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满意。liangxyz.”我笑了笑,指着一间实验室,“走,我们进去说。”
陆浩走进去,环视一圈,看到第二排的实验桌上摆着一个玻璃器皿。他走近,低头看了看,器皿里盛放着几百毫升溶液。
“你就是用这些做的实验?”他有些担忧地问。
我知道他担心实验的准确性,走过去解释说:“玻璃器皿装的是,浓度和ph值接近胃液的盐酸,以及仿制的胃蛋白酶,这些基本可以模拟人体胃内的消化环境。”
陆浩放心地点点头,催促道:“你快说,胶囊溶解的时间是多少?”
“你就给我两粒胶囊,所以只做了两次实验,结果分别是11分38秒和12分03秒。”我又补充了一句,“在人体内,要考虑胃肠蠕动,溶解的速度应该比这快一点点。”
“能快多少?”陆浩追问。
“我问过生物老师。她告诉我很难给出准确答案,因为这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当事人是否处于运动状态,是否刚刚进食,是否患有胃肠疾病等等。”
“要考虑这么多因素?”陆浩苦着脸,皱起眉头。
“许蕾是否患有胃肠疾病不得而知,但在她毒发前后,除了静坐在意大利面馆,就是开车返校,肯定没做剧烈运动,而且还吃下了意大利面,这些因素都会导致胶囊溶解速度变慢。所以我分析,胶囊在她体内溶解的时间,应该很接近实验得出的时间。”
他放松地“哦”了一声,舒展开双眉,垂下视线,似乎是开始在心里计算时间差。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事先演算好时间数据,低头看了看,对他说:“现在,我们假设毒鼠强掺在镇脑灵胶囊里。许蕾是在12点前不久吃下胶囊,12点13分离开意大利面馆,在这不低于13分钟的过程中,胶囊可能刚在胃里溶解不久,对吧?”
“对。如果胶囊掺毒,那时毒鼠强可能已暴露在胃里。”陆浩想了想,“但毒鼠强被吃下后,不会立刻毒发,通常要经过10到30分钟左右的时间。许蕾服下的剂量很大,毒发时间会很短。”
“就算是最短时间——10分钟毒发,再加上胶囊在体内的溶解时间,至少也有21分钟。所以我现在想问你,你所指的‘12点前不久’,距12点到底有多长时间?如果低于8分钟,也即是在11点52分后吃下胶囊,那么许蕾在毒发前肯定离开面馆,坐进车里了。”
“这个‘12点前不久’,还真是个大问题!”陆浩翻出记事本查看了一下,“当事人李静是这样说的:许蕾吃药后不久,我才听到的钟声,所以肯定是在12点前。”
我耸耸肩:“看来,你有必要去找当事人调查清楚。”
“嗯!我现在就派人去调查。”说着,他掏出手机走出实验室。
几分钟后,陆浩返回来。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沉默了片刻后说:“我现在姑且认为,镇脑灵胶囊掺毒的假说成立,但还是存在很多疑点。”
我很清楚他心里的疑惑,微笑着问:“说说看,你有哪些疑点?”
陆浩在椅子上挺直背脊,仰视着我问:“如果苏可曼在胶囊里提前下毒,她怎么敢保证许蕾一定会吃这瓶胶囊?而不是其他的同类药?”
“很简单,她知道许蕾最近犯了周期性偏头痛,一直在吃这瓶胶囊。”我答道。
“可是,这瓶胶囊一直在许蕾身边,她怎么会轻易把毒药掺进去,而许蕾为什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个也很好解释。假如我是苏可曼,我就事先买瓶一模一样的胶囊,把毒药掺进其中一粒里,然后趁许蕾不在办公室的空当,偷偷潜入,将这粒胶囊放进药瓶里。”
“万一许蕾带在身上,那她岂不是计划落空?”陆浩质疑道。
我摇摇头,语气坚决地说:“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嗯?为什么不会?”他大声质疑道,“我们就是在许蕾身上发现的这瓶药!”
“也许,许蕾只是偶尔带在身上呢。”
“偶尔?那也太巧了吧?刚好被害时带在身边?”陆浩对我的解释很不满意。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坐在他旁边的实验桌上,慢条斯理地解释说:“以苏可曼做事一向缜密的特点,必然早就观察过这瓶药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出现你说的那种状况,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许蕾和那瓶药分开一段时间,然后投毒。话又说回来,许蕾也不会想到她要用毒胶囊谋杀自己,也就不可能把这瓶胶囊藏起来。所以我认为,投毒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似乎觉得我这番解释不无道理,没再开口反驳。他想了想,又问:“苏可曼投毒的时间,应该是在案发前不久吧?也就是‘公园袭击案’发生前不久,对吧?”
