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小吃很神奇。
圆润的冰壳薄如蝉翼,泛着粼粼流光。
里面有奶黄色的内馅,颗粒细腻绵软,近似于某种口感化沙的水果。
整颗冰果子像盛在碗里的发光玻璃球,哪怕不吃,光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难怪,江如练明明对吃食极其挑剔,却记得这样一份街边小吃。
卿浅拿勺子敲开冰壳,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清凉的内馅一抿就在舌尖化开,滋味甜蜜,还带着股淡淡的花香。
很合卿浅口味。
她又舀了满满一勺,问江如练:“里面放了什么?”
给心上人投喂是凤凰的一大爱好,江如练光是看卿浅吃,嘴角就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她懒得理旁边垫着爪,尝试从墙根处溜走的九尾狐,柔声向卿浅解释。
“鬼草的汁,说是能使人忘记忧愁。其实只是因为甜得恰到好处,吃着让人高兴。”
可这毕竟是冰食,卿浅指尖被冷气浸得发白,她吃完这一口就毫不犹豫地将碗塞给江如练。
“冻手。”
江如练呆成木头:“那怎么办?”
她好像又犯了错,光顾着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推给卿浅,忽略她能不能接受。
其实冰果子算不上凉,温度和暖秋中的溪水一致。
但在江如练眼里,卿浅再怎么娇气都不为过,她愿意捧着。
卿浅把羽衣当披风穿,手就可以躲进里面暖和,她没怎么思考,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喂我吃。”
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江如练都听愣了,心尖发颤,说出的话也在抖:“喂你?”
卿浅垂眸,视线掠过江如练手上的冰果子,用眼神示意,她现在就要吃。
不仅手懒得抬,连话都懒得说了。
江如练努力克制住手抖,挖了很大一勺,怕卿浅嫌多连忙抖掉大半。
抖完了觉得少,又重新添上一点。
她目光放在卿浅的薄唇上,觉得勺柄好细,怕太用力就捏断了。
于是她动作放得很轻、很慢,在卿浅眼中犹如乌龟爬。
瞧她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卿浅主动倾身,一口抿住了勺子。
江如练用尽了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手抖,但嫣红已然爬满了耳朵尖。
她第一次喂,手放得比较低,卿浅只能微微垂着头,露出头顶的发旋,还有一截雪白的后颈。
低眉顺目,十分乖巧。
勺子被往下压了一点,有隐隐失控的趋势。江如练整个人绷得更紧了,表演起不动如山的绝活。
身体不动,眼睛却被卿浅蝶翅般的睫毛吸引。
后者吃完这口直起身,抿去唇上的水渍。又望了江如练一眼,眸光如秋水。
只这一眼,江如练立时丢盔弃甲,溃败成一团散沙。
她紧巴巴地问:“还、还能再喂一口吗?”
问完才懊恼地皱眉,糟糕,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如练急忙改口补救:“我的意思是,师姐还吃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如练就又舀了勺,兴致勃勃地递上去,满眼期盼。
上瘾,真的太上瘾了,如果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一个愿意喂一个愿意吃,也就几分钟,拳头大的冰果子被卿浅解决完毕。
她吃掉最后一口,拢着羽衣,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了。
算不上没精神,只是神色慵懒,脸也白,有种有气无力的病弱感。
江如练想起卿浅这两天不正常的睡眠时长,试探着问:“师姐最近总是很困,是没睡好?”
她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师姐的反应,回答得太快或者太慢都有可能在瞒着她什么。
直接说“没事”那就更有问题了,大概率是已经出事了但不想告诉她。
卿浅顿了几秒,自己先蹙起眉来:“最近是有些疲惫,可能病没有好全。”
她甚至大方地承认自己状态不好,回答得也很正常,江如练几乎抓不到把柄。
她只能第不知道多少次叮嘱:“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
“嗯。”卿浅答应得很快,只是不知具体实施起来会打几层折扣。
日已西沉,明月东升,远处的led大屏已经亮起,上面还是那几个辣眼睛的大字。
江如练居然还没忘记顾晓妆和南枝,临走时特意叫上她俩一起。
说是带她们去见世面。
已经目睹过刚才的黏糊,顾晓妆心情沉重,担心自己还没尝过妖族的小吃,就先被狗粮撑死。
她慢吞吞地跟在江如练身后,四处打量涂山镇的街景。
和人族的古镇好像没什么不同,青瓦飞檐,屋与屋之间扯了红绸彩灯作装饰。
提着月亮灯笼的孩童嬉笑着跑过长街,成双成对的男女停在捏泥偶的小摊前,浓情蜜意得能拉出丝来。
浓郁的食物香气随着烟火蒸腾,明晃晃地勾引过路的食客。身边时不时传来一声畅快的笑。
如果忽略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和人头顶的毛耳朵、脸颊上的鳞片。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间。
卿浅只多瞄了几秒摊位上的九连环,江如练就直接上去买了下来,笑吟吟地递给她。
大概是看这只凤凰太殷勤,卿浅把玩着手里的九连环,难得开口夸奖:“你今天打得很好。”
话题突然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江如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说和九尾狐打的那一架?”
