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练没说错,外面确实冷。
料峭的寒风不分对象,见缝就钻,只要贴着皮肤溜一圈就能带走所有的热量。
卿浅虽然是修者,实际上身体素质比起普通人还要弱上三分。
江如练从早上出门就开始担心。
她怕师姐不适应干燥的暖气,怕妖管局不会照顾人,所以紧赶慢赶,非要亲眼见过了才肯放心。
卿浅面无表情:“不必,有人接我。”
拒绝得相当快,几乎没有多加思考,明摆着不打算领她好意。
江如练顿时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她皱着眉,有些委屈地开口:“我和师姐分开了三十年,结果师姐来妖管局也不和我说,下班也不等我,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
一桩桩一件件,记得很清楚,就差掰手指数了。
卿浅冷着脸,等江如练讲到“每天晚上担心师姐担心到睡不好”,终于忍不住打断:“够了。”
江如练当即闭嘴,转而可怜兮兮地望卿浅。
那双眼睛重新变成温和的褐色,看人时就像被抛弃的小宠物,无措、凄哀。
没过片刻,卿浅轻咬了一下唇,别过头侧身让出一条道:“走吧,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江如练快步上前,给自家师姐领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翘了翘嘴角。
是小聪明得逞的样子。
十分钟后,一辆外观低调的越野驶出地下车库,直奔城郊而去。
江如练一心二用,边开车边偷瞄车内的后视镜。
镜子里,卿浅靠着软枕,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
“师姐在看什么?”江如练问。
卿浅垂眸:“从前这里似乎还是田地。三十年光景,变化说是沧海桑田也不为过。”
“那是,灵气越来越稀薄,连带着新生的妖也少了很多。”
停云山在城郊,小山连绵,甚至因为风景优美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
江如练打着方向盘,车拐进盘山公路,她继续道:“反倒是人族兴盛,到处都是。”
说完又瞥了眼后视镜。就算是在夜里开车,她也不忘注意卿浅的动静。
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卿浅明显放松了许多,眼眸半阖,柔软的白发散在耳边也懒得拂。
那身段是衣裳掩不住的纤细脆弱,语气却冷若寒潭:“所以你为什么要纵火。”
江如练手一抖,差点没把车开下悬崖。师姐怎么还记着这事!
她放慢了车速,语速却急:“我不是故意的,别听晏晏瞎说。”
那不是还差一点吗!
“我真的是被吓到了。”她怕卿浅误会,一五一十地解释:“前段时间不是总有妖怪伤人吗?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一只,是兔妖。”
“兔妖胆小,很少对人类出手。”
江如练颔首:“对,但那只兔妖把登山的游客咬伤了。我抓住后还没开始问话,他就突然浑身抽搐倒地身亡。”
“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不堪入目的场景,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偏偏卿浅已经凝眸,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听得认真。
江如练轻“嘶”了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然后从兔妖嘴里爬出一只虫子,黑色长条、有螯足,头上还有红点。”
光是那虫子爬出来的场面就把江如练看得直皱眉头,恶心感在发现虫子往自己这边蹿来时更甚。
她一个激灵,本能比理智更快。
炙热的凤凰火腾起,以虫子为中心往外扩散,霎时间四周的空气都在扭曲。
那片区域被烧了个彻底,到最后妖证、物证俱毁,只剩下小堆黑灰和一个即将被模糊记忆的倒霉人。
最后江如练白跑一趟,什么都没查到。
眼下想起她仍觉得后背发毛:“那东西我没见过,也不是妖,更像是蛊虫之类的邪物。师姐有见过吗?”
卿浅重新阖上眼,淡声道:“我想想。”
见此江如练不再说话,乖乖地开车等,哪知这一等就没了下文。
停云山海拔高,夜里也凉。越往上灯光越稀疏,只有一轮明月悬在天边,权作照明。
再往上就能进入宗门地界,可江如练却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试探性地询问:“我想请师姐来当副队,负责监督管理,可以吗?”
“……”
回答她的只有虫鸣。
不知何时,卿浅搂着江如练给她准备的薄毯,闭眼靠在窗边,似是早已入眠。
江如练一愣,眼前人呼吸规律,任凭江如练逐渐凑近也没反应,恬静而无害。
月光顺着卿浅的眉眼和白发流淌,悄悄盈满了车厢。
在江如练眼中,她是无价的宝石,应该按照惯例被带回去珍藏。
她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地挪向卿浅的脸,却在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顿,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她可是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老实凤凰,偷偷摸脸是不道德的行为!
江如练吸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就见卿浅睫羽颤了颤,下一秒就睁开了眼。
一声不吭,浅色的眸子里满是清明,与江如练呆滞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江如练飞快地反应过来,顺势把毛毯往上拉,意图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嘴里还振振有词:“我给师姐盖被子。”
随后头也不回地坐回驾驶位,插钥匙绑安全带一气呵成,暗自心惊。
好险!原来师姐根本没睡!
