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应道:“是。jinchenghbgc.”
楚威后忽然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恶意:“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随姝出嫁,再不改了?”
芈月心头狂跳,似有什么可怕的事在破冰而出,但她迅速感觉到,如果她去捕捉这种感觉,只会掉入楚威后的陷阱,死在她的手中,当下仍道:“是。儿臣愿意随阿姊嫁去秦国。”
楚威后的手伸到了芈月下巴,托着她抬头看着自己道:“抬头让我看看,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女大十八变,长得这么漂亮,真不知道令多少儿郎动心。”
芈月微低着头,视线只停留在楚威后的脖子道:“母后谬奖,儿臣愧不敢当。”
楚威后笑着从几案上拿起一卷竹简,递到芈月面前道:“当得起,你看,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可真是为难呢,你知道这竹简上写得是什么吗?黄族的后起之秀,三闾大夫屈原的弟子黄歇想聘你为妇,太子为媒,大王也有允准之意。可姝偏又喜欢你,要你跟着她陪嫁,我正为难呢,难得你自己主意拿得正,一定要跟随着姝去秦国,虽不枉姝待你一番情意,可却不是辜负这黄歇了吗?”
芈月怔住,颤抖着转头看着楚威后手中的竹简,勉强镇定心神,终究话语中还是声音微颤:“黄歇求婚,大王也有允准之意?”
楚威后恶意地笑道:“可不是吗?”
芈月握紧拳头,渐渐平息了颤抖,轻叹道:“可这件事,终究还是要落到母后手里作主吧。”
楚威后道:“是啊,你一向聪明,你说说看,这黄歇的求婚,我应该如何答复?”
芈月看着楚威后,忽然笑了:“民间有许多故事,儿臣听过一则,说是一种善能捕鼠的动物叫狸猫,抓到老鼠以后通常不会马上吃了它,而是会放开它,等到老鼠以为可以逃走的时候,又把它抓住,这样反复逗弄多次,才会把老鼠吃掉。母后一定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对吗?”
楚威后看着她,也抚掌笑了:“唉,你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她微笑着道:“老鼠聪不聪明,命运都在狸猫的掌握中。你既然亲口向我说,要跟随着姝当陪嫁之媵入秦,可这黄歇毕竟是太子的伴读,太子亲自保媒,大王也很欣赏他,我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总得允准他的婚事,是不是?”
芈月似是听出了什么,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试探着问道:“母后的意思是……”
楚威后冷冷地道:“你说,把你七阿姊嫁给黄歇,如何?”
芈月跌坐在地,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听得一个破碎的声音迟疑地道:“可是,可是茵姊不是中了邪吗……”这是她的声音吗,竟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了。
楚威后却笑了,笑得如同操纵着人世间万物生死的神魔,她的声音也似飘忽而遥远:“黄歇一个没落子弟,赐婚公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难道还能够由得他挑来拣去不成?至于七丫头,也只是一时受惊才会生病,说不定冲冲喜,她的中邪就能好了呢!”
芈月绝望地看着楚威后得意的笑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旋转,模糊。景色一时模糊一时清楚,终于渐渐变清,芈月凝神看去,但见楚威后那张充满了恶意与戏弄的脸,仍在眼前。
芈月忽然笑了,她端端正正地向楚威后磕了一个头,道:“多谢母后允我,随阿姊远嫁秦国,儿臣愿意。”
楚威后的笑容微凝,忽然又笑了:“那么,黄歇呢?”
芈月笔直跪着,道:“黄歇是黄歇,我如今连自己的主都作不得,何能替别人操心。”
楚威后看着她的脸,这张脸,与向氏这般相像,可是向氏的脸上,却永远也不曾出现这样的表情。
这个小丫头,竟是个刚毅不可夺其志的人,可惜,可惜了,终究再怎么挣扎,也是挣扎不出注定要死亡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忽然兴味索然,挥了挥手道:“那你便下去备妆吧。”
芈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楚威后看着她退出去,忽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一丝的不确定起来,她低头想了半晌,唤来了玳瑁道:“我欲要你随姝入秦陪嫁,你可愿意?”
玳瑁一惊,旋即已经明白楚威后心意。作为一个奴婢,她在楚威后身边显赫已至极点,然则她跟随楚威后多年,忠心耿耿,明知道楚威后担心爱女,岂有不效忠之理,当下毫不犹豫地应道:“威后要用奴婢,奴婢岂有不愿之理!”