“嗯。”卿浅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用极其缓慢的语速继续道:“转弯时动作灵活,出爪……也很迅速,很、精彩。”
这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为难程度,尬得顾晓妆快要窒息了。
真的是苦了卿前辈,明明博学多识,此刻却为了夸一只鸟架打得好,绞尽了脑汁。
可江如练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周围的温度在上升,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
换成原形,估计早就竖起羽冠,挺着小胸脯,神气得不得了。
被心上人夸夸就很高兴,超容易满足。
越往前妖越多,将前面搭建好的祭台堵得水泄不通。
各式鲜花铺满了台阶,大量夜明珠和鲛纱堆在一起,引妖注目。
江如练随口解释:“祭拜月亮对妖族很重要,今年是由九尾主持。”
顾晓妆顿悟,难怪先前打得像玩一样:“前辈说的见世面,是指这个?”
江如练摇头,脚步也是一拐,避开妖群,向着另一头走去。
“不是,我带你去狐狸洞里逛逛。”
顾晓妆懵懵懂懂地跟着,还偷偷问南枝“狐狸洞”里有什么。
眼看辣眼睛的广告屏越来越近,卿浅也停下来不走了,冷着脸给她们让出一条道。
顾晓妆心里的不安迅速膨胀,脱口而出:“前辈要带我们去天上人间?!”
“嗯。”江如练说着说着还带上了几分委屈:“师姐嫌里面狐狸味太浓,不想进去。”
话说出口,顾晓妆大惊失色,这不想进去不是很正常吗?她没出手揍你都算好的了!
她脸色变化太明显,由白转红,跟刷漆似的,身边南枝不禁掩面失笑。
“你在想什么?”江如练莫名其妙地乜她,顺手将一张金卡递给会所门前的男狐狸。
男狐狸验明身份后,亲自替江如练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晓妆瞳孔地震,江队好熟练,她是不是经常来?!
随着大门缓缓拉开,她忐忑地走进去,更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会所似乎是掏空了整座山建成的,外面看还看不出来。
金色的穹顶高得望不见尽头,楼梯一圈又一圈的盘旋而上。
狐狸们在山壁上凿出洞窟当做商铺、酒楼甚至是赌场。
时有打扮娇俏的狐女端着酒从身边过,带起一阵阵香风,顾晓妆伫在其中,就像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游戏人间的气氛太浓厚,就连真狐狸南枝都有些格格不入。
江如练淡定地沿着弧形梯往上走。
吊脚楼上就有狐狸朝南枝丢红帕子,媚眼如丝:“是新来的妹妹呀。会钓男人吗?不会姐姐教你,钓女人也是可以的哦~”
顾晓妆连忙把南枝往自己身边拖。嘴里还嚷嚷着:“不准!不准学这个!”
逗得那只狐狸咯咯直笑。
中途路过一家成衣店,老板娘柔若无骨地倚着门,朝她们招手。
“啧啧,狐狸穿这么素可不行,妹妹要不要试试我新裁的衣裳?”
说着就叩了叩身边的玻璃橱柜。
里面的假模特穿着件丝质吊带裙,掐了腰,裙摆刚过大腿根,胸口更是低得不能看,是简约到极致的性感。
顾晓妆登时红了脸:“这、这穿了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她挽着南枝的手,偷偷瞥对方。
月白色雪纺裙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其中,和其他狐狸比起来确实朴素。
此时抿唇笑着,眉目温婉柔和,如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姑娘。
姑娘还轻声道:“怎么了?”
“没事!”
意识到自己看太久了,顾晓妆连忙挪开眼,若无其事地问江如练:“妖怪们去人类的城市都会干些什么?”
