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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确切知道,轰炸机什么时候会来,但日子还要继续过。
该做生意的要做生意,店家照旧开门迎客,小贩走街窜巷。
甚至嗜打麻将的仍打麻将,香烟烧不止,麻将牌稀里哗啦,留声机里还在唱靡靡之音。
陆家几乎是最早一批搬迁乡下的人,大宅院就在山上,离江岸不远,宅子又通了电。城中其他人家陆续搬过来,就都上陆公馆玩儿。
有些是陆闻恺的朋友,但大多时候都是姨太太招待他们。
晚上,陆诏年看见青烟往麻将桌上的吊盏盘旋,拿放象牙麻将的手涂染丹蔻,戴珠宝首饰。有次陆诏年看到了黄钻,指甲壳那么大一枚。
早晨,天蒙蒙亮,陆诏年起来背书。下楼一看,地上散落果皮瓜壳,推车里放着不知道是宵夜还是早餐的点心,太太姨娘们还在搓麻将。
下午,太阳不那么晒的时候,陆诏年到后山上去读书,以避开家中喧闹。
又绿同她一起,有时捡松针,拿回去垫在蒸笼里蒸包子,有时挖竹笋,有时候干脆赶着大鹅去接山泉水,再回来。
老爷和大少爷更多时候还在在城里住,他们回乡下的时候,家里的牌局散得早些。
冯清如一向顾全家族和睦,不让用人向老爷透露平日的实际情况。
陆诏年更没心思告状,她只想父亲同意,让她搬回城里。
陆霄逸以为她还顾着玩,怒道:“日本人的飞机一天到黑都来,不晓得啥子时候,炸弹都落在你头上了,你耍锤子耍!”
陆诏年瘪嘴:“可是……”
“你以为老汉进城是去耍的?这么一大家子人,都要吃饭。”
陆诏年没有办法,只好道出实情:“南岸太远,我没办法补课了。”
“补什么课?”
“我想考大学。”
“你高中都没有读,还考大学?”
“那是我不想读吗?”
“补课的钱哪来的?”
“同学,不要钱。”
“哪来的?”
“大嫂给的。”
陆霄逸让人把大少奶奶请来,陆诏年以为他要训斥她们,等冯清如乖过来了,陆霄逸却问了典当行具体的细节,表示会把那对镯子取回来。
陆霄逸托关系,把陆诏年送进了南开中学寄宿。
南开是南开大学校长南迁后,在重庆创办的私立中学,名流子弟云集,较一般学校学费贵些。
一切比陆诏年想象的顺利得多,原本担心跟不上同学进度,但做了一套入学测试卷子后,她信心倍增。
起码是及格的。
陆诏年来到中学校校舍,注意到的第一样东西,是舍监妈妈手里那本残缺的良友画报。
不知道同学从哪捡来“孝敬”舍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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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年是《良友画报》的忠实读者,尤爱翻阅的画报那些清晰的影像写真,有一期封面的让她记忆深刻很久——影星蝴蝶穿马术装,和马站在一块儿。
于是陆诏年也想拥有自己的小马驹。
那年暑假,陆夫人艾纫教陆诏年和陆闻恺骑马。
夫人对姨太太所出的庶子不大关心,甚至有所抵触,可架不住陆诏年撒娇央求。
这几年以来,陆诏年已经和这位小哥哥密不可分了。
夫人在院子里教他们,后来嫌施展不开,带他们去马场。
城里都是山,能跑马的平地着实有限,跑马场也挨着山。
陆诏年和陆闻恺觉得,不管是跑马场栅栏以内的方圆也好,还是城中狭窄的梯坎也好,都不足以让他们施展。
有一次,夫人没有来。他们独自练习。趁着照看的用人不留神,陆诏年怂恿陆闻恺,一起往城外骑去。
城关牌楼极其狭窄,一般人都要下马,或是下驴,牵着车走。
陆诏年偏不,不听陆闻恺讲什么,让人打开城门,呵斥小骏马,飞奔而去。
就在低矮台阶路段,陆诏年没控制好小骏马步子,经马连跨三级陡峭台阶,猛然从马背上摔下来。
陆诏年痛极了,要哭不哭的时候,瞧见陆闻恺下马来到她身旁。
陆诏年朝他笑了下。
“笨蛋。”他蹙眉,将她一把拉起来。
蓦然拥入少年的怀抱,陆诏年怔住了。尽管不是第一次,却有着与往常不同的感觉。
他身上气味,他的温度,他萦绕她的呼吸。
“痛。”陆诏年轻声说。
烈日骄阳,陆诏年满额头汗珠,脸色煞白。
陆闻恺慌了神:“你到底有没有事?”
“没有……”
少女学会了撒谎。
陆闻恺把陆诏年背回了家。夫人请来医生诊断,陆诏年摔伤了,需要长时间静养。
陆闻恺因此受到责罚。
可每每他来到陆诏年病榻前,并不敢多说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