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时节。
常开不败的紫藤花围着清冷的墓园,像一道深紫色的屏风,微风拂过,带起一阵纷纷扬扬的花雨,打着旋儿落在潺潺的溪水上,悠悠然顺着小溪飘向远方。
我依靠在冰冷的墓碑旁,眯着眼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生锈的日轮刀。
一朝醒来,物是人非。
无限城一战前夕,为了避免决战中鬼舞辻无惨趁机吃掉祢豆子,真正进化成不怕阳光的鬼,主公做出了不让她参与决战的决定。但无惨疑心极重,没有足够的诱饵,又不能确定他会应战,于是便只能让与祢豆子身形相似,又同样有一头及腰黑色长发的我携带祢豆子的血包,扮成祢豆子作为诱饵出现。
我其实知道,这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无限城出世,鸣女必定会将我和鬼舞辻无惨传送得极近,届时,无论我是真货假货,只要无惨恢复过来,都会先一口吞了我。
但我依旧在主公温和地问我是否愿意成为诱饵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来自更高纬的世界。在十七岁那年,不幸地被大楼旁突然倒塌的广告牌砸死后,我发现自己意外地重生到了一部名为《鬼灭の刃》的漫画中。
彼时年轻气盛的我怀着一颗名为热血实为中二的心,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鬼杀队。
来都来了,当然要踢掉小哥哥小姐姐的便当啊!——我这样想着。
但从小在和平的国度长大,拿过最锋利的武器就是菜刀的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场穿越来得太轻易,让我一直都没什么实感,所以直到真正对上鬼为止,我都是怀着一种天真可笑的想法,认为只需要像漫画中炭治郎他们一样,轻轻挥下一刀,砍下一个非人之物的头颅就好,这没什么难的。
可真正步入战场后,我却连刀都差点拿不稳。
就像我们总在电视里看到刀枪、鲜血、死人,总觉得这好像也没有多可怕,但只有真正见到了,才会知道,在社会主义下长大的我们,根本无法承受那些东西。
在知道他们都是由人转变而来的不幸存在后,我根本无法越过心里那道坎。
如果不是因为恰好和靖兔在同一届的新生选拔中,我大概早已经葬身在了藤袭山上。
我的天资实在平平,在加入鬼杀队的前几年,比起杀鬼救人的剑士,我更多的是担任着一个预言家的角色——救下香奈惠、有一郎、匡近……我只是作出预告,在验证了预言的真实性后,部署有主公、救人有蝶屋,我确实也没起到什么其他作用。
而后,由于香奈惠在和上弦之二童磨一战中伤及根基,就干脆隐于后方,专心呆在蝶屋救扶伤患和教导我呼吸法。多亏有她倾囊相授,我才得以在炭治郎加入鬼杀队的前一年,继任了花柱之位。
那几年,我的心性得到了很大提升。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再迟几年来到这个世界,在我再成熟一点、没有那么多少年意气的时候,我可能就不会加入鬼杀队了。
也幸好没有如果。
在我的预告下,众多有天分有能力的剑士都活了下来,这一代的鬼杀队,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我知晓最后的结局早已注定,鬼舞辻无惨必将伏诛。我只是想着,也许无限城大战的伤亡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也许那之后,伊黑先生会和小蜜璃表明心意,不死川兄弟也可以解开心结,香奈惠、忍还有香奈乎她们依旧生活在一起,时不时可以去宇髓先生家蹭蹭饭,还有炼狱大哥、行冥先生、无一郎……
只是没有我而已。
只是没有我而已。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蜷缩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窗外明亮皎洁的月亮,泣不成声。
来到鬼杀队的这几年,我学会了太多太多。我害怕死亡,没有办法像年少时那样一腔孤勇,却也没办法丢下属于我身为柱的责任,狼狈求生。
只不过我独独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道是鸣女脑子抽风了还是怎么的,我居然没被传送到鬼舞辻无惨身边,而是和忍一起对上了上弦之二童磨。
嘛,虽然可能鬼舞辻无惨是打算先让童磨把我打残再来享用,但不得不说,这一举措给了我拖延了不少时间。
也让我选择了自己的死法。
我飞身而上,替忍挡掉了一根疾刺而来的巨大冰柱——神奇的是,虽然头天晚上我哭得肝肠寸断,害怕得死去活来,但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我竟然反倒冷静了下来。我当时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下我肯定是忍心里最帅的柱了。
童磨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自己这一冰戳子直接把无惨要的人给戳了个半死,但比起我,他明显对忍更有兴趣,便直接施了个血鬼术把我冻了起来,然后笑眯眯地接着跟忍周旋去了。
被封上的最后一秒,我看见门帘处,香奈乎目眦欲裂地朝我奔来。
“初九姐姐——!”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她叫我,可惜也是最后一次了。
不过香奈乎来了,伊之助也就该到了,忍这一次,大概能好好活下来了。
……
但我又醒来了,还是在自己的棺材里。
而且我不仅没死,还鬼化了。
我愣愣地看了自己锋利的指甲老半响,才伸手把棺材开了个大洞,又哼哧哼哧地拿着那把用来陪葬的、已经生锈了的日轮刀刨着土掀了自己的坟,从墓里爬了出来。
幸好这周围没有人,不然该让人家有心理阴影了。我苦中作乐地想到。
我仔细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大大的墓园,在我的墓旁,环绕着大大小小的坟堆,把我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央,我游走一番,发现那些坟堆前的墓碑上,都刻着熟悉的名字。
而且他们都是合葬的哎!
