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风越来越大,水面上起了浪,吵。

  水雾漫至棺材里,除了凉意,还有潮湿厚重的空气,闷。

  云层厚度不均,连带着太阳光也时有时无,如同大号的短路灯泡,影响睡眠。

  江如练躺不下去了。

  她觉得有点子不对劲。

  代表死亡与轮回的酆都城,画风怎会如此小清新?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太潮,江如练的手心居然沁出了冷汗。

  连带着心跳也在加快,也就就比强吻师姐那晚好上一点。

  她收好红翡翠,颤巍巍地摸出自己的陪葬品之一,手机。

  得益于人类发达的科技,能够超长待机的手机不仅有电,甚至还有信号。

  虽然只有一格,可那是信号哎!

  ……酆都也有基站吗?

  江如练突然坐起身,盯着手机上的日期陷入了沉思。

  今天正好是被咬的第八天。

  水浪撞向棺材,碎成了细小的水珠。

  其中一颗溅到江如练的手上,是湿润的触感。

  她嗅到了山林的草木香,耳边响起细微的踩水声,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

  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烟波浩渺之中,她的师姐凌水而来,白发被风揉乱了,丝丝缕缕地搭在斗篷的兜帽上。

  美好得如同一场幻梦。

  她在江如练呆滞的注视里,一步一涟漪,最后停在了棺材边。

  湖面上倒映出两道的身影,一坐一立,谁都没开口。

  江如练不说,是因为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蛊说不定是假的,但眼前人肯定是真的。

  卿浅的沉默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表面平静,只有眼底沉得照不进光,让江如练窥见了惊涛骇浪的一角。

  卿浅突然抬脚踏进了棺材里。

  江如练削的棺材很粗糙,空间狭窄,装自己刚刚好,再多个卿浅就有些难以承受。

  此刻棺材因为受力不均,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吃水变深,还差点翻过去。

  湖水涌进来浸湿了江如练的衣服,她努力缩起脚让出空间,却不想下一秒卿浅直接跨坐到她身上。

  江如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卿浅揪住了衣领,猛地一拽。

  脖颈被勒出窒息感,性命好像被攥在了卿浅手上,莫名的让她紧张。

  她感受着卿浅的重量,不自觉地吸气、收腹。

  有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惊起一阵酥麻,江如练吓得大气不敢出。

  卿浅语速不算快,手攥得却紧,压着明显的怒意:“江如练,你逞够英雄没有?”

  相伴那么多年,江如练清楚卿浅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情绪少有外露。

  今天突然来这么一遭,江如练脑袋空空,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什……么?”

  “你为什么要独自行动?”卿浅根本不给江如练回答的机会,一连串追问紧接而来:“为什么不事先做好准备?为什么受伤后不找人治疗?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江如练一言不发,她没有答案。

  她做出的决定全是性格使然,阴差阳错之下造成现在的后果,她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真正击懵她的不是诘问,而是卿浅紧到颤抖的手。

  剑修的手向来很稳,她的师姐更是其中翘楚,哪怕半身染血,剑尖都不会抖一下。

  可眼下气息凌乱的也是师姐,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崩裂后,又被浓浓的疲倦席卷。

  她垂眸,声音轻如羽毛:“你若不想和人族合作,又为什么要进妖管局?”

  当然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想。

  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地吞回去,变成了一个充满歉疚的道歉:“对不起。”

  自己在师姐心里的份量,似乎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可江如练看见师姐如此失态,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她不想让师姐难过。

  卿浅松开衣领,手颓然地垂落。呼吸悠长却重,似乎在平复心情。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如练的眼睛,开口满是哀切:“江如练。”

  她皮肤薄,眼尾红起来也快,好像揉一揉还能再晕开。

  眼眶是湿润的,那一滴泪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江如练顿时手足无措,第一反应是不管那么多了,先抱抱她。

  只是她还没动,卿浅就早有预料般往前倾,主动倚进怀里,手搂着腰,浑身软得不像话。

  她将脸埋在江如练的前襟上,闷声道:“我不能失去你……”

  衣服被泪水濡湿,江如练的一颗心也被抛进了水里,被卿浅深切的悲怆淹没,咕咚咕咚地往下沉。

  她是飞鸟,没办法在卿浅的泪里呼吸。

  这一切可能是梦境,这个梦甚至真实到让她有些害怕,唯有给自己来上一刀才能清醒。

  江如练不想醒。

  她小心翼翼地回抱过去,不敢用力,就这么虚揽着:“对不起,让师姐担心了。”

  湖面恢复了平静。

  小时候她总想与师姐贴贴,成年后反倒因为那不可言说的爱慕不敢伸手。

  直到今天,江如练第一次将师姐抱了个满怀。

  她感受着怀里另一颗跳动的心脏,温热的体温,连躁动的凤凰火都被安抚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以至于半截身子泡水里都可以忍受。

  等等,江如练卡壳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行,为什么她会在水里?

