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完结

  现在回忆起来,易微婉还能对灯发誓,汤毅凡这欠收拾的是把她夹在胳肢窝里夹出了浴室,然后直接把她撂在了床上。changkanshu.他也不说找人来清理她那摊杰作,就坐在床边,背对着她,开始抽烟。

  “有话就说,您沉默个什么劲啊!”她还故意激他,“好啦,您也别心疼钱,我自己赔偿就是啦。”

  汤毅凡果然就被激火了,噌地站起来,拾起手边一杯子,提起来就朝着她头顶墙上的那画框砸过去了。她吓得用被子蒙头,她百分百地确定,他是瞄准她的脑袋来砸的,只不过手偏了。幸好,碎玻璃没喷溅。她还特搞笑地从被里钻出来,回头看了看,觉得那画框比她砸的东西全加起来都值钱。

  她咽了口口水。

  “……这个我也赔。”

  汤毅凡冷笑:“对,我是心疼钱!我靠!我真太心疼钱了!”他再一抬手,把小圆桌给掀了,瓷杯登时就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易微婉,打今儿起,我要再心疼你一次,我不得好死!”

  直到睡觉,他俩谁也没再说一句话,但总归是她先认输。她蹑手蹑脚地爬到他旁边,软绵绵地叫了声毅凡。这位爷冷脸一张,叫她回她那边儿睡去。她也没办法了。

  第二天,她睡到很晚才睁眼。她知道床那边那家伙起得比较早,因为要叫客房部来打扫残骸。她一心装死,磨蹭到夕阳落山才起床。她依旧不能出去,于是就在房间里吃饭。汤毅凡好像消了不少气,至少面色比较温柔。她吃煎蛋,照例蛋黄丢给他。吃完饭,她看电视,他在一边翻报纸。她捅捅他:“你今晚不出去吗?”

  他眼睛不离报纸:“我好像没说过咱俩可以说话吧?”

  “拜托您,快着点,滚出我的视线吧。”

  汤毅凡终于装不下去了,鸡皮酸脸地揉了报纸:“易微婉,我居然忍得了你。你说我是得有多爱你。”

  [“爱你”这种话,拜托要在一个可以当真的环境里面说啊。]

  如果你来过拉斯维加斯,那么一定要住bellagio,一定要住顶层。这家酒店最负盛名的巨型音乐喷泉就会在你的眼前,凿穿星穹,与月同辉。你能想象吗?一座喷泉,水柱竟可飙至那么高的天空,高过酒店大楼。无数游客围在水池周围,而他和她,在顶层套房俯瞰下去,水刃就像一排滑翔机,振翅起飞;又很像一个巨型的生日蛋糕,立着根根蜡烛,火苗舞蹈。

  微婉沉醉在这水景中,毅凡却在看表。在似乎等到某一个计划好的钟点时,他拉起她的手,飞奔到电梯中。

  她什么也不想,就跟着他跑。

  身边擦过酒店安保阻拦的声音:“先生,你们不能走到那里去,这是被禁止的……”

  后来微婉知道,喷泉是每半个小时一轮。毅凡拖她进去的时候,已经临近结束,因此水柱不强,不然他们会被强力水枪削成好几片。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尖叫了,但伴着大笑,因为她看到他也霎时成了个水人儿。水流喷射中,她听到他的声音。

  “许个愿!快!”

  她就那么吼回去:“你以后少气我点!”

  不过,她在心里说的是,毅凡啊,我再也不气你了。

  再也不了。

  水波散去,四下宁静。上一秒还有那么多游客,现在,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像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熄,她的愿望已经许下。在幸运符的力量下,她相信会实现。

  她大笑着拥抱了他,两人全身都是湿的。她真开心,不管在疯狂之前、疯狂之间,还是在疯狂之后,都有他陪着,从抱着她的那双手的力度来看,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是彼此的人,不论你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关系,他们就是真真切切地,属于彼此的两个人。

  当你遇到这样一个人,你会知道。

  她就知道。

  “汤先生,我必须请您马上出来。”

  不远处,在一众保安陪伴下的黑发女士,是bellagio国际大客户部的总经理darlenefitzgerald。相信她已经快要抓狂了,因为下一轮喷泉开始的时候会出人命的。毅凡笑,摇头,微婉也笑,当汤毅凡这个人孩子气的时候,你是没办法不被感染的。

  黑发女士无可奈何,索性也走下水池。到了这两人面前,她压低声音,央求毅凡:“stephan,我说真的,你想让我被炒吗?”