“当然!”我反问道,“如果‘公园袭击案’还没发生,许蕾就中毒死了,她布下的诡局岂不是失去意义?”
陆浩点点头,说:“镇脑灵一天服用三次,那么,她肯定是在许蕾当日第三次服药后,才去投的毒。”
“嗯!算起来,大概是在下午放学前后。”
“许蕾离开办公室应该会锁门,那她有钥匙吗?”陆浩问。
“按理说不应该有。但你也知道,苏可曼从很久前就开始策划整盘计划,估计她早想了到这一步,找机会配好了钥匙。”
“学校有监控吗?”陆浩追问。
我双手撑着桌面,摇摇头:“要是有监控,苏可曼就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投毒了。”
“是啊!”陆浩叹了口气,“她能布下缜密的诡局,又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说完,他垂下头,不再发问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说:“其实,你应该还有一个疑点。”
“嗯?”他扬起头,迷惑地看着我。
我伸手拍了拍他手腕戴着的腕表,提示说:“对许蕾死亡时间的控制。”
“死亡时间?”他仍一脸迷惑。
我只好进一步解释道:“如果‘公园袭击案’发生后很久,比如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之后,许蕾才中毒身亡,就容易暴露很多问题,对苏可曼极为不利。”
陆浩恍然大悟,接话道:“难怪药瓶里只有七粒胶囊!原来苏可曼早就设定好,许蕾最迟的死亡时间。”
“对。所以我刚才说,苏可曼早就盯上这瓶镇脑灵胶囊了。当药瓶里的胶囊足够少时,她开始实施诡计。”我叹了口气,换做沉重的语气说,“细算一下,她让许蕾最多能活到翌日晚上。”
“等一等!”
陆浩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说:“有个地方不对劲儿啊?”
“哦?”我心里一紧,看向他问,“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那天中午许蕾没中毒身亡,我就能顺利见到她。”陆浩说,“那时,我虽不知苏可曼布下的诡局,也不会去调查她们之间的恩怨,但我那天去见许蕾,是要核实一件事。”
我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要核实——许蕾是不是因试卷出错,将苏可曼深夜叫去学校,对吗?”
“对!”陆浩停顿了一下,说,“我第一次向许蕾了解情况时,她并没提及试卷出错,这让我起了疑心。而我之后在电话里询问,她承认确有其事。所以我打算见面后,深入调查这件事。”
我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以为只要深入调查,许蕾就会告诉你试卷没出错吗?”
“怎么?没这种可能吗?”
“绝不存在这种可能!”我语气坚定地说,“就算那天中午你顺利见到许蕾,她也绝不会告诉你试卷没出错。你忘了吗?我曾说过,许蕾有一个把柄被苏可曼握在手中,她那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听命于对方的。当然,许蕾本身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对了,许蕾还把试卷锁在柜子里,有这件事吧?”
“嗯……”
陆浩想起那天去办公室的情形,许蕾确实把试卷藏在柜子里。当时还误以为她在隐藏犯罪证据,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按苏可曼的指令行事。
我从实验桌上跳下来,继续说:“我之前分析过,苏可曼握着的把柄的有效期不会太长。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让许蕾活不过两天的另一个原因!”
听到这里,陆浩点点头,对胶囊掺毒再没任何疑惑了。他不时低头去看腕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我很清楚,以陆浩一贯的处事方式,不等到时间证词,他不会完全相信提前下毒。但在我心里早已盖棺定论,因为提前下毒是唯一不留痕迹的谋杀方法,即便警方猜到,也没证据可查。
大概沉默了两分钟后,我再次开口道:“说起来,苏可曼也够不走运的。”
“嗯?”陆浩抬起头,“你指的是,许蕾毒发前,刚好给校长打了那个电话。”
“对,你们警方不正是因此排除了许蕾自杀的可能性吗?然后,又因谋杀许蕾的所有嫌疑人都被排除,才不得不相信我的推理,才会把侦查方向对准苏可曼。”
“现在想来,还多亏了那个电话啊!不然我们警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成为被她利用的工具。”说到最后,陆浩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靠在桌上,神情凝重地说:“许蕾会在何时吃下毒药,她无法控制——这是布局中唯一的漏洞。但即便出现纰漏,她也无须担心,因为毒胶囊已溶解在尸体里,警方是绝无可能找到犯罪证据的。”
“是啊,只要是胶囊掺毒,就永远查不到犯罪证据。”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们警方总不能单凭推理,就实施抓捕吧?”
