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只是淡淡而凝眸,不喜不怒着:“侯爷,我若踏出了这个门,也不再是定北侯的常青了。”眸光,无波无澜,她摇摇头,“回不来的。”
两世为细作,这个弃了她两次的定北侯府,她不要了,常青树依旧,只是,自此,再无定北府常青。
池修远久久不言。
“我只要你活着。”他握住常青的肩,字字都掷地有声,“待我权倾天下,便谁也不能左右你,常青,等我。”
待我权倾天下……
呵,终归是天下为先,她为后。
常青后退一步,沉着冷静极了,眼底云淡风轻得有些漠然,她道:“侯爷,世事难料,今日一别,便不遇归期。”
“常青。”
池修远下意识抬手去抓住常青的手,她却突然倾身,双膝跪地,瘦弱的背脊挺得笔直。她背着剑,一身黑色的袍子,跪在树影里,缓缓低下了头颅,弯下了腰。
以头触地,重重叩下。
常青至今年及笄,已入府十载有余,这是第二次,她对池修远下跪,磕头,第一次是在十一年前,那时候池修远第一次将她带到府里,她还没有名字,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才长到池修远的腰间那么高,也是跪在他面前,不说话,只是有些无助地看他。
她高声道:“常青拜谢侯爷救命之恩。”
池修远猛地后退,撞在常青树的枝干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这一跪,竟像诀别,久久,他道:“常青,你起来。”
她摇摇头,弯腰,再叩首:“二谢侯爷养育之恩。”
很用力,甚至听得到额头碰撞地面鹅卵石的声音,起身,她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大块。
第三下,她磕头,久久没有抬起头颅,高声却带了微微哽咽:“三谢定北侯府免常青漂泊无依。”
她伏在地上,眼泪落进冰冷的石头里。不欠了,再也不欠了,即便恩重如山,她也不欠了……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扶住她的肩:“常青,”池修远蹲在她面前,她抬头,视线相平,彼此都红了眼角,“你若不愿,我便留你。”
他想,只要她摇头,只要她求他,他必定是狠不下心的。只是,她怎会不愿,池修远明知道的,知道常青重情,知道她从不会忤逆他。
或者,他也在心存侥幸。
毫无迟疑,常青起身,擦去了眼角的泪,毅然决然:“侯爷,我走了。”
池修远抓着她的肩,许久许久,终归还是松开了,放任常青转身离开。
她才十五,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却背着剑,远赴异国,从此,再无安逸。
“远之,”常青顿住,没有回头,她说,“珍重。”
珍重,池修远。
珍重,定北侯府。
池修远没有去送常青,她是同其他俘虏一同被送往魏都城外的,申时时分,在十米城下,质子与俘虏朝拜燕帝。
送行的魏宫宫人高声道:“定北侯府常青,献一曲惊鸿剑舞,以愿燕皇万安。”
城门下,轿帘撩起,燕惊鸿缓缓走下御辇:“准。”
擂鼓声响,筝声徐徐,踏马尘土,女子一身白裙,翩跹辗转,手中执了一把青铜色的古剑,转轴拨弦间,缓缓而舞。
一舞惊鸿,曼妙纤细的女子,浅笑吟吟,不需倾国,她倾人。
这是常青第一次褪下黑色的战袍,一袭白色的宫装衣裙,竟这样美得夺人心魂。
池修远站在百米之外,看着城墙之下舞动的身影:“我竟不知道,她的舞跳得这样好。”
飞衡静静凝眸,神色微冷:“那是因为你需要的,是一个为你征战沙场、为你杀人放火的常青,在定北侯府,她若放下了剑,褪下了战衣,便不是常青了。”
池修远笑得苦涩,竟无言反驳。
常青四岁学武,六岁学剑,七岁便成了侯府的暗卫,尔后随他征战漠北,替他暗杀,学了一身杀人的本事。
原来,常青还会跳舞呢。
“飞衡,”池修远似自言自语,自嘲自讽着,“你说她会怨我吗?”
飞衡没有迟疑:“如果是我,”他沉声,嗓音很冷,“我会。”
池修远失笑,看着远处的常青出神了许久,突然道:“飞衡,现在如何是好,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后悔?世上又岂是什么都可以重来。
“你没有给常青退路不是吗?”风迎面吹着,飞衡稍稍眯起了眼眸,看着城下那个为了常青失魂的君主,“从她踏出了北魏城门开始,便不能回头,除非燕惊鸿不要她。”
而他,又怎会不要她,这个一双眼自始至终都只看着常青的男子,怎会不要她。
燕惊鸿与池修远不一样,池修远用常青去谋天下,而燕惊鸿却恰恰相反,用天下去谋常青。常青的生命里,先后遇上了这两个权倾天下的男子,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