  “真抱歉darlene,”毅凡潇洒地擦了把脸上的水,“不过我家宝贝今天过生日。”

  darlene仰天长叹后,转向微婉:“vivien,看在上帝的分上,帮帮忙!”

  总经理d女士是汤毅凡的校友,也是他的好朋友。微婉一直觉得,她对他有点意思。那天晚上,他们赖了很久后终于走出了那个该死的喷泉池。游客们会记住拉斯维加斯bellagio酒店历史上唯一一次的喷泉停喷。

  微婉对毅凡说:“我觉得darlene挺喜欢你。”

  “那不好意思,我这辈子就只喜欢一个人。”

  “谁?”

  “你啊。”

  “行了行了,”她笑着拍了他一下,“我关心您嘛,您老拿我开玩笑。darlene真的很漂亮哦,不比您那些莺莺燕燕差。”

  “……瞧瞧,我说真话,您老不信。”

  那是他们的拉斯维加斯之行,她和他一起过的最刺激的生日。

  在她来到巴黎之前,她和毅凡计划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台北。这次不会像去拉斯维加斯,不会是他本来有公干,又死活不想在她生日时撇下她,才仓促选定了地点。他们不会住晶华或君悦,而是lemeridien,但还是会去六福皇宫吃丹耶澧的。他们要去泡温泉和去海边,还要吃路边摊。她会陪他去欣赏远雄u-park,他对这个楼盘的建筑概念和运作概念赞不绝口。作为回报,他会陪她去fifi茶酒沙龙,她和酒肉姐妹们聊鞋子和包包的时候,他至少可以对着仁爱路的林荫大道打个盹。

  他们计划了很久的台北之旅,被她突然的留学打断。其实她仍有暑假,可她也不会假装没有其他事情,让他们之间尴尬疏远,总之后来他们再没提起这回事。

  如今,在她二十三岁生日的当天,她学成回国前的最后一个生日,他将台北打包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知道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这场旅行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7

  幸而她还有真正的朋友,怡风赠了她一幅亲手作的画——《漂浮的假象》。怡风是很出色的画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选择读文学是因为她生来就知道怎么画画。这是事实,怡风在念中学时,就已经得过国际级的美术奖项,而如今她却走上了写作的道路,但对于有艺术天赋的人来说,门门科目都是互通的。

  微婉想起小时她曾被迫参加过一个画展,画展上全是这种假象的作品。艺术家高超地展现一些视觉误差。完全等长的线条可以在轨迹下看起来一长一短;盯住黑白圆圈足够长的时间,你会觉得它们在转动;盯住毫无意义的色彩组图三十秒,猛地转头看白墙,你会发现上面有完美的鬼脸形状;还有一幅作品,近看是爱因斯坦,远看是玛丽莲·梦露,真是性感的科学;或者,画中的人在爬一节阶梯,脸上露出虔诚而有希望的神情,看画的人却很清楚地发现,这些阶梯只是魔比斯环一样首尾相接的怪物。

  怡风所画的漂浮假象,便是这没有出口的阶梯。她对色彩的应用让这样一幅画透着诡谲的梦幻,黄的渐变中心却透出蓝的光源,盯久了,画面便动起来。微婉不免怀疑这是种讽刺的反转,一般人会用深蓝色代表毫无希望的夜海,金黄色则是希望的灯塔光源。

  怡风随后打来电话,兴致勃勃地想要听取朋友对她新作的看法:“这颜色怎样?有没有觉得,光色在远离,蓝色在漫延?”

  微婉没有回答,她仍然盯住面露希望的炭笔小人儿,她只想知道他们在前方看见了什么。

  [我们是否决定,喜高兴日?]

  把所有东西留在了阿泰内广场,微婉低头回公寓去,正好在楼下撞见提着很多装满无数塑料袋的针织购物袋的陆盛。他说:“两个小时后过来吃饭。”

  两个小时后,他将一个纸做的皇冠戴在她头上,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他的礼物是只在家乐福里面买来的床头灯。在法国的超市系统里,家乐福其实处于顶端,是比较昂贵的一类超市。他为她的生日,破格提升了档次。

  “床头灯!”她笑逐颜开,拥抱了他一下,“这是最好的礼物!”

