤其是这十万大军积胜无数,骨子里那种自信在这种时刻汇聚成冲天战意,站在城楼往下一看,腿肚子都直打转,若非记着秦王殿下的交待,须得“力战不敌”才行,自己老早下令开城门出去跪迎了!
“都都都都……都指,这没……没法打啊……要不,要不还是,还是降了吧?”
张平一听,转头怒道:“你懂什么!降就真的死路一条了!现在都给某家听好了,不想死的,待会儿官军攻城,随便抵抗一下,立刻缴械投降,明白没有!啊?”
他见众人同时一呆,也不解释,继续骂骂咧咧道:“谁要是活腻了,自己去找棵树吊死,胆敢擅杀官军的,某誓杀尔曹全家!”
“胡说八道!”军中都虞候一听不对,站出来怒道:“张平,亏你还是老魏博人,节帅待你不薄……呃啊……你,你竟敢……”
张平冷哼一声,抽出插入这都虞候腹中的横刀,森然道:“待我不薄?待我不薄,那你这区区从军数载的乳臭小儿怎么敢爬到我头上拉屎的?不就是当年做过罗绍威身边的牙兵么?狗屁不如的东西!”他把刀一横,冷冷地道:“谁再质疑本将刚才的话,这便是下场!”
没有人质疑。
自家主将看来是要改换门庭了,而在这种情况下,这明显是个最佳选择,虽然方式有点怪异,但大致应该不会错,那当然不会有人犯傻,拿自家的人头来作表演。
见场面已经稳定,张平这才收了横刀,附耳悄声对副都指说了几句话,在官军战鼓擂响之后,仿佛听见鬼哭一般,急急忙忙带着一干将领下了城楼,把守城楼的守军全部换成了那位已到枉死城的都虞候的嫡系。
官军的攻城,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一场教科书式的排练:各方镇井然有序地如墙推进,兵种之间相距得宜、攻防互补。
官军中军大帐外的点将台边,一座高耸而且竟然可以移动的大型箭塔上,秦王李曜和麾下一干无须在一线指挥的将领正在观摩这次教科书式的攻城战。另外还有几名参谋军官,看来都是“倚马千言”的手速,正在一边速记。原来秦王和将军们正在就战阵的配合与变化进行讨论,听起他们的话来,简直把对手当作孙武再世,各种“假设”、“可能”不停冒出,可偏偏从他们眼里,能看到的根本没有敌军——就对面这些,也配?
直到前锋已经准备填平护城河架设云梯,甚至走得更慢一些的撞车都差不多到了相州护城河前的时候,秦王殿下终于决定终止这次“实战演练”,以避免无谓的误伤。
箭塔上一边打出暂停前进、原地固守的旗帜,一边打出一面未曾见过的黑底“闪电”旗。不知计划的一线将领们还以为看错了,但再一看仍是如此。碍于李曜治军之严,他们一边紧急下令执行新的军令,一边立刻派出传令兵询问中军是不是打错了旗帜。
中军传来的确切回复是:“旗帜无误,各军执行”!原本急得火烧屁股一般要先登城楼抢攻的各军前线将校一个个目瞪口呆,但终于只是憋闷地苦笑一声:“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然后左右一看却又一呆:“咦,他们旅也停了?”
就在一片的诧异中,中军移动瞭望箭塔上的黑底闪电旗降下,迅速升起的是一面红底闪电旗——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一样,仍然不认识这面旗帜。
但他们马上就明白,这面旗帜代表的是什么了。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巨响以及连续的地动山摇,连围城官军都有些慌乱的时候,相州城的四面城墙,开始如推倒骨牌一般轰然倒塌。城墙附近扬起巨大的灰尘,甚至遮盖了城墙背后相州城的模样。
但,那改变不了什么。随着最后一声巨响消失,城中呼天抢地的惊恐、哭喊声连绵不绝的进入城外官军的耳中。即便是城外的他们,也惊得目瞪口呆——这绝对是一种全新的、震撼的作战方式——整个相州,在一瞬间之内,就仿佛成了被扒光衣服的大姑娘,赤-裸-裸-地呈现在征服者的面前!