楚威后道:“你也知道,我其他儿女均是懂事,我自不担心。唯有姝……”她轻叹一声:“这孩子是让我惯坏了,竟是一点也不曾有防人之心,我怕她此去秦国,会被人算计。她那傅姆女岚,我原只道还中用的,谁承想她……”说到这里,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女岚在芈姝私自出宫的事情上,事前不作为,事后推诿责任,顿时让楚威后厌了她。只是碍于芈姝自幼由她抚养,不好当着芈姝未嫁前处置,心中却是将她记了个“留用察看”的标记来。不想女岚在已经犯错的前提下,又让芈姝独自行走,以至于听到楚威后与玳瑁密议之事,造成楚威后与芈姝母女又一场争执,楚威后岂能再忍,便直接将女岚逐了出去。如此一来,芈姝身边便急需一个可信任的傅姆跟随。
楚威后叫玳瑁选了数日,选上来的名单却是自己都看不上。玳瑁是她最得力的心腹,本不欲派她陪嫁,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爱女心切,便下了决心,又道:“那个向氏之女,我终究是不放心,你跟着前去,总要看着她死了,我才放心。”
玳瑁知其心意,忙道:“奴婢必会替威后了此心愿。”
黄歇虽在宫外,但莒姬在宫中经营多年,消息始终不断。他也收到了消息,得知楚威后要对芈月下毒,连忙也加紧行动,先是请了屈原为媒,再托太子横递上请婚之求给楚王槐,且已经托了景离等人游说,获得了楚王槐同意,只等着宫中下旨。不想过了数日,太子横却是一脸愧色来找黄歇,说了宫中旨意。
“子歇,对不住,本来父王都已经答应了,可祖母说,九姑母自请当八姑母的陪嫁之媵,她劝说半天,九姑母只是不肯改口,不愿下嫁。因此为圆父王和我的面子,也为了补偿于你,改由七姑母下嫁于你。”太子横支唔半晌,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口。
黄歇顿时脸色铁青,心中暗恨楚威后颠倒是非,恶毒已极,若不是早与莒姬商议好了退路,他当真是要当着太子横的面翻脸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威后当真慈爱得好,居然还劝了又劝,还肯想着补偿于我。难道太子在宫中,就不曾听说,七公主她患了癔症吗?”
太子横亦是听过此时,尴尬地劝道:“依孤之见,其实这样对子歇更好,不是吗?你得了公主下嫁的荣宠,又不用真的被公主拘束压制,随便把她往哪里一放不愁衣食的,自己再纳几个喜欢的小妾,岂不更好。”虽然这样说对于自己的姑母很不公平,但扪心自问,把个中邪的公主下嫁,这也的确是太欺负人了,只是这么做的人是自己的祖母,他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暗替好友不平罢了,他也无可奈何啊。
黄歇冷笑:“太子,我黄歇是这样的人吗?”
太子横的手伸出去准备安抚他,伸到半空停在那儿了,尴尬地缩回手干笑道:“是啊,子歇,算我说错话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黄歇冷笑道:“怎么办?君行令,臣行意,大不了拒旨不接,一走了之。”
太子横急道:“子歇,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黄歇看向太子横,道:“太子,现在局势稳定,我现在继续呆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你放心,若是太子真有事需要我效劳,黄歇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太子横顿时有些慌了手脚,道:“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黄歇微微冷笑道:“天下之大,何处行不得。不过,我的确是要一走,却未必就了之。”
他的确是要走,但在走之前,他要带走魏冉,他要在秦楚交界之处,选择一个与芈月接头的地点。他要安排向寿进入军营,他要托师兄弟们照顾芈戎,他要得到屈原给齐国的荐书……他要做的事是极多的。他不能急,他得一步步地来。
芈姝亦是听到了此事,急忙来找芈月:“九妹妹,你听说了没有,黄歇居然向茵姊求婚。”
芈月内心只想怒吼,不,他是向我求婚,却教你母亲将芈茵塞给他了。但这话却是不能当着芈姝的面说出来的,只冷笑道:“阿姊当真相信黄歇会向茵姊求婚。”
芈姝眨了眨眼,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有些羞答答地道:“你说,会不会是,子歇欲求婚于我,结果……因为我许配了秦王,王兄没办法答应于他,为了补偿于他,所以将茵姊嫁给了他?”
