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我的脑细胞足足当机五分钟,反应过来,出租车已经跑出去不知道多远了。
“你想干嘛!”我怒了。
“GAY有什么了不起,喜欢同性又没有错。”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十五分,“你的锁骨上,右边,有吻痕。”
我浑身一颤,猛地捂住右边锁骨:“这是……”
“对女孩子而言,你这样的年纪,开得起这种车,长得也一表人才,要不是脾气差到喜欢家暴,基本都能跟你过下去。而你的脾气,看起来也不错。”他说,“那个人为什么不要你?”
他有轻微的跳跃思维,好在我还能跟上。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缩进出租车后座,闷声道:“他有了新欢。”
那人受不了地叫了一声。
“咋?”我问。
“你要有多能折腾才能被人抛弃?!”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你这个样子,穿着牛仔裤在夜店走一圈,都会有不下十个人来摸你屁股。”
我挑眉,说:“可事实上,我就只有屁股还能吸引我家那位。”
他张张嘴,刚要问我什么,我手机响。接起来,是保险公司的人问我在哪里,我刚要说话,他夺过来挂断,顺手关机。
“你很幸运,遇到了罗宾汉。”他说。
“哈?”
“我来帮你夺回爱情。”
“你有病就吃药。”
“随你信不信,我是学心理学的。”
“《犯罪心理》和《CSI》全集都在我家硬盘,包括最新一季最新更新的部分。我最近在温习《法证先锋》。”我说。
“什么意思?”
“连这些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懂心理学?!”
这位弗洛伊德先生罕见地拧起了眉毛,显得非常忧愁:“难道你的苦闷就不需要有个人倾诉?”
我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男人喜欢八卦不是错。今晚是你请吧?”
他曾经对我坦白过。
事业小成后,就生出几分回报社会的心思。正巧这时候附近某大学的学生到公司拉外联,似乎是要搞什么社团联合大赛。对方一行四五人,带头的就是三儿,他是外联部部长。他们到了公司楼下,也不知道撒了什么谎竟然混了进来。三儿也的确能说会道,几句话间博得信任,成功见到了他。
他在大学里是学生会会长,也是出面拉过几次外联的,深知其中艰辛。所以轻而易举,答应下来。晚上回家跟我说起这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几万块投资,在学生中留下的印象和影响是几十万也做不到的。
谁想到这成为他们熟识的契机。
“他究竟喜欢那个三儿什么?”宝马男问。
“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我问过他。那时候我尾随他们进入一家酒店,开了他们隔壁的房间,搬椅子倚在墙上坐了一夜。隔壁的声音嘹亮且毫不掩饰,仿佛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们在相爱。我脑子乱糟糟的,早晨顶着满眼血丝去前台退房,最后一道手续办妥时,旁边递过来他的身份证。
躲都没办法躲。
“为什么呢?”三儿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好像怕我随时恼羞成怒对他一顿爆揍。其实我根本没那个力气,我连用凶狠一点的眼神盯着他都做不到。
他攥着三儿的手,随着思考,唇角渐渐绽开罂粟一般的笑意:“不知道。就像当初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跟你在一起一样。”
“这件事我知道了一年左右,可仔细想来,也只有那一刻,非常非常想跟他分手。”我仰头喝进半杯威士忌,有点辛辣的刺痛在嗓子眼灼烧,“后来就是害怕。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是大学教授,在我大四那年也去世。他这辈子就做了两件事,写书和捐钱。他写的书有一半都没用出版,捐助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就失踪了,从来没来看过他。到他去世前两年,他才评上教授职称,那时候他已经查出来是胃癌晚期了,很难说人家是不是可怜他,才让他当这个教授。”
“你怕没有了他,你就一无所有?”他又给我满上一杯。
“我以为我还有钱,我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当我真的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发现钱没有了。”我比划着,因为喝得太多,有点口齿不清,“我拥有的是我们共同注册公司的股权,可他另外成立了一家公司,隐瞒消息,转移了资产。现在我拥有的不过是如今公司的股权,而现在公司账上的可流动资金屈指可数,我要钱,只能拍卖公司。”
“你拍卖不了。”他说,“公司法人不是你吧?”
我苦笑着点头:“我也不会卖的。”
他点点头,挥手示意再上一瓶。即便是西餐厅,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了,邻桌一对男女眼神胶着,桌子下的脚尖相互纠缠着,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我接过侍应手中的酒,给他和自己倒满一杯,牛饮一样。
灯光下就看得出,这位开宝马的大款长得还算俊朗,皮肤有点发黑,是去过一次加勒比海滩回来后的那种黑。我不记得本市名流有谁是他这个长相,又或许是外来新贵,我都快死的人了,也懒得知道这些。
席间他接了个电话,那边声音清脆,娇滴滴喊他爸爸。他一整晚都神色平淡,听我说话时也仅仅微微点头,偶尔插句嘴,也是一针见血。唯有女儿打来的电话,让他深深勾出了笑容,安慰了几句让她早些睡,就挂断了,跟我解释:“我跟妻子两地分居,女儿每天晚上用我不在家当借口不肯睡。”
如果我当初没有认识他,会不会也娶个漂亮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
“我不甘心。”我说,“我昨天查出胃癌,晚期,
他有点惊讶:“原来胃癌真的遗传?!”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气得直拍桌子,说:“只是巧合!”
他耸耸肩,说:“你想在死前报复?”
“如果是你,会选择一个人静悄悄去死还是报复?”我晃着酒杯,咬牙切齿。
“如果是以前,我会选择报复,不过现在……”他碰了一下我的杯子,“我还是劝你,尽早接受治疗,你的父亲不就撑了两年多?”
正因为父亲撑了两年多,我才不愿接受治疗。
遭多少罪,最后都是这一个结果,我可不愿意在医院折腾得自己油尽灯枯。
“那你打算怎么报复?”他用叉子送一块香蕉到嘴里,大口咀嚼着问。
“不知道。”我趴在桌上,“我一无青春二无美色,就剩下一具在慢慢腐烂的肉体。说到底,报复也只是嘴上不认输。”
就在今天下午,我还被他强暴。
面前的人又露出那种讥讽的笑,上下打量了我半晌,慢条斯理道:“不对,你有一样东西,他绝对不会有。”
当天晚上没有回家,两个人开始的气氛还有些拘谨陌生,后来喝多了些酒,也就敞开了什么都能说。西餐厅打烊,又提着酒一路边走边笑,到路边陈旧的小旅馆开房间。本来说好了挨个使用狭窄浴室,后来也不知谁醉了闯进来,开着水流坐在地上,聊人死了以后究竟会不会有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