与城中的喧哗不同,城外的官军一片死寂,连他们自己,也被这种震撼惊得不知所措。
中军移动箭塔上,最先发声的还是憨娃儿,他倒抽一口冷气,囔道:“直娘贼,军械监这些家伙真是疯子,这要是俺刚才站在城楼上,现在可不就成肉饼了……”
众将领同时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回过神来,齐齐朝李曜望去。
李曜却对身边的张敬询和顾艋道:“很好,很好……传孤王教令,‘火神液’及‘火神雷’特别组同时荣立集体特等功一次。另外,立刻赶制第一次军功授勋所需的两枚‘飞虎·火神勋章’和对应两个特别组人数的‘飞豹·火神勋章’。”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似有深意地眯起眼睛,缓缓地道:“大唐禁军第一次‘军功授勋’,就从他们开始。届时,孤王将亲手为他们带上象征荣誉的勋章。”
荣誉勋章制度,是李曜计划了颇有一段时间的“新激励制度”之一。这些他所规划的荣誉勋章之中,其中最高一档是“飞龙”系列勋章,因为该勋章上刻有龙形,故作为大唐帝国最高荣誉,必须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且亲手为受勋者佩带。该勋章的受领人,其功勋不分文武,但前提必须是“为帝国做出无可替代、毋庸置疑的巨大贡献”。
其次则是武勋“飞虎”系列和文勋“丹鹤”系列,授勋时须由宰相亲手为受勋者佩带。
至于其下还有武勋的飞豹、飞熊,以及文勋的孔雀、云雁之类,按功勋论级授予。其主持授勋仪式的主官也有相应品衔要求,但鉴于中低级勋章的受勋人可能会较多,具体佩带人就不做硬性要求了。
看着众将领们目瞪口呆又有些羡慕地模样,李曜心中暗暗得意:“想拿勋章?想要我亲手给你们带上象征荣誉的勋章?嘿,那可比人家搞科研的难多了……飞虎这个系列在你们领兵将领里面,按我的计划平均算下来,那可是一年都不够发出一个的!”
第215章北都风云(十八)
半个时辰!
秦王李曜宣称一个时辰攻陷相州,绝无半分夸张,他在发动攻城时对麾下将领所说的半个时辰后入相州府衙议事,也得到了完美的执行。
相州府衙前堂之中,朝廷官军及河中节度使府的一众将领分立两侧,中间跪着魏博镇相州守军从主将到旅帅的数级将校,而最为高高在上的,自然是帝国首辅秦王殿下。
“诸位请起吧。”李曜对于这些降军将校说话,算得上是非常和气了,但他淡淡的语气,总让听者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见尊面贵之感,不自觉地有些自惭形秽。
张平等人连装模作样的沉痛都不敢表露,一个个忙不迭爬了起来,躬身肃立,听候发落。
李曜却只是简单地问道:“相州降军之中,可有魏博牙兵,或者牙将?”
张平忙道:“回大王,都不曾有。”
“嗯,很好。”李曜吩咐道:“那么,相州兵可保持原本编制不变,暂时仍驻守相州。”
张平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应了。这一处置,算是相当宽大,不过他还是有些失望,因为从这个处置看来,他似乎并没有捞到什么功劳。
却不想李曜继续道:“张将军,如今朝廷将领的拔擢制度有些变化,似你这般……须得先往军事学院进修培训,方能继续任职领兵主将,而如果要想进一步晋升,则除了战功之外,还需有作为参谋军官的履历。此番你在城破之后主动率部投诚,减免了双方损失,更加避免了无辜百姓的伤亡,此为大功,因此你可获得进修的机会。你是愿意依旧留在相州执掌这支兵马,还是为今后计,先去军事学院进修培训?”
张平呆了一呆,他自来便在魏博镇从军,哪里知道朝廷的“进修”制度是个什么玩意,但也不敢在秦王殿下面前胡乱开口,只好赶紧道:“全凭大王吩咐。”
李曜笑了笑,道:“看来你对朝廷这些新制度还有些不熟悉,不妨事……杨参谋,你待会儿向张将军等人好好说说这些制度。”然后又道:“张将军,此时待你有所了解之后再做决断不迟,无论你如何选择,孤王都不强求。”
张平见他说的客气,想想这位秦王殿下名声似乎不错,应该不会对自己玩什么口蜜腹剑的那一套——当然他也没这必要——所以立刻谢过。
李曜便不再管他,只教他们站去一边,转而对张训道:“兵灾之后,四面城墙全毁,百姓无论如何,多少也是有所惊惶和损失的,你部负责安定民心,若有民居被毁的百姓,你可速调辅兵为其搭建行军帐篷暂住,并安排重建,开支方面,找转运使申报即可。”
张训闻言肃然一礼:“大王仁慈,末将理会得。”
周围相州将校听了,也是一脸欣喜,互相目光交流,均觉此番没有投错主上。他们大多都是相州本地人出身,相州归魏博百余年,独立心态很重,即便对朝廷,心中也有所保留,毕竟当初数次被朝廷讨伐之时,可也没见朝廷对相州百姓客气。哪知今日李曜在相州府衙议事,把他们这批人的事情安置好之后,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帮助百姓重建家园,他们作为本地将领,哪里还不满意?哪里能不心存感激?
