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定北侯府的时候吗?”
“嗯。”常青点头,眼里有泪,模糊了眼睛,她快要看不清池修远的脸,只是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刺得眼生痛。
他瞳孔涣散,看着黑沉沉的天,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有微光在跳动。
“那时候你还很小,很瘦,一双手都被冻坏了,连名字都没有。”嗓音缓慢,他梦呓似的呢喃,无力又缥缈,“当时我便想,这个孩子,等她长大一些,我便教她用剑,若是资质不好,至少,也能护住你那双手。”
后来,他教她剑法,教她所有杀人与自保的本事。
他突然笑了:“事与愿违,你却资质极好,成了侯府最出色的剑客。”胸前钉着剑,他动不了,艰难地移动头,拉扯到了伤口,嘴里吐出许多许多的血,渗进了脖颈里。
他痴痴地望着,一字一字地问:“常青,如果我没教你剑术,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常青用力地摇头:“侯爷,没有如果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没有如果,此生,他胸口那把剑,便是他的结局,他想,还好,是死在了她的剑下。
“常青,你还怨我吗?”
常青哽了喉咙,一言不发。
瞳孔骤缩,毫无焦距,他已经看不清常青的样子了:“常、青,”嘴巴张张合合,血腥堵住了喉咙,“常青,不要……”抬起手,一点一点朝常青伸过去。
“不要怨我,不要记恨我……”
手,突然垂下,他缓缓合上了眸,躺在血色里,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月光映出了他眼角的晶莹,缓缓滑落,滴在冰冷冰冷的石子里。
他便这样撒手了,甚至没有抓住常青的手。
“远之。”
“远之。”
常青唤他,却毫无回应。远之,是他的字,整个定北侯府,除了他的家人,他只让常青这样喊她,而上一次她喊他远之,已经不记得是何时了,好像上一辈子那么久。
“远之。”
再也不会有人应她了,常青伸手,握住了他沾满了血的手,冰凉冰凉的温度。
常青伏在池修远身边,看着他胸口的剑:“我不怨你,也不记恨你,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她说:“两辈子太久了,我都忘了,只记得那年春天,你说,从今以后,我便唤作常青。”
“只记得那年在雪地里,你说你得了一把青铜古剑,要将它赠给我。”
只记得,他送她去大燕时,在常青树下,说,常青,活着回来。
其他记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远之。”
常青紧紧抓着他的手,轻轻抽泣。
“远之。”
“对不起。”
“对不起。”
前世今生,哪里错了,哪里不对,已无处追究,她只记得曾经有个少年,将她带回了定北侯府,免她漂泊无依,曾经有个少年,一招一招,教她练剑,为她种了满园的常青树。
他爱江山,只是,她知道,他一直都疼她惜她。
常青坐在地上,终于放声大哭。
燕惊鸿走过去,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常青。”拍着她的肩,红着眼哄她,“不哭了,不哭了。”
常青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他眼睛酸涩,心抽疼得厉害。
她抬起头看燕惊鸿,满脸的眼泪,她抓着他的衣袖,有些无助地拽紧:“惊鸿,是我杀了他,我用他送我的剑杀了他。”
可是他,到最后还是舍不得伤她。
常青哭着喊着:“这一世,是我负了他。”
燕惊鸿扶着她的肩,擦了擦她的眼泪:“没有,你没有负他,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莫要怪自己。”
怪他也好,他舍不得常青自我责怪。
常青用力地摇头,身子摇摇欲坠,她抱着肚子:“惊鸿,你抱抱我,我冷。”
燕惊鸿用披风裹住她的身子,紧紧揽入怀里:“常青,不哭,都结束了。”
“我们回家。”
“常青。”
常青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闭着双眼,温热的液体,滑进了脖颈里。
三天后,定北府的人,全数伏诛,北魏第一世家,就此没落,史书里再无篇章。
只是定北侯府未拆,满园常青树下,翻了新土,上面插着一把青铜剑。
燕史只记:大燕八十七年,九月,定北侯池修远殁。
常青昏睡了三天,燕惊鸿没有立刻归国,暂居在曾经的大燕质子府里。
“陛下。”林劲道,“定北侯的冰窖里,找到了所有暗卫的生死蛊,飞衡的也有,唯独没有皇后娘娘的。”
几乎定北府所有的暗卫都种下了生死蛊,唯独,没有找到常青的母蛊。
燕惊鸿沉默着,若有所思。
林劲又道:“属下这便再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