芈月本对她心怀感激,但是再次直面了楚威后的残忍狠毒,最终芈姝的所有善意也被这样的绝对恶意所淹了。她心情已经是坏到了极点,见芈姝这般自作多情,忍了又忍才道:“我们均不知内情,又如何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芈姝却越想越觉得当真如此,叹道:“怪不得当日我赠玉于他,他回我《汉广》之诗,想来他也是知道,我与他,终究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不曾想,他竟当真也有努力过……”思想这一个美少年,竟是当真对自己动过心,努力过,却是徒然隔江远眺,高山仰止,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呢。自己虽然与秦王情投意合,但毕竟伤了一个美少年的心,这一颗少女心又是得意,又是愧疚,自己想像无限,竟有些痴醉了。
芈月看她如此神情,岂有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心中冷笑,口中却道:“阿姊,你休要多想了,他本来便与你无关,你还是想想如何备嫁吧。”
芈姝重又回嗔作喜道:“正是,还要妹妹与我作参详呢。”这边便要拉着她与自己去方府挑选楚威后为她备下的陪嫁之物。
方府乃是楚宫藏宝库之名,中有楚国数百年的积累。但见高大的铁门缓缓推开,内府令引着芈姝和芈月走进库房。
库房左边的墙上都是一排排架子,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右边则是一个个锁着门的柜子。内府令掏出钥匙递给一名内侍,令其一一打开柜子,另一个内侍捧着竹册,一一核对。
内府令殷勤介绍着,左边是兵器库,那各种架子上摆着的都是历任大王收藏着的宝刀兵器;右边是珍库,那一个个柜子里却是各种玉石珠宝,列国之中数楚国的荆山玉和秦国的蓝田玉最为上乘,但楚国的黄金之多,金饰之美,又是秦国所不能及。
芈姝坐在上首,看着内府令指挥内侍们,按照竹册上的记录边核对边流水地将一盒盒珠宝器皿送上来介绍。
首先自然是诸般常规的青铜器皿,各种礼器、祭器、食器、酒器、用具等一一送上,芈姊只略略看过,便打发了去。
其后就是诸般首饰,楚国数百年王业,吞国灭邦无数,且荆山有玉、临海有珠、又富有铜山,这库中珍藏,只怕是列国也难有比肩的。
莫说那无数美玉只在芈姝面前一捧而过,珍珠斗量、宝石成山,珠光宝光,映得人睁不开眼去。
芈月看着那些宝物件件生辉,只是她对这些却不感兴趣,无心坐在那里和芈姝一起挑选,寻了个借口便站起来慢慢走动,不知不觉走到兵器架边。
芈月顺手拿起架子上的一把剑,抽出来只见寒光凌凌,见上面两个小字“干将”不由地念出声来,她身后自然也有方府的小内侍跟随侍候着,见状忙笑道:“九公主真有眼力,此便是大名鼎鼎的‘干将’剑,旁边那把就是‘莫邪’剑。据说是先庄王的时候得到五金之精,召大匠干将铸剑,干将却无法将这五金之精镕化,干将之妻莫邪为助夫婿铸剑而跳入铸剑炉中,于是铸成这两把剑,剑成之日干将自刎而殉妻,因此这两把剑,雄名干将,雌名莫邪。先庄王得此双剑,终成霸业。”
芈月看着手中双剑,心中不禁暗叹,王图霸业便又如何,千百年后,或许世人已经不记得庄王,但是此剑永留于世,这干将莫邪的爱情,才会永留于世。天下名剑虽多,却唯有干将莫邪之名最盛,这皆因为有这一段情之所钟,生死与共的感人之情罢了。她转头看着芈姝被簇拥于珠宝堆中,她将会成为一国之母,可是自己却将嫁与黄歇。或者她的富贵胜过自己,但是自己与黄歇的幸福,却是一定会胜过她的。
只要、只要她能够脱离了这里,脱离了这个困局,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就将结束。
见芈月放下干将,小内侍忙引着她到了前面,又介绍道:“公主,那是穿杨弓,是当年神射手养由基用过的弓箭,旁边那个是七层弓,是与养由基齐名的潘党所用之弓……”
芈月只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小内侍见她对弓箭不感兴趣,便以为她只喜欢名剑,忙又引着她去了剑架处,继续介绍道:“公主,这是越国大匠欧治子所铸的龙渊剑,当日风胡子前去越国寻访欧治子,铸了三把剑,一名工布、一名龙渊、一名太阿,如今太阿剑在大王身上佩着呢,所以这里存的是工布和龙渊。”
这些旷世名剑,若到了外头,当叫举世皆狂,但于这平府之内,不过又是楚国的一件私藏罢了。芈月走过,却看到两处剑架摆设有些不同,当下又拿起一把剑,却见上面的篆字与楚国常用之字有些不同,端详半晌,估摸着字形念着道:“越王勾践,自作用剑。”
