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藤原寺初九半夜三更一通电话,硬生生把刚刚结束一天辛苦工作的劳模大人拽出了温暖的被窝。她顶着琴酒恨不得暴起杀人的目光,淡定地拿出u盘,将资料导入电脑,嘴上还不忘熟练地顺毛道:“关于卧底,我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银发青年闻言,轻哼一声,阴郁的神色终于多云转晴,算是不再那么难看。
“简单说说吧。联络机应该是在那次和基安蒂一起执行的任务中,被那个奇怪的女人偷走了,但几天后,它重新回到了我的屋子里——以被毁坏的姿态。所以,一定是有人在我离开安全屋时,把它送了回来。”
苦杏酒拿出被透明密封袋封装着的破烂手机,神色玩味,笑道:“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这一点我可以确定。设身处地地想想,陷害者原本的计划,应当是让我在安全屋内作为替罪羊就地伏诛,不留一丝翻盘的余地——既然这样,为了完全抹消掉陷害者的身影,自然不能留下类似撬锁的疑点。不过嘛,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我还能活到现在。”
琴酒眼神一动,敏锐地捕捉到那个不同寻常的称呼词:“他们?”
老鼠难道还不止一只?
“哎呀,这个嘛……”
苦杏酒察觉到他的意思,一时语结,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泛指而已,就目前而言,我也只有一个怀疑对象,不用多想。”
嘴上说着“不要多想”,但她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
依着琴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处事原则,不管他内心暗戳戳对谁有了怀疑,都是在内耗组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终都是她喜闻乐见的结果。
初九清了清嗓,继续说道:“至于安全屋的钥匙,我只给了苏格兰,虽然不排除有其他人通过某种途径拿到它的可能,但我还是首先去调查了他,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藤原寺初九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暗光。
“他啊,和长野县一位有名的刑警……”
她指尖在键盘上轻轻一按,“咔哒”一声,一张蓝底的证件照跃然而上:“不管怎么看,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吧?”
琴酒的呼吸倏地一顿。
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面容冷峻,眼神犀利,乍一看和温柔款的苏格兰气质南辕北辙、相差甚大,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帅哥,细看下来,却能发现两人五官上的确有许多神似之处。
他看着那张照片,回想起苏格兰顺利进入组织、一路晋升的这些日子,眼尾不禁溢出几分冷意:“我会查证。”
如果苦杏酒所言属实,那么不仅是苏格兰,还有情报部那些负责核查新人背景的饭桶……
“等等。”
苦杏酒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他渐渐危险的思路:“……你真的只是打算去查证的吗?”
琴酒:“?”
她幽幽开口:“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准备好掏枪了?”
琴酒:“……”
“不管你原来怎么想。”她合上电脑,要求道:“至少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原因?”琴酒没立刻说是否同意,而是似乎有些疑惑地挑起了眉。但初九觉得他心里应该是清楚的。boss对她的要求是查清真相,而不仅仅是抓出老鼠,甚至说,比起老鼠,他明显更关心这起事件中,“鬼女”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既然这样,苏格兰当然要留着钓大鱼。
“调查苏格兰威士忌详细背景时,我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只能暂且收手了——所以现在,我需要你帮个小忙。”
兴许是怕他拒绝,苦杏酒几乎在下一秒就搬出了boss,把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得志情态学了个十成像:“gin,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全力协助我。”
琴酒不悦地眯起眼:“不是说让你有需要就去找波本的吗?”
“我前两天的确找过他一次。”
苦杏酒摊手,道:“但这家伙本就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可爱后辈,跟我的关系也说不上好,虽然没有明着拒绝我的命令,行动上却摸鱼摸得毫不含糊。与其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督促他认真做事上,倒不如直接来找你帮忙,毕竟,我可是只有一周的时间。”
她掰了掰手指头,纠正道:“现在只剩四天左右。嗯……也说不定是两天不到。”
老板嘴里的一周,谁知道是不是单指工作日呢?这东西的最终解释权可不在她手里。
琴酒嗤笑一声,倒也没有落井下石。
苏格兰的确不好查。
他的那一份假资料做得很完美,真假参半、详略得当,一眼看去,确实真伪难辨。
但这并不是最棘手的。
苦杏酒查到的资料已经足以证明他卧底的身份,但仅凭这些,还远远无法顺藤摸瓜探查到更深层次的秘密——苏格兰与“鬼女”究竟是何关系?她在这起事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的立场……究竟偏向何方?
