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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行驶在宽畅的街道上，车帘之外，一片繁华。
看着外面不知局势的平民百姓，看着他们这样无忧的生活，无雪心上不由生起了羡慕与向往。
从离开皇宫，他就一直在等着祖父说话。
“白儿，你今日此举，实在太过鲁莽了。”终于，楚邺忍不住开口道。他语气平静，不曾带着半点责备。
无雪连忙转过头来，垂首道：“让祖父受惊，是孙儿不孝。”
楚邺道：“惊马之事，你为何一再进言，可知，二殿下极有可能已把你我视作仇敌，万一他误会了如何是好。当年，若不是二殿下及时与老夫报信，老夫还不知发生了长陵道之事，若没有他，老夫也许这辈子也再见不到你。”
“祖父说的是，今日孙儿其实是受了皇上的暗示，才不得不开口进言。当年一事，孙儿虽年少，也知很多事并非如表面所见这般简单。祖父，你说咱们楚家军那么多英勇将士，为何去报信的……会是一个皇子？”
楚邺闻言，静静沉默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萧恕，只是当时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过于悲痛才没有留意这些。事后，他也派人回到南陵关调查真相，可得到的结果，都是曲南兵偷袭大营，楚家军力寡不敌。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他都会深深的责怪自己。若是他能再年轻二十岁，一定亲自策马挂帅，荡平曲南！
可他不能离开洛京！
天下已流出传言，麒麟符机关重启者重现江湖，他手中的这半枚物件，已被人虎视眈眈！他若带兵疆场，只凭楚渔儿一家三口，只怕被人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好些事，他也只能装糊涂。纵然心有不甘，可他的人生已走到了尽头，所望的早不是什么仇恨真相，只愿楚家能儿孙康宁，家族不亡！
“白儿，老夫已迈，长陵道的真相已无力去寻。老夫唯一的愿望，就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无雪心中一痛，不由抬头看向这位年迈的祖父……他平生最为亏欠的，不是父母叔叔，不是楚家列祖列宗。他最为亏欠的，是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对不起，孙儿做得不够好，让祖父担心了。以后，孙儿会更加努力的。”
楚邺不由握住了他的手，“不，你做得很好。你不仅做得好，还好到了出乎老夫的意料。老夫原以为，带你见过了皇上，便可以保护你周全，看在你父亲战死沙场的份上，让你安生于家可是……老夫终究是老了，谁曾想到，他还是要利用你，利用我们楚家。好孩子，你很聪明，比老夫、比二殿下、五殿下都更能明白皇上的心思，正因如此，老夫才会担心。咱们家如今已走到了悬崖刀尖之上，四面都是敌人，你的出现固然会让那些人疑云重生，举措不定。可是，这也等同于将你推入到了纷争之中，你可会怪祖父？”
无雪摇了摇头，他知道，祖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不能让祖父再入纷争。
他只想让这位已经历尽磨难的老人，安然百年，寿终正寝！
所以，无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反问了一句，“这么多年，把祖父一人丢在这纷争里，祖父可曾怪过孙儿？”
一句话，让楚邺顿时心怀感慰。果然，他们是骨肉相连的血亲，就连想法，也都几乎一样。看着茫茫前路，他不禁长叹道，“老夫只希望春祭早日过去，早日选出天子，好叫你我祖孙，能好好相伴，安度余生。”
“嗯！”
无雪用力点了点头。鹰眼面具下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时，也湿润了。
好好相伴，安度余生……
这又何尝不是他，最大的心愿？
不知过了多久，齐国公府门口的那两只大石狮子，渐渐出现在了前方。
“老太爷、大少爷回来了！”
守在门房里的徐忠听见，连忙迎出来。只见外头车夫已放下了马凳，忙又吩咐小厮，“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大门打开！”
说着，立即上前小心翼翼扶了老国公下来，“老太爷，大少爷，你们回来了。”
无雪也跟着下了马车，见楚邺面色微有不佳，便忙道：“祖父，您今日受了累，不如让孙儿先扶您回去歇息吧。”
楚邺点了点头，忽见了徐忠在旁，又道：“老徐，你的两个儿子是叫大强、大贵吧？”
徐忠不知老国公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不由笑道，“原来老太爷竟还记得。”