  他安静地吃饭,她抱过来的时候,他则侧身把筷子碗错开了几厘米:“我本来想好的生日礼物是智商,可惜没有哪家店卖这个。”

  “那我很高兴你选了第二好的礼物!”她拍拍他的肩,“其实你能给我过生日我就很开心了。肯定是上次我填奖学金申请表格时,你偷偷看到记下了对不对?你真可爱!”

  “……对。”

  陆盛不动声色地吃他的宫保鸡丁,一副“随便你说”的样子。微婉知道他就是这样,哈哈一笑,将床头灯放在一边,坐回椅中,也大快朵颐起来。

  从小到大,尽管生日礼物并不能让她感到开心,但她依然喜欢过生日,因为“生日”也是她的幸运符之一。只要有幸运符在,事情就不会变坏。她开心地告诉陆盛关于幸运符的事情,后者却出乎她的意料,没有嘲笑她智商低或孩子气。相反,他吃饭的手停住了,他沉默在那里良久。

  她很忐忑:“如果你觉得很幼稚,可以说出来的,没关系。”她好脾气地笑着,“幸运符这件事,我从小就喜欢跟身边的人说,但他们都不理我。可他们越不理解,我就越坚信,这是上天赐予给我自己一个人的宝贝,我不用跟谁分……”

  “我更喜欢过年。”

  他突然就回魂了,好像刚才的短路根本没发生过,他自自然然地吃着饭。

  这次换易微婉呆住了。

  他继续:“……生日,过年,午后人不太多的公交车,不能是地铁,没有光。不喜欢旅行,但喜欢飞行。起飞的那一刻,惯性会把你向后抛,但你紧贴着椅背,就很安全。”他慢条斯理地说完这些,“他们不懂,是他们的损失。”

  微婉定睛看他,感动得想哭。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都知道?”

  “一出生就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陆盛耸耸肩,好像这并不重要,“那些不相信幸运符的人,居然也能生活下去。”

  他显然没意识到这听起来有多么奇怪,对他这样一个人来说,这样的话有多奇怪。他很快就会意识到了,因为他发现,易微婉同学正用一种把玩般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趣他。

  他这才发现说出的话收不回来了。

  “快点吃,楼下还有其他人等着祝你生日快乐。”

  易微婉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打蜜糖色皮肤的小伙计,在八月五日这一天,在燥热潮湿的空气里,用带口音的法语为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生日快乐歌在不同的国家都是相同的曲调,最神奇的是,每种语言的“生日快乐”,都能完美地合进它,音节不多不少。

  “试着让他们学用中文唱,没成功。”陆盛在她右边不满地嘟囔,“能说什么呢?汉语、政治和数学——智商准入制。”

  知道被他嘲笑智商的不止她一人,微婉从内而外地舒服。

  一曲歌毕,为首的高个子男孩面带羞涩地微笑,握了握她的手。她认得他,知道他的名字大概叫amzar或什么,他曾经帮陆盛将在超市采购的杂货搬到楼上,在走廊里大肆炫耀刚刚在地铁抢来的iphone。陆盛曾严肃地说,任何一个伟大的政治家,都必须擅长拉拢那些真正一无所有的人,因为他们才有最纯粹的勇气。她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政治家,还是黑帮老大。

  “真太谢谢你们了,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为我唱生日歌。”她满怀真诚地感激道。

  阿拉伯男孩耸耸肩,拨开额前的发卷,手有点抖。

  “sam要我确保所有人都来这儿,他要我们记住你的脸。”有他们罩着她,她在巴黎就不会被抢劫了。

  “哇哦,这可绝对是殊荣!”

  微婉对陆盛做个鬼脸,后者装作没有看见,面无表情地走了。她目送他回楼上,刚要跟着回去,目光瞥见转角迅速驶来的乌黑闪亮的东西,定住了。

  车子停下,上了年纪的白人款款走出,anderson&sheppard定制西服在这片街区中非常不协调。

  安东尼面对眼前的一幕撇着嘴,表情很不屑。

  “这些是什么人?”

  孩子们赞叹着涌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在阿斯顿马丁身上摸来摸去,胆子大的正拉扯着阿泰内广场的滑稽小旗子。司机大声喝令他们走开,数次未果,他气急败坏地露出别在腰间的另一件小巧得多的乌黑闪亮的东西,企图吓走他们。amzar立马怒了,满嘴臭骂起来。微婉没有听清,但听到“你以为我没有吗?你想看看我的吗?想吗”时,她觉得事情大概不妙了。

  她飞速跳上车,一手将老人拉进来,关了车门,勒令司机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