当下在张平的带领下再次出列,对李曜的仁慈表示感激,并再次表示愿意誓死效忠朝廷云云。
李曜此时自然不会把誓死效忠之类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他知道,相州兵一时半会至少不敢再叛,因此也只是好言勉慰一番,最后说道:“朝廷官军,乃是王师。何谓王师?正义之师、威武之师、文明之师是也。”众人皆赞。
于是又将其余军事部署一一传令,他也不避讳张平等人,更是赢得相州军好感。
不过李曜的一些布置,张平等人却是看不太明白。比如李曜一方面说此番出战,主要目的在于拿下邢洺,威慑成德军及义武军,一方面军事部署却是往东南而取檀州。
李曜见他们面有异色,倒也不故作神秘,坦然解释道:“邢洺二州,是如今朱温在河北保有的最后两个大州,其余贝州等地,皆中、下州而已,兵少城薄,不堪一战,只要邢洺一下,传檄可定。然则孤王何以不立刻北上,拿下邢洺?盖因此时北上邢洺,则朱温便可趁机北渡黄河,胁迫魏博继续与朝廷作对,届时官军便要再度南下,与汴州军、魏博军决战,如此纵胜,而损失必将增大。反之,官军现在南下檀州,则东北可以威胁魏州,使罗绍威不敢从朱温所请。而我官军,东南可以震慑濮州,西南也可以震慑滑州,如此无论朱温从哪一路北渡,官军皆可及时堵截。只要朱温大军难以北渡黄河,则邢洺等地,安能固守?其失之必速矣。”
张平等人水平一般,但听得这一席分析,仍是茅塞顿开,暗道:“秦王‘兵圣’之称果然丝毫不假,区区出兵檀州,明明未经大战,却便死死扼住了三方要地。”于是更加庆幸没有一时脑子发热,以卵击石。
其实李曜这一步棋,又何止刚才明说的这些考虑?事实上,他没有立刻出兵邢洺,也是对成德、义武二镇的一个迷惑。他这是在等,等李存勖偷袭幽州得手。
一旦李存勖偷袭幽州得手,而他这南面一路却还没有拿下邢洺,反倒去跟朱温、罗绍威较劲,那么成德、义武二镇的目光,就肯定被吸引去了北线,以防备李存勖趁势南下攻略他们,其对南线的守备势必就要降低,这时候才是他李曜奋力出手、雷霆一击之时。
毫无疑问,这一招仍是典型的“李曜式”战法布局,所谓一点带多面,环环相扣,身在局中之人,都逃不出算计。而这一作战的关键,则在于打出一个精彩的“最佳时间差”。
这个时间差的要点,至少有四个方面:朱温出兵的时间、罗绍威妥协的时间、李存勖克复幽州的时间和成德义武二镇调兵往北防备的时间。而除了外部这四个时间点,李曜需要打出的关键点则分别是击退朱温的时间、安抚罗绍威的时间、迅速出击并拿下邢洺的时间、趁虚而入平定二镇的时间。
散会之后,李曜一身戎装在几名将领和参谋军官的陪同下巡视完诸营,回府衙时忽觉有异,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原来下了几乎整整一冬的雪,此时居然停了。
他忽然轻声自言自语,喃喃道:“亚子啊亚子,现在可就看你的了……”
第215章北都风云(十九)
常有算无遗策之称的秦王殿下此番看来却是要失算一次了,因为领这河东大军突袭幽燕的李存勖未能按照预定计划在第一时间拿下幽州。
事实上,从某种程度而言,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并非是李存勖无能,这件事真要说起来,根本原因还是出在“心结”二字上面了。
此前李曜曾说服李克用,让北线李存勖不顾外围,黑虎掏心式直取幽州城。因为李曜认为,刘氏父子在卢龙的残暴统治别说民心全失,其父子反目之后,就连军心也受到极大动摇,只要拿下幽州,擒获或者斩杀刘守光,在河东大军威慑之下,余下州城传檄可定。而且这样一来还有两个好处:一是晋军不必分兵,单场战斗的胜率更有保障,损失可以降到最低;二是可以防止契丹趁机干预,甚至趁火打劫——历史上契丹可是把平州拿下,继而东进吞并了整个大唐在东北的州县的。
如果按照李曜的布置,拿下幽州之后,其余诸州各有守备,只消传檄而定,晋军大军又在幽州压阵,契丹纵然出兵,也难以速取东北州县,晋军一旦出兵救援,契丹必然败退。
然而李存勖毕竟年轻气盛,虽然听了李克用一番交底的话之后,对李曜的确没有多少争锋的念头了,可在具体用兵之上,他却还要较量较量。
你要黑虎掏心,我偏要四面包抄,将幽州困死,让曾经背誓自立的刘家父子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仍只能乞降被杀。
从这一点上其实也可以看出李曜和李存勖二人个性的全然不同。李曜是典型的理性派,一切布置安排,只为最安全快捷的取胜,同时强调没有后顾之忧的重要性。李存勖则是感性派,仗要打,气也要出,哪怕损失大一点、危险大一点,那都不是事,比不得老子心头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