“直接的犯罪证据肯定找不到了。”我扫了一眼刚才做实验的玻璃器皿,目光移回到他脸上,“但是,间接犯罪证据肯定还存在,只是隐藏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只要我们拨开迷雾,就一定能找出那个证据!”
“拨开迷雾?”陆浩不解地看着我,“只要确定是提前下毒,苏可曼的诡局就全部解开了,哪里还有什么迷雾啊?”
“犯罪动机。”我顿了顿,抬高声音说,“查清她的真正犯罪动机,就能梳理出隐藏在犯罪动机背后的证据。”
陆浩认同地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说:“嗯,要从她们的大学时代查……”话未说完,手机忽然响了。他赶紧掏出来,接起电话。
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苏可曼用来操控许蕾的把柄或重要秘密,或许就是间接的犯罪证据,至少会和犯罪证据相关。但那个把柄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陆浩放下电话,满脸激动地对我说:“李静……就是和许蕾在一起的当事人,她证实案发当日,许蕾是在12点钟声响起前很短的时间内,吃下的镇脑灵。”
“很短的时间是多短?”我追问。
“哦,她说许蕾吃完药,刚放下水杯钟声就响了。”陆浩补充一句,“她证实,应该不超过半分钟。”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攥了攥拳头,也露出激动的笑容。
陆浩走近我,正要说什么,抓在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来举到耳边,脸上慢慢露出异常复杂的神情。
我虽听不到手机里的声音,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当他放下手机,我赶紧问道:“怎么了?”
陆浩也不回答,转身就向实验室外跑。我不甘心地追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询问。
“有群众举报,在虎石镇发现疑似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我现在就赶过去。”他边跑下楼梯边回道。
我跑到楼梯口,虽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还是大声叮嘱了句:“堂兄,注意安全!”
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响声。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看了眼腕表,快到上班时间了。我不打算去上课,因为我已请好了假,准备去一趟师范大学。
或许,还要去更多的地方。走出实验楼,我想。
4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苏可曼站在一座公园的入口前,环望着给自己的童年带来无数快乐与悲伤的小公园。与十几年前相比,这座公园更加破旧,大门早已不知去向,生满锈迹的铁栅栏倒了一大片,但里面的树木更加茂盛、葱郁。
她的目光落在公园门旁的那棵老榆树上,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老榆树树干粗了一圈,某些局部的树皮脱了,或许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抠掉的。她绕着老榆树走了几圈,伸手轻轻按在灰色的树皮上。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仿佛一股奇妙的电流,瞬间就激活了死去的记忆。
她战栗着身体,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直盯着老榆树,却仿佛看到粗壮的树干后面,慢慢露出一张乖巧可爱的脸。
那张乖巧可爱的脸,挂着美好单纯的笑容,但在她看来,却像是爬满了肥硕恶心的虫子。那些虫子迅速长大、拉长,幻化成一张无比巨大的网,兜头罩了下来。
一刹那,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永远休想逃出去!
“不!不……”
她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双手捂住耳朵,冲着老榆树大吼了几声,转过身,快速逃开。
穿过马路时,她险些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到,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马路对面。她弯下腰,拄着膝盖大口喘粗气。过了好一阵,她才站起身,怯怯地望着对面的小公园,想:“我还是没勇气走进那座公园。”
苏可曼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调匀呼吸,准备拦辆出租车离开。
在等车的过程中,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了望。与公园一街之隔的马路这边,立着十几个脚手架和几排建起来楼房框架。不远处是一大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某些房屋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想必早已没人居住了。
她家的老房子就在那里面,是一座砖砌的四合院。她升入高中以后,父母就搬到了现在的住所,算起来,至少有12年没来过老房子了。
“回老房子看看?”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索性向低矮破旧的民房走去。这一大片破旧的民房,有多条小巷,每条小巷之间互相连通。她在这里生活了16年,对每一条小巷都很熟悉,于是就近找了一条走进去。
狭长的小巷里光线幽暗,脚下疯长的荒草没过了小腿。她蹚着荒草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显然这里确实没人居住了。不过,她发现有踩踏的痕迹,荒草断裂处很新鲜,似乎刚刚有人来过。她没多想,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小心前行。
转过几个弯,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四合院,忙加快脚步走过去。长着青苔的砖墙开裂出多条裂痕,生满锈迹的铁皮门虚掩着,仿佛正等待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