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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晌午,洛京的雪便融了一大半。
凤戢羽一行人乘着两辆大车,由数十护卫跟着,浩浩荡荡往城西贞津口来。
贞津口靠西城门、临护城河,达府官邸不多,平民百姓居众。由于此处鱼龙混杂,便是冬日,看起来也是人来人往,比城南城东还热闹七八分。一行人刚至贞津道,耀眼的王亲轿辇便引得路边不少行人遥望称赞,加之凤戢羽高坐其中,更是让不少人指点议论。
眼看车轿风风光光从眼前走过,一个头戴方巾、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拿着一卷书从人群里探出头来,问周边人道:“这乘着王爷车轿的是谁,怎敢高座皇亲轿辇,不怕杀头吗?”
旁边一个清瘦老汉听见,连忙道:“嘘,你个毛头小书生哪里知道,这可是打南陵关来的将军,招惹不得!”
那书生听了,诧异道:“南陵关来的将军,不带兵打仗,怎么倒做起这等威风来了?皇上竟不管?”
“嘿,说你胆大你还真去摸老虎屁股呀。莫说是这等威风,就是前儿那头那么大的忠武侯府被抄,听说,也是他的功劳。”
书生笑道,“老大爷这可说错了吧,他一个外来的四五品将军,岂能左右堂堂的忠武侯爷?我看您可是吹嘘过头了。”
“你别不信,前大晚上的,从忠武侯府拉来的东西一车又一车,‘咕咚咕咚’直接近了那头黑宅的大门,老汉我是亲眼所见。你想,若不是他的功劳,这些东西能进他的口袋!”
书生听到这里,自看了看凤戢羽车轿离开的方向,面上现出一抹奇怪的微笑。口里却道:“侯府抄出来的东西,不进公家倒往他屋里去了,老人家,你莫是老了老了,花眼睛了吧?那没准,是人家女眷的东西呢?”
老汉急了,涨红着脸道:“嘿,你这个书生手里还拿着孔孟,嘴上怎么就不信人呢?我就住在他家旁边,那之前可没什么女眷!只不过……”说着,老汉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似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他家管事,就是那个腰间带个木荷包的,前儿还往张牙婆那里买了几个丫头,说是要伺候什么夫人和小姐。咦,人呢?”
原来他这里自顾自说着,孰不知那书生早已转身离开,没入巷子里去了,少不得无趣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马车辘辘行至街头,眼前便出现一座黑墙黑瓦的大宅子。日光里,黑褐色的大门紧闭着,新新的门头上,一张虎纹镶边的大匾写着《凤宅》二字,屋檐下高悬着两排凤字灯笼,这样寒冷的冬季,又是这样一个黑宅子,便是有人往里住,怎么看都叫人觉得阴冷。
车马刚到门口,迎面便有两个小厮过来行礼。别看这宅子瞧着不大,从贞津口到后头的西门巷,总共还有着□□间房子,总算得上是这一片有钱之家。
小厮们刚上前准备牵马,宅子的侧门便跑出来一个约摸二十五六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灰袍,生了一张长脸,两颊尽是黑斑,头发稳稳盘在顶上,腰间一个木刻的小荷包格外显眼。
男人笑嬉嬉上前,恭恭敬敬向车轿作礼,“常笙恭迎凤将军回府!”
原来,常笙自指认了凤敬良之后,就到了凤戢羽这里成了凤宅的管家。他这里看见自家主子浩浩荡荡十来个人跟着,又是宝马,又是香车的回来,心里只当是将军受了封赏,只管一个眉开眼笑。
凤戢羽闻声拨开轿帘,常笙赶紧上前去搀扶。不料一抬眼,见凤戢羽面色苍白,神色如病,吓得当即收了笑容,惊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凤戢羽也不作声,只让他搀扶着下车,然后向一旁的护卫道:“各位兄弟辛苦,不如进去歇息片刻,本将军叫人备下酒宴,兄弟们喝些薄酒再回去也不迟。”
为首的暗卫抱拳道:“多谢将军美意,我等还有王令在身,就不进去打扰了。且在此处等候,只望将军从速。”
凤戢羽心知他们的目的,只好说了声“怠慢”,让常笙扶了自己进门去。
常笙亲自扶着凤戢羽,一进门就忍不住道,“将军,您受伤了,小人这就叫人请大夫来。”凤戢羽轻轻摆了摆手,“不必了,夫人小姐怎么样。”
“将军放心,夫人一切都好,就是三……大小姐有些闹腾,叶副将一大早派人从刑部带了银蝶出来,这会子正在屋里劝和,想是已经没事了。”
“叶正丰来过了。”
“是的。叶副将让小的转告将军,从大牢里只带回一个银蝶,夫人的丫头和妈妈全部都已经尽忠了。”他这厢话音未落,前头突然箭一般窜出一个丫头来,跑得慌慌张张,口里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常笙见这丫头像是前儿新买进来的,一时大惊,连忙喝斥,“跑什么,站住,站住!凤将军在此,你给我站住!”
那丫头本赤着脚跑得慌乱,惶然间乍见凤戢羽站在跟前,吓得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倒头就拜,如得救星。
“大将军,您可回来了,救命啊!”
凤戢羽见这丫头头发凌乱,双脚血红,一时又担心李灵芝和凤芷容,忙问,“出什么事了?”
丫头又惊又怕,哭哭啼啼,“大小姐在屋里闹上吊,夫人,夫人要杀了我!”
