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神像,即使知道它存在于此不到一年——还刚增加了重枪和半身铠甲,但却总觉得已立了亿万年,会永远在这里,人们总会找到它,而它脚下尸骨逐年增加。
他自己还手中空空如也,那些人准备弄个仪式,在镜头前把棉花糖和战神权杖还给他。
他知道公司要他干什么。就像最初来到这里,他们给他一个计分器,让他去杀时一样,现在那些人要他去当战神,站在巅峰之地,聚拢所有的目光、痴迷和钞票。
最终,他们也会给他另一个结局,让利益达到最大化。
“他们会杀了我的,是不是?”夏天说。
白敬安一时没说出话。
好一会儿,他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夏天笑,“这是一句过度乐观、不切实际的话。”
但白敬安没说话,也没回以一个玩笑,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也看着他……夏天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他的家乡时一样,压抑、悲伤,透着一大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杀气。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拍拍白敬安的手臂。他们的伤势已经好了,战斗结束,但这感觉像在战场上安抚重伤的战友。
这也的确是在战场上。
助理又发了个信息过来,夏天没理会。他盯着膝边的一盒子裹着奶油的草莓点心,这在下城是难以想象的东西,这里有很多点心他听都没听过。
“我签合同时,负责的人跟我说,我从此就是浮金集团的财产了。”夏天说,“森兰就在旁边,朝他爸大喊大叫,说我是他的,他不能这么不经允许就送人。”
他无意识触碰自己的后颈。
“我来到上城……蜜糖阁的人,规划和制片人,那些色情广告……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从来不觉得我是谁的东西,但总是有那么多人想给我拴上条链子。”
他突然笑起来。
“你知道吗,最后一天时,森兰来找我。他天天说一堆破事儿,吃了什么,跟谁上床了,好像真有人关心似的,然后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上床……我当时受了伤,还疼得要命,但实在没忍住笑出来了。”
他好像觉得这件事特别搞笑。
“他气疯了,我知道他会气疯的,他会杀了我。”夏天说,“但我还是在不停笑。”
水面燃烧般的光映在他眼中,一片杀气。
“回上城第一年里,我杀了大概三个人。”白敬安说。
夏天转头看他,他说道:“都是偶然碰上的,N区大屠杀时的一个策划,一直在管那里叫‘下面的摄影棚’,说白林是金牌明星,还说那个同步色情服务是他的点子……就是,你知道那个,还有全套的台词和剧情,他编排那些人的事……”
他盯着水面,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好像我们是什么后院笼子里的宠物!那阵子到处都在说这个,我知道应该低调,但是——”
他刚开始说时还带着自嘲,但最后骨子里却开始渗出恶狠狠的杀意,连句子都组织不清楚。仇恨从未退去。
“干得很利索,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夏天说。
“也不难。”白敬安说。
他转头看夏天,再次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夏天点点头,朝他笑,顺了顺他的头发。
白敬安一直觉得夏天没事上手的习惯非常幼稚,但他的确被安慰了,好像伤口终于开始愈合,而他又是他自己了。
他站在那里,任夏天把他的头发弄乱,抬头看着那座神像。
战神殿中,燃烧的湖水在骸骨上铺展开来,优美壮阔,宛如地狱。
但这里并不是地狱,只是浮金集团,是浮空城,是一个网站。
灰田说夏天现在不能见迪迪,得在医疗大厅里见,那里有全套的拍摄团队和场景规划。
韦希穿着件浅色系礼服,化着病号妆站在旁边,说道:“又回到马戏团了。”
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简直让人怀疑医疗部门治他的时候偷工减料了。不过助理向夏天解释,说他本来气色很好,但宣传部觉得他出现在镜头前时不该太活蹦乱跳,得需要脆弱和无助一点,观众才会感到亲切。
他的确是异常活蹦乱跳,一路上招惹了两次摄像头——把摄像头关了,说是不喜欢那个型号。还和宣传助理吵了一架。
他们的网络后勤死过一次,但活回来后一点也没有了之前的沉默压抑,完全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巴不得惹点事的那种。
“真不敢相信我错过了最终场。”他朝夏天说,“以后一定得有更大的场面才能弥补这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