  “师姐,师姐快起来!”江如练手忙脚乱,想起身又被卿浅压着,只能拍拍她的背提醒道:“棺材在漏水!”

  由于长时间超载和泡水里,江如练做的三毛钱棺材终于不堪重负,直接裂开。

  再这样下去,她们就会一起沉水里。

  卿浅缓缓站起身,淌着水来到一边,棺材下沉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延缓。

  她根本就没有动用灵气,此时垂眸拢着斗篷,安安静静,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江如练没想太多,跳到水面上,叠声催促:“师姐我背你走。”

  卿浅搭着江如练的肩膀,略微用力往上攀,被稳稳接住。

  她很自然地把手上的水全擦江如练衣服上,凤凰的肩背虽然单薄,却暖和得教人安心。

  于是卿浅索性贴着不放了。

  江如练没有在意卿浅的小动作,她只觉得背上的人好轻。

  连人带斗篷都轻,何况斗篷还沾了不少水。

  好奇怪,明明师姐坐自己身上时那么重。

  卿浅揪她衣领的模样在脑子里闪过一瞬,被江如练强行按下。

  正事要紧,师姐的衣服还湿着。

  等走到湖岸边,那副棺材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成为了几块随波逐流的木板。

  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人放下,又随便捡了几根木柴点起篝火。

  凤凰火在湿木柴上燃烧,发出噼啪声响的同时也送来了温暖。

  江如练又同之前那样,做了个小火球塞进卿浅怀里,而卿浅则毫不客气地把湿得滴水的斗篷递给她。

  她就在石头下寻了个地方坐,用灵气勤勤恳恳地烤斗篷。

  偶尔偷偷瞄一眼卿浅,看她还是面无表情,眉间眼底有凤凰火都暖不化的冰冷,又连忙转过头。

  师姐好像还在生气,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了。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把人哄好,腰就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江如练回头,自家师姐居高临下地睥她:“鞋也是湿的。”

  江如练便把卿浅脱下的鞋捡过去一起烤。

  好像还是不对劲。

  师姐在石头上,要弯腰手才能够得着自己。

  可刚才师姐分明坐得笔直,那是什么抵了抵自己的腰?

  她再度回头,先映入眼帘的是卿浅白净的脚,它踩在粗糙的石头上,脚趾圆润而精致,脚踝也似是经过了精心雕琢。

  江如练眼神飘忽而过。

  似乎有道电流沿着脊椎上蹿,造成了严重的信号短路,以至于她只能一帧一帧地转回去,盯着地面发呆。

  半响,腰上又传来一小股推力,不重,却能让江如练一瞬间坐直,心跳如擂鼓。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只脚晃了晃,伴随着它主人清冷的声音。

  “衣服干了,回去了。”

  “哦、好的。”因为是卿浅的要求,江如练的大脑主动放弃了思考,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深山老林的不好走,她最后削了块木头刻上简单的阵法,当成飞舟那么用。

  回程的路上,江如练站在前面替卿浅挡了大部分的风,除了最后下意识地飞回了自己家,没再出什么意外。

  她望了望底下熟悉的、只有草坪的小花园,还有架在山壁上的违章建筑,一个大型露台,连忙调转方向。

  飞舟刚转弯,耳边就响起卿浅的质疑:“停下,你要去哪里?”

  “走错了,送师姐回停云山。”

  江如练讷讷地解释完,衣服就被揪住,还扯了好几下。

  这次卿浅没收回手,一直揪着不放,自带一股理直气壮的劲儿:“就在这里。”

  “哦哦。”

  江如练又听话地飞回去。她现在完全捉摸不透卿浅的想法。

  只觉得师姐哪哪都不对劲,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飞舟停在花园前,江如练上下摸了摸衣服,只掏出一只手机和一块红翡翠。

  哦豁,她没带钥匙。

  房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她走时全留在了青萝峰。

  “那个……”江如练讪讪地瞥了眼卿浅,而后睁大了眼睛。

  当着她的面,卿浅漫不经心地拿出把钥匙,走上前。

  插/入锁孔、左转两圈、拉开门,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江如练:?

  难道她不止睡了七天,而是睡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