楚邺一面走，一面道，“昨儿在祠堂，老夫见他们生得倒是英武，身手也不错，一会儿你就让他们进院来，不必跟着在外头站班了。”
徐忠愣了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老太爷的意思是……”
楚邺看了看无雪这单薄的身体，“往后，就让他二人跟在大少爷身边吧。”
徐忠激动得连忙跪下道：“多谢太爷提拔！只是这两个孩子性子过于直爽，又不懂得变通，小人只怕……”
“不妨，便要这样的孩子才好。”楚邺说着，又看向无雪，“你身边也该有个能用的人，不然，尽是一帮丫头，出了什么事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无雪点头道：“一切听祖父安排。”
楚邺又向徐忠道：“这些年你们父子跟着老夫也没落着好，倒为着你管家的身份，反不好叫他们上前做事，平白的吃了不少白眼。老夫虽然上了年纪，倒还不算老眼昏花，瞧得见他们做事忠诚，也敢做敢为。白儿如今当家，自要有些得力之人方才容易，你叫他们过来也不必嘱咐什么，只叫先到我院里去，老夫自有一番交待。”
徐忠感动得老泪都要下来了，他本已深受老国公大恩，如今他两个儿子又得提拔，跟着大少爷，叫他怎能不感激涕零？
“多谢太爷，小人替那两个孩子，给太爷磕头了。”
楚邺忙让他起来，三人进得大门去。
一时又进了二门，来至忠烈堂外，忽见前方亭亭玉立走来一个女子。清淡装束，随云轻髻，头上一支梅花金钗，淡雅不失庄重、清静不掩风华。
无雪不由一愣，那是——凤惜华？
她怎么来了？
难道，她的身体都恢复了？
无雪正想着，只见凤惜华已盈盈玉步，走了上来。
“孙媳见过祖父。”
楚邺也不料她会在这里，不由道：“天这么冷，你如何在此？”
“听见祖父和夫君今日入了宫，惜儿想你们一路也辛苦了，便让青枫明月在齐晖堂备下热茶，特在此地等候祖父归来。”
她说着，暗自看了无雪一眼，见他一脸吃惊看着自己，便又不动声色把目光收了回来。
楚邺见她一改往日柔弱之样，行事说话也得体大方，竟没有一丝扭扭捏捏，实在叫人惊喜。又见她这样冷的天还特地在这里等着，这般温柔孝心，可不是两个粗心大意的孙子能做到的。心下立时便生了好一番的感动，由衷道：“好孩子，你有心了。外面这样冷，咱们快回去吧。”
“是，祖父。”
凤惜华说着，自上前扶了楚邺。嫣然回眸间，瞧见了失神发呆的无雪，便不由轻声道：“夫君，你不走吗？”
一句“夫君”，叫得无雪心中震惊。他似乎忘了，凤惜华只是在履行“约定”，还自顾自沉浸在惊讶里，像根木头一样的愣在原地。
楚邺见他站着不动，摇头道：“白儿，你发什么愣呢，不见惜儿在同你说话吗？”
“孙儿听见了。”无雪应了一声，连忙追上前来，也扶住了齐国公。
就这样，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楚邺，往齐晖堂去。
徐忠在身后见了，也不由笑道：“大少爷和大少夫人真是天生的一对，这样孝顺，这样般配，老太爷以后可有福了。”
楚邺听了，心中安慰，笑道：“说的是，以后老夫卸了官，就只和他二人过日子，也学着别人，享享天伦之乐。”
看着祖父难得露出由衷的笑容，无雪不禁感激地看了看凤惜华。结果，凤惜华只顾扶着老国公，根本没有理会他。
忽又听楚邺道：“惜儿，你今日初掌内院，可还顺利？”
“回祖父，好多事惜儿都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好在有青枫姐姐和各位管家娘子在，倒叫我安心了不少。只有一样事让惜儿不大理解，想来问一问祖父。”
“什么事，你问便是。”
“今儿有婆子来回，咱们花园西角有一个小门，好像能直接连通外边，好些丫头时不时便从那里进出，极是没有个章法。惜儿今早巡园，见了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一处小门如同大门似的，随进随出，没人看管？那里前一头是梦回居，后一头又是祖父的齐晖堂，惜儿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安全。万一有人偷偷进来，亦或从那里拿什么出去，岂非太过危险？后来问了管家婆子，她们说是祖父允许的，所以，惜儿想来亲自问一问祖父。”
“原来是这个。那是老夫当初为了管事们回话方便，特地开的一个小门，不想老夫一时忘了，倒叫他们当成‘大门’来走了。这个不妨，如今他们已无须从此门进出传话，你是当家少夫人，该怎么管就怎么管。既然你今日说了，那以后此门也就不必再开。”
凤惜华笑道：“是，惜儿知道了。”
“好孩子，以后这些事，可都要辛苦你了。”楚邺慈祥地看着凤惜华，目光中竟丝毫没的有半点隔阂。
无雪也觉奇怪，怎么凤惜华能与祖父有说有笑，一看见自己，却又沉了脸。亏自己昨日还救过她，怎么在她心里，还不及祖父来得亲切？
不过，看到祖父这样高兴，无雪心里也无比欣慰！还有什么事，比让祖父舒心一笑更能让他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