她这下子不敢乱瞟了,乖乖开车。卿浅也随即拢了拢毛毯,接着闭目养神。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江如练最后把卿浅送到了停云山的界碑前,过了这碑就进入了修真者的地界。
她期期艾艾开口:“那之前我说的,关于副队的事……”
声音那么轻,明显是底气不足。
先前卿浅明明醒着都不回答,现在搞不好也是差不多的结果,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卿浅回头,冷冷清清的月光铺了满地,她那双眼眸里映不见人影。
她说:“不可以。”
一秒钟,江如练就发觉自己的心理准备是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
“为什么?”
“没必要,我也不愿意。”
短暂沉默后,江如练倏然笑了笑:“好,那我就不打扰师姐了。”
说完,跟个没事人一样提醒卿浅晚上关好窗,直到再也望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才独自漫步回家。
她从小和卿浅一块儿长大,明明是亲密的师姐妹关系,现在却处得像陌生人。
究其原因,大概是卿浅不喜妖怪。
江如练总觉得卿浅照顾自己,仅仅是出于师姐的身份,除了责任再无其他。
可江如练喜欢卿浅,哪怕得不到回应也喜欢得无法自拔。
求而不得,这可真让妖难过。
翌日清晨,妖管局的前台小妹正在茶水间准备热水。
刚提起水壶,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再怎么随意也掩不住的昳丽容颜,凤眸慵懒地眯着,像是没睡醒。
小姑娘抖了抖毛茸茸的尖耳朵,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的状态,水快倒出来了都不知道。
这不是江队吗?怎么会在这个点出现在管理局!
眼看热水就要浇她身上,江如练伸手把水壶扶正:“小心。”
“啊、哦!谢谢前辈——”小姑娘回过神,叠声道谢。
江如练对着镜子理头发,随口问:“顾问来了吗?”
“不久前刚到。”
“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噙起温和的笑:“劳烦倒一杯茶,半小时后送我办公室。这是茶叶。”
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接过丢来的茶包,点点头。
吩咐完江如练就快步踱回自己办公室,确认门关好后,立马毫无形象地往桌子上一趴:“呜——”
某只凤凰一晚上没睡,前半夜焦躁得把羽毛弄得乱七八糟,后半夜因为强迫症重新梳理了一遍。
又双叒叕被师姐拒绝了!
她萎靡地摊成一团,思考今天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接近师姐。直到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才猛地抬头。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办公室门口。
随后门推开,江如练一怔,说不出话来。
是卿浅。
抱着书,身上的白衬衫熨帖平整,扣子被一丝不苟地系到第一颗,露出截修长的天鹅颈。
与之相衬的是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冰冷刺人的眼神。
“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卿浅开口,语气笃定。
情况似乎不太妙,江如练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
她眼尖地瞥见了卿浅书上的文件,是一纸职位调令,签有局长的名。
妖管局的局长是她师尊旧友,师姐尊师重道,不会落他的面子,所以必定会来。
卿浅抱书的手稍稍用力,书本边缘将手指压出一道红痕:“你既然早有准备,又何必再来问我。”
冰肌玉骨的人,连愠怒都是隐忍克制的。
她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眼眸沉沉,如暴风雨来前的深海。
江如练手一颤,不禁后悔起自己的多此一举。
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卿浅突然蹙眉,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厉害,脸颊染上病态的红,脊背躬起,连肩膀都在止不住地颤。
“师姐!”
这咳嗽声听起来堪比催命符,江如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步上前,强硬地将人拥入怀里。
触手即是冰凉,她好像抱的不是柔软温热的人,而是一块冷玉。
江如练的心也跟着被冻了个彻底,正常人哪会有这么低的体温。
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卿浅的背,想让她好受些。
一边心疼地哄:“师姐别急,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如此近的距离,暖融融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起一片酥麻。
卿浅骤然失了力气,怀里的书散落满地。
她用空出来的手推人,低斥道:“江如练,放开!”
然而她使不上什么劲,呼吸也急促,眼尾还泛着薄红,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对江如练来说构不成半点威胁。
江如练摇头。
“不行,师姐先让我把脉。”
方才发生的事本就让她高度紧张,再加上卿浅之前受过严重的伤,一颗心完全落不到实处。
谁知刚捉住卿浅的手腕,耳边传来一声惊诧。
“哎?!”
江如练和卿浅同时转头,门口端着茶盘的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
她俩还贴着,一个又是揽腰又是捉手,一个明显抗拒。
看着就很不正经!
小姑娘早抿成了飞机耳,甚至连尾巴尖都炸了毛:“江前辈,茶、茶……”
糟,此等冥场面,她不会被江前辈灭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