狐狸洞的楼梯很长,带着两只小的又不能飞,江如练烦得很。
态度也散漫:“啥都干,伪装成人类赚钱,去城里喝咖啡,看电影,提着大包小包购物。”
“那还——”顾晓妆刚想感叹,那还好,就被江如练打断。
“杀人、抢劫、纵火,抓人类幼崽回去养。”
江如练漫不经心:“妖怪多的地方治安总是会差一些,毕竟少有妖会在乎蝼蚁的感受,哪怕蝼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它也还是蝼蚁。”
这种轻视人类的话要是说给师姐听,她肯定会生气不理自己。
而顾晓妆只是愣愣地抱着南枝手臂,不肯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妖管局很少有顾晓妆这样的人,说她亲近妖怪吧,也不是,厌恶妖怪吧,偏又十分维护南枝。
江如练勾着嘴角,戏谑道:“你也知道狐狸会杀人,怎么还黏着南枝?”
她身边的极端份子太多了,偶尔见到顾晓妆这样的还觉得很稀奇。
说白了还是妖怪局环境烂,可能上头挑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是不是根二极管。
顾晓妆嘴快地反驳:“人分善恶,妖当然也分好坏。卿前辈斩了多少只妖,不也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江如练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不知哪家酒吧的靡靡之音飘过来,曲调伤感得令妖难受。
好半响,她闷闷地开口:“师姐其实变了很多,她以前不是这样。”
怕自己说错了话,顾晓妆斟酌措辞:“卿前辈以前对你不好?”
江如练从记忆里捞出几个片段,抖干净,一半都是尘土。
一想起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酸:“她对我很好,但是不会主动靠近我,还总想赶我走。”
这目光放空、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就很可怜。
连南枝都忍不住安慰:“人是会变的,至少卿前辈现在并不排斥你。”
确实,江如练一下子就振作起来了。
短短几天,她已经和师姐睡了三晚,抱了好几次,甚至师姐还亲了她一口!
她突然就懒得带小孩了,直接将那张金卡塞进顾晓妆手里。
还吩咐道:“顶楼是妖盟最大的拍卖场,我在那里寄卖过很多东西,应该有一颗妖丹还没卖出去,你替我取回来。”
顾晓妆双手捧着金卡:“啊?哦。”
还没想清楚江如练此举的意义,就听见她不急不缓地开口:“要想不囿于成见,不败给自以为是,你就得自己去看,去听,去尝试理解。亲眼见过了,你再来选择以后要走的路。”
这难道是在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江队是真的有把自己放心上,把手下的队员都当后辈一般指点培养。
顾晓妆顿时感动无比,抬起头就要道谢。结果面前已经空空如也,身边也只剩下歪头看她,笑意温柔的南枝。
别说江如练人影了,连根鸟毛都没看见!
顾晓妆:……
高大的形象转瞬倾塌,她早该知道江队不靠谱,什么大智若愚、什么来自前辈的关爱,通通不存在的。
江如练就是个纯纯恋爱脑!
“恋爱脑”早就从楼梯上翻身而下,轻巧地落地。
出了狐狸洞,正见卿浅站在街角,红衣白发,目光落在对面捏泥偶的小摊上。
她很少穿红衣,可实际上红色很衬她。衬她的雪肤白发,衬她的山眉水眼,连眼角的痣都恍若一粒朱砂。
江如练故意发出点响动,才让卿浅回过神。
对方有些诧异:“这么快?”
“嗯。”江如练眉眼弯弯:“师姐想要一个泥偶吗”
卿浅颔首:“想。”
卿浅都这样说了,江如练当然不会拒绝,带着人来到小摊前。
对摆摊的老师傅伸出两根手指:“要两只。”
老师傅推了推眼镜,眯着昏黄的老眼瞅:“恕老朽修为太低,二位大人的根脚是?”
“我是凤凰,师姐是人。”
老师傅挑了团赤色的泥土,慢悠悠地搓圆,惊叹道:“嚯哟,少见的咧。”
他倒不是在说江如练的身份,“人的寿命短如蜉蝣,少有妖怪原意跟人过。毕竟死了也难过不是。”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手上一转、一捏,圆滚滚的泥球上就有了两片翅膀。
江如练还没来得及反驳,老师傅先唾了口:“呸,瞧我这嘴。望舒神女在上,一定会保佑两位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这句话在江如练耳根烧了把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