小内侍欲介绍道:“公主,这是……”
芈月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这是越王勾践之剑。”
小内侍陪笑道:“公主好见识,这越王勾践剑旁边,就是吴王夫差剑。”
芈月一手持着勾践剑,一手拿起夫差剑,念着上面的字道:“‘攻吴王夫差自作其元用’”心中暗忖,果然是夫差剑。她手握着双剑,想着吴王夫差,越王勾践,昔日的两个霸主,顿一顿足便能够叫列国震动。但如今身死国灭,曾经用过的佩剑却落入此间。她看着自己左手持夫差剑,右手持勾践剑,闭目心中默祷,剑器有灵,当能佑她倚着两位霸主之气,破此之困局。
祷完,她睁开眼睛,双手朝着前方架子轻轻一劈,便见这架子劈成三截,眼见那架子轰倒,小内侍险些哭了出来,芈月却是心情大好,将两把剑挂了回去,转头回了芈姝处。
芈姝虽说是来挑选嫁妆的,但公主一应有的各式青铜器、玉器、珠宝等皆已经由内小臣择定,楚威后又添加了许多,实不用她亲自操心。她来,不过是挑些自己喜欢的小物件罢了。
方府的珍藏虽然惊人,但芈姝从小是见惯这些的,这些东西在别人眼中再珍奇,于她来说亦只是平平,只挑着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此时见芈月回来了,便招手令她来看自己方才挑出来的东西。
芈月看她挑了半晌,果然只是一些随心所欲的小物件罢了,那一对的青玉羽觞的云雷纹别致些;这一套犀角杯是别国所无的;再挑了一套与和氏璧同一块玉料所制的玉组佩,一颗据说只比隋侯珠略逊的夜明珠,又有据说是从极西之地来的蜻蜓眼串珠,还有金银铜铁犀玉琉错八种质材做成八组带钩等等。
挑完了以后,诸人便回了高唐台,芈姝便呼今日累着了,芈月见她如此,便主动对她道:“阿姊,那明日去平府挑选书目,阿姊可有设想?”
平府便是楚宫的藏书库,是比方府更重要的地方。珠宝器物,不过是身外之物,但一个国家的传承、文化、历史,却是自它的藏书中来。楚国立国甚久,中间也经历无数波折,甚至数番迁都,但上至君王下至士人,逃难的时候珠宝可以不带,这书简是不能不带的。
楚国与秦国虽然都是五国眼中的蛮夷,但楚国毕竟历史悠久,数百年来能人才俊无数,灭国甚多,这些书简礼器自是远胜秦国。她要嫁与一国之君,这嫁妆中珍宝珠玉都是寻常,最能拿得出手的却是礼器和书简。
只是这书简礼器的准备,原是最繁琐不过,芈姝一听,便捂着头呼道:“还要挑书啊,嗯,我头疼,我不去了。”
芈月微笑道:“那阿姊让谁去挑呢?”
芈姝忽然眼睛一亮,拉住了芈月的手,道:“好妹妹,你替我挑选吧。”
芈月微一犹豫,芈姝见状,忙许了许多好处,硬是赖着要她替自己去挑书,芈月正中下怀,假意推辞几句,便答应了。
她既然准备此番离开,再不回来,要与黄歇远走天涯,那么她自然也要为自己准备一份嫁妆——芈姝的嫁妆是方府的珍宝,芈月给自己备的嫁妆,却是楚宫藏书库“平府”内的藏书。
芈月得了芈姝的话,便来到平府,对内宰道:“大王这次赐百卷书简给阿姊作为嫁妆,内宰列出的书目却不甚合意,所以阿姊才要我亲自来挑选。”
这平府的内宰自恃主管书籍,便有些傲气,听了此言虽然态度上仍算恭敬,但话语中却含着骨头,笑道:“九公主容禀,小臣这些书籍是知道给两位公主作陪嫁之用,岂敢慢怠。只是两位公主有所不知,书籍乃国之重器,有些在我楚国都是孤本,这些孤本,自然是不能作陪嫁之用。能给公主陪嫁之用的书籍,至少得是副本,要不然公主这一陪嫁走,咱们楚国不是少一份典籍了吗?只是……唉小臣这些年一直在禀报,这平府之中的竹简已经多年没有大整理了,许多书简都只剩了孤本,所以抄录铭刻出来的典籍自然就不够齐全。这临时哪里找得出来这么多的副本,所以公主自然就不合意了。”
当时的书籍,多为竹简,甚至还有更远的石器、铜器、铁鼎上刻的铭文,且竹简大部份还是刀刻,自然不如后世这般可以复制,而是多半就只有一份孤本。平府之中书籍虽多,但是却不好将属于楚国的孤本让公主当嫁妆送出去。且这内宰还有些泥古不化,认为要收存入库传之后世的竹简,必须要用刀刻方能够保存长久,墨写的书卷,遇水变糊,实不堪长久存放。这样一来,自然副本就更少了。
芈月反问道:“平府之中的典籍无人抄录铭刻,岂不是你内宰的过失,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现在倒来哭穷。”
见芈月这样一问,内宰便露出一副苦相来:“公主,臣这平府人手缺少啊,不止抄录副本的事没有人做,有些陈年的书卷编绳脱落、字迹模糊,近年来的书简无人采集征收,先王上次破越的时候得到的书卷到现在也没来得及整理入册……”
芈月诧异地问:“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无人整理?”