“上吊?”
凤戢羽大惊失色,竟狠命一脚踹开常笙,弄得自己也是一个踉跄。常笙不妨被踢滚在地,打了两个圈方清醒过来,满眼委屈趴在地上。
凤戢羽好不容易站稳了,指着他怒吼道:“小崽子,你不是说她们没事吗,把家交给你,是本将军瞎了眼!”
常笙连连磕头,“小的错了,是小的服侍不周!只是小的是男子,进不得夫人小姐院啊……”
那丫头也哭道:“将军,此事与管家大人无关,是大小姐说这里不是她的家。闹起来奴婢们,奴婢们拦不住啊……”
凤戢羽瞪着眼,气得浑身发抖,喝斥常笙,“还趴着做什么,起来,扶本将军进去!”
“是,是!”
常笙如蒙大赦,又感激地瞧了一眼那丫头,急急爬起来。一时间,又怕内院真出了什么事,怯怯道:“将军,咱们要不要多叫几个人……”
凤戢羽怒道:“她们岂是老虎?叫那么多人作甚!”
常笙心道,将军常年在外,不识闺中,不知这后院女子一旦闹腾起来,比老虎要可怕多了。不过,在凤戢羽面前他自是不敢多言的。
凤戢羽又叫那个赤脚的丫头起身,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丫头抽抽噎噎,连哭带涕,虽说得不是很清楚,好歹也知晓了一二分。
原来,这丫头名叫桂芝,是前儿才从张牙婆那里买来的奴婢,被安排着服侍李灵芝。因为凤芷容连日闹腾,李灵芝少不得去劝慰,一时没劝住,凤芷容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连着屋里也被砸成一片废墟。桂芝心善,见桌上一把木刻的宝剑被打掉了,便往地上去拾捡。不料这一举动却惹恼了李灵芝,说她抢功,非叫她大冷天脱了鞋站在花瓶碎片上。那碎片岂是赤脚能站的,这丫头一时气性说了两句委屈,李灵芝说话便要打她,桂芝吓得半死,赶紧跑了出来。
凤戢羽听到这里,并不作声,只是脸面阴沉。那木刻的宝剑他知道,那是他少年时自己刻着玩的,后来送给了李灵芝,如今辗转又到了这里。
三人行了不一会儿,过了二道回廊便来至凤芷容的院门前。因这宅子并不算大,院门也没关,还不及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众丫环的哀求声。
“小姐,小姐您别这样,奴婢求您了,别砸啦。”
“滚出去,统统给本小姐滚出去!滚,滚!”
听这锐利的撕喊声,除了凤芷容还能有谁?接着,里面又传来李灵芝的声音,“容儿,容儿,娘求你了,别闹了,这些都是自己家的东西,你砸了多可惜。”
“骗子,这里才不是我家,我家在忠武侯府!娘,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胡闹,我哪里骗你了,你天天这样,是想叫我不得安生吗?还不快住手!”
刚听到这里,突然一个青花瓷碗被人从门里扔了出来,“砰”一声,正正砸在凤戢羽沾着血迹的军靴前面。
“小心!”常笙连忙扶着他退开。
这时,屋里又传来凤芷容的声音,“呸,明明是你们叫我不得安生!你们把忠武侯府抄了,又让我住进这种,这种连鬼都不住的破房子,还说是我家?呸,我才不住这种破鹞子,我要回家,我要祖母,我要回家!”
常笙听到这儿,心下也有些慌了。眼珠转了转,想要出声提醒里面的人,不料凤戢羽一个眼神杀过来,只好畏畏缩缩退了回去。再看凤戢羽的脸,早已是一片铁青。
“你还闹,我告诉你,忠武侯府早被抄光了,你给我记住,你爹是大将军凤戢羽,不是罪臣凤敬良,听懂了吗!”见女儿死活不肯住在这里,李灵芝气不打一处来。
凤芷容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去?只捂了耳朵叫道:“我是侯府小姐,我是侯府小姐,我爹是凤敬良,我不是凤戢羽的女儿,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混账!”
李灵芝已忍无可忍,上前似给了凤芷容一个耳光,“你以为从前那些事是谁在帮咱们,他要不是你爹,能帮你整治凤惜华?能在贼人手里把你救下来?我在凤家等了他十多年……你,你是蠢货吗!”
说到这里,自气得眼泪滚滚。连门外的凤戢羽,也不免咬住了牙齿。
凤芷容被这一巴掌给震住了,一时连哭也忘了,只呆呆看着母亲。
李灵芝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又心疼起来,抱着哭道:“你只记着你祖母和父亲,他们却何曾有半点记得咱们母女。你可知,凤家田地庄园的契子,早一并叫凤敬良给了凤惜华,那个绝情的混蛋,连一根草也没留给我们母女,你倒还记着他们!所以,我的女儿啊,娘会把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拿来给你,不仅如此,娘还要你过得比以前好一千倍,一万倍,你懂吗?”
凤芷容看了看李灵芝,又看了看这陌生的院子,突然用力推开母亲,眼泪如珠而落,“不,我不是私生女,我爹是忠武侯凤敬良,我只能是他的女儿!我将来,要嫁给五皇子,我还要进宫成为王妃,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本将军如你所愿!”就在这时,凤戢羽的声音忽在门外响起。
李灵芝大惊,转头看去,只见翠阑门被人推开,凤戢羽已在常笙的搀扶下大步走入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