伊黑先生和小蜜璃葬在一起,不死川兄弟葬在一起,香奈惠和忍葬在一起……哇,只有我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吗?!
我气呼呼来到自己墓前,挑剔地打量了一下碑文,发现上面除了我的名字和死亡日期,什么都没刻,但碑前放着一个木质的上锁了的小箱子。
我用刀把锁劈开,轻轻打开木箱。
却见里面静静地摆着一对同心结,一支翩翩欲飞的蝴蝶簪,一枚圆圆的硬币,一袋特意真空包装的荻饼,还有一枚水蓝色的剑穗……
我的眼泪顿时不争气地涌出,初醒时的茫然、发现变鬼后的惶恐、看见朋友们墓碑后的孤单……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化作晶莹的泪水,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
终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想过,大概是那时童磨刺穿我胸口的时候,一并刺穿了那袋血包,后来又将我冰了起来,阴差阳错间,让我吸收了祢豆子的血液,化成了鬼。
如今我在阳光下亦不觉痛苦,闻着紫藤花幽幽的香味也不觉恶心,我成为了无惨做梦都想成为的究极生物,却没了和这世间所有的联系。
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我在阳光下痛哭失声。
-
大概在墓地呆了三四天左右,我被扫墓的人发现了。
到底是被我这一身古董装和腹处已经干涸了血迹吓到了,他完全不听我解释,直接把手上的扫帚往我这边一扔,只留给我一个惊恐的后脑勺,狂奔而去。
其实我也想拾掇得干干净净地见人,但条件不允许啊。
面对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个可交流生物的消失,我并不着急——从醒来时就知道了,既然这儿是鬼杀队队员们的合葬之所,那么会年年派人来扫墓、保持整个墓园干净整洁的,大概率是主公的后人吧。
等这位扫墓者将所见所闻告知他,他自然会来见我。
我等了没多久,果然等来了人。
在这里我不得不感叹一下遗传的恐怖之处了,从前见到炼狱大哥他们一家时就多有震撼,如今看到几乎与当年的主公一模一样的青年时,我依旧忍不住晃了晃神。
不,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他柔和地笑着,一双眼睛如夜里清凉的泉水,泠泠地闪着细碎的光芒,上半张脸也没了那些可怖的狰狞疤痕,是我从没见过的健康模样。
他穿着一身深紫的和服,直直立在我面前,像极了墓园外那些挺拔的紫藤花树。我听见他温和的声音:“你好,我是产屋敷佟哉。”
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加入鬼杀队的时候,看见主公被天音夫人搀出屋子,用他那双已经看不见了的、雾蒙蒙的灰眸,温柔地看向我,道:“你好,我的孩子(剑士)。”
“……我是不幸变为了鬼的花柱——藤原寺初九。”我眨眨眼,甩掉那些幻觉,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道。
“嗯,我知道。”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补充道:“鬼杀队与鬼王斗争的那千年历史,都有好好地记载在产屋敷一族的家书上。我们一直在等待着你的醒来。”
我迷茫地重复他的话:“等待我的醒来……?”
他点点头,道:“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一起来到了产屋敷大宅,时隔这么多年,这座大宅在那次爆炸后,又重建成了原来的模样。他把我安置在我们过去常常面见主公的那间屋子,屋子里林林总总摆着十来把日轮刀,和我那柄在岁月中锈迹斑斑的刀不同,它们都肉眼可见地被保养得很好,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他跪坐在我对面,将无限城大战后的一切娓娓道来。
蝶屋众人打算破冰将我下葬时,忍发现我胸口处的出血量不太正常,随即,她也想到了那枚被我置于胸口处的血包。童磨的冰留住了我的一丝生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也许祢豆子的血能将我转化为鬼,让我从漫漫长眠中醒来。
彼时珠世夫人也已经研发出了将鬼变回人的药剂,只要我能重新活过来,注射药剂后,我依然可以变回人类。
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提案,但大家也都知道,能不能真正变成鬼还难说,所以最后决定还是先埋了我,反正我要是真的活过来了,也能用手里的日轮刀自己刨土爬出来。
“但香奈惠小姐私底下拜托过祖父。”产屋敷佟哉说:“希望在你彻底安定下来后再将药剂交予你。”
“初九小姐,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真正热爱的事业,去遇到能温暖你今后整个人生的人们,在那一天到来后,我会将药剂交到你手中,在此之前,请勇敢的前进吧。”
请勇敢的前进吧。
——这是香奈惠留给我最真诚的期许,跨越百年,来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