内宰道:“小臣主事平府,年年求告,这些书简十分珍贵,若无朝中大臣主事其事,分派编修,召集士子们抄录备案,光是小臣手底下的杂役,怎么敢动这些典籍啊。”
芈月闻言,心中已经明白,当时士人习六艺,于内管辖封地、于外征战杀伐、于上辅佐君王、于下临民抚政,并不似后世那样职能清楚,文臣分辖。楚威王晚年征战甚多,楚王槐继位后昭阳又更注重征伐和外交,朝中上下自然对于整理平府书籍这种事的关注就少了。
她虽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原因,却不会应和那内宰,便道:“虽是如此,但我却不信,连点稍齐整的抄本书目也整理不出来,想是你们偷懒的缘故。所以阿姊让我来看看,我既来了,便要亲自看一番才是。”
那内宰无奈,只得引着芈月在平府里头一一看着,自己亲自引道介绍:“九公主,这一排是吴国的史籍,这是越国的史籍,这是孙子兵法全卷……”
芈月驻足,诧异地问道:“孙子兵法?”此时列国征战,好的兵法常是国之重器,她只道兵法这种东西应该是国君或者令尹私藏,不想宫中书库竟也有?
内宰忙解释道:“是,这可是当今世上唯一一套全本十三卷的孙子兵法,当年孙武在吴国练兵,并著此兵法,被吴王阖闾收藏于吴宫。后来孙武离开吴国,有些断简残篇倒流于外间,可这全套却只在吴宫之中。后来越王勾践灭了吴国,这套孙子兵法又入了越国,直到先王灭越,才又收入宫中。先王时曾经叫人刻录一套收在书房,这套原籍便还存在平府。”
芈月心潮激荡,这套书籍,实是比任何嫁妆都来得有用得多。当下拿起一卷孙子兵法,翻开竹简轻轻念着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看到这里,她的嘴角出了一丝笑容,她终于找到她要的东西了。
当下芈月故作不知,只挑了一大堆书简,说是要拿去给八公主看,那内宰苦着一张脸心中不愿,怎奈八公主得宠,却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要什么,还能怎么办?却只咬死了孤本是断断不可作为嫁妆带到秦国去的,否则他便要一头撞死。
芈月只得列了清单给他,表示八公主若是看中,便派人抄录副本,那内宰只得允了。
他却不知,夜深人静,芈月便已经悄悄把许多孤本抄录下来了。
她与黄歇,将来是要去列国的,手中的知识越多,立足的本钱才越多。
黄歇同他说,他们首先会去齐国,齐国人才鼎盛,那里有稷下学宫,召集天下有才之士。孟子、荀子、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等人都在那里,有上千人在那里讲学论术。
孤灯上,芈月抄写着书卷,然而她并不孤单,在她抄着书卷的时候,她想象着仿佛旁边就坐着黄歇,在对她神彩飞扬地说:“皎皎,我们先去齐国,那里既可以安身立命,也可以结交天下名士……如果在齐国呆厌了,我们就去游历天下。去泰山、嵩山、恒山、华山、衡山,看遍五岳;我听说燕国以北,有终年积雪长白之山;昆仑以西,有西王母之国是仙人所居地;我还听说东海之上,有蓬莱仙山……我们要踏遍山川河岳,看尽世间美景……”
芈月搁笔,轻抚着腰间黄歇所赠的玉佩,想象着将来两人共游天下,看尽世间的景象,不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