起初,组织认为,尽管藤原寺初九有着就读于警校一年的履历,却并不意味着她的立场就已经完全归属于日本警方。也算是他们“以己度人”,但不管是谁拥有了那等绝对寿命与力量,世俗常理、善恶对错都不可能再那么简单地束缚住他——在某一方面拥有超常能力之人,必然容易心生傲气,超脱世外,简单而言,就是会平等地看不起不如自己的每一个人。
况且,就樱桃酒对她的描述来看,这位似乎也的确像是一位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旁观者,大概面对许多事都并不喜欢参与其中,这对组织而言无疑是有利的,毕竟没人想与这样一位未知且强大的非人之物为敌。
也因此,组织对她的态度一直是秉承着能不敌对就不敌对,平和且“友善”居多的。
可惜仅此一役,她的立场陡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组织突然发现,他们对藤原寺初九的所有推测都过于主观,也太过想当然——他们既以人之常理来推测她,又以非人之心来揣度她,这自相矛盾的推理自然得不出一个真正正确的结论。
以至于现在,确定她的真实立场、确定组织今后对她该采用什么态度、什么手段,就变得尤为重要。
“你想怎么做?”琴酒语调有些古怪地问道。
“很简单。”
苦杏酒没有察觉到不对,轻描淡写地说:“既然直接查查不到结果,不如就从其他方面入手。”
“’藤原寺初九‘的所有情报几乎都是公开透明的,她和日本警方交集最多的,无疑就是就读于警校的那一年。所以,合理推测,苏格兰应当也曾是警校的学生,并与她在那里相识。”
“这其实是最好的情况。”
她语气忍不住染上些兴奋:“产屋敷宅那一次就可以看出来,藤原寺初九很在意身边的人,如果苏格兰是凭借自己和她之间的交情得到了她的帮助,那就代表组织还不必和她撕……”
“月野优。”
琴酒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他很少越过代号,连名带姓地直接叫她,以至于初九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愣了一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断,于是下意识眼珠一转,就落在了琴酒脸上,想通过他的神态去揣摩原因。
紧接着,藤原寺初九猝不及防撞入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深绿色眼眸里。
几乎是一瞬间,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就疯狂地叫嚣起来。她清晰地感觉到,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这一刻进入应激状态,一边驱使着她准备逃离,一边令她下意识想要做出备战的状态,手心里隐藏在血液中的鬼藤都蠢蠢欲动,随时就要冲出来绞断眼前男人的脖颈。
琴酒对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可是为什么?
初九握着木椅一侧的手暗暗使劲儿,压下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要窜起来的本能,仔仔细细回忆起自己从和他见面开始的每一处细节,却怎么都察觉不到哪里出了问题。她只能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问道:“琴酒,你这是什么意思?”
银发男人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架腿而坐,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个似乎无比闲适且放松的姿态,却比从前他拿木仓指着她时都更让她感觉到有压迫感。
初九突然发觉自己错在了哪里。她一直都把琴酒当成组织手里的一把刀,一杆木仓,武器是不需要思考的,它们锋利无比,却永远只能指向主人命令的方向。然而琴酒并非如此,他更像一只危险的野兽,组织只是给他套上了一个项圈,遇敌之时再将他放出,而这只聪明的野兽从不需要他人指挥,他本身就有着独一无二的敏锐直觉,与堪称可怕的行动力——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组织一堆神经病里脱颖而出,得到现在这样说一不二的权力。
她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慢慢响起,像是不紧不慢对着犯人念出处刑词的中世纪贵族:“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急着脱离目前的困境、急着证明自己的结论、急着更快爬到金字塔顶端、接触到组织的权利中心……
急着让所有事情随她的安排而发展,引导组织对苏格兰、对藤原寺初九的认知朝她准备的方向而演变。
藤原寺初九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耳边倏然响起。
她对自己说:初九,你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