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傻子,下回见了他问问他可愿意娶我,这样总成了吧!”
秀叹着气在她鼻尖上捏了捏,“你这孩子!我多早晚叫你这么来着?真要直愣愣问,人家不当你缺心眼么?还是同六公子说的好。lanlanguoji.”
布暖鼓起了腮帮子,“你是打算叫我以后没脸见舅舅吗?与其你拐弯抹角,还不如我当面问他。”
秀讨饶了,忙摆手说罢,提着襦裙出了卧房,朝自己下处去了。
第六章容与
绕过重重帷幔进了内间,香侬早点了灯,满室蜡油燃烧特有的味道。
香侬扶她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抿头,拿玉带把乌沉沉的发束起来,打量铜镜里的脸,年轻秀丽,眉头却笼着。
“小姐在想什么?”香侬轻声问,在她胸前涂上玉膏,用指尖一点点推开,香气在温暖细腻的肌理间氤氲。她垂着眼,凉薄寡淡。香侬看惯了她这样的神情,也不以为然,只道,“如今到了长安就别忧心了,舅老爷既然答应收留,一切自有他料理的。”
布暖倚窗坐在胡床上,手里捧着卷帛,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可忧心的?就是这里不能呆,大唐地广物博,难道没我落脚的地方?”
香侬低头给她涂抹手指,笑道,“正是呢,咱们还怕没处去吗?这里不留人,咱们就往冀州去,大舅爷和夫人是嫡嫡亲的兄妹,咱们投奔过去也使得。再不济,自己置处房产单过,往家招赘个小女婿,小日子且美着呢!”
玉炉捧着雪梨进来,接口调笑道,“倒插门女婿九成是无权无势的,怎么及云麾将军好!秀说的没错,小姐要是能嫁给蓝将军,不是什么烦恼都没了吗!”
布暖瞪她,“你也跟着瞎胡闹!平白无故偏把他扯进来,人家不过受了舅舅所托到巷口迎一迎,你们却在背地里算计人家,人家岂不冤枉死了!”
玉炉撅着嘴嘟囔,“兴许他还乐意被咱们议论呢!瞎子都看得出来,他送到沈府门前就算是办妥了六公子的嘱托了,为什么还要借着看红药的由头送到烟波楼来,又在醉襟湖边上磨蹭了这样久?他不是对你有意是什么?”
布暖嗤笑,“你想得太多了点,凑巧而已。”
玉炉坐在月牙凳上削了梨递给她,乜着她道,“我要是想得多,应该觉得你对他也是有意思的。他种他的红药,你去凑什么热闹?”
布暖被她问得怔住了,半天才呐呐道,“我是瞧一个男人爱倒弄花草,有点奇怪罢了。”
香侬点起了零陵香,看布暖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由发笑,“玉炉这丫头魔症了,路上颠了两天不累么?还不收拾了去睡觉,在这里胡说八道讨人嫌!”
玉炉吐了吐舌头,服侍布暖洗手漱口,便托着漆盘跟香侬转出屏风到外间去了。布暖闭上眼睛,听见直棂门在轨道上滑动的声音,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手里的卷帛沉甸甸几乎拿捏不住,随手往案头一搁,翻个身,连被子都没盖就胡乱睡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个男人站在那里,看不清面目,她的指尖曾经触摸过他的轮廓,很亲切,很熟悉,却不知道他是谁。
醒来的时候仓皇失措,胸口嗵嗵急跳,有种东西要破茧而出。她喘了半天气,略平静了些下床倒水喝,然后坐在那里思忖那人到底是谁。
不是差点成为她丈夫的夏景淳,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从未相识,却让她生出刻骨的相思,说来太匪夷所思,明明虚无,又似乎真实存在。
布暖抬手敲了敲脑袋,她大约是要走火入魔了,都是秀和玉炉闹的!近来老是做这样的梦,她想那个一定就是命里注定的人,之所以踌躇,是因为还要等待。
玉漏水声嘀嗒,已经到了夜半时分。她起身到窗前,推了窗屉子朝外看,月色很好,洒得满世界银辉。月光照在湖面上,水波流荡间泛出粼粼的光。竹枝馆前的桅杆上仍旧风灯高悬,只是回廊上每隔几步就点起了小灯笼,从烟波楼居高望去,那水榭廊子在薄薄的雾霭里迤逦婉转,升腾出一种仙境般飘渺的味道。
竹枝馆的窗口是暗的,她站了一阵觉得遍体生凉,正想阖上窗扉,却看见一个人拂柳而行,在蓝笙那片红药园前稍作停留,回身上了拱桥,沿着水廊子朝着湖心亭去。
风有些大,把他的襕袖吹得鼓胀起来。烟波楼地势虽高,离醉襟湖却不远,站在楼上,连他飞扬的头发都看得真切,当真是玉山将倾,翩若惊鸿。
布暖怔愣着,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舅舅。舅舅是镇军大将军,在她想象中该是穿着盔帽甲胄,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怎么也不会是这样书生气的打扮。转念再想想,蓝笙都能儒雅得秀才似的,舅舅回了府里,未必就不能够。
回廊上的人或许是感觉到什么,放缓了步子驻足回望。这下子把布暖吓得够呛,慌手慌脚的闪到了一边,背靠着窗框又心有不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大概是本能反应。她唉声叹气,做贼心虚么?不就是看了人家两眼,如果那是舅舅,也没有必要遮掩。
她想大大方方站回去,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心里好奇着,想看看那人脸长得什么样子,于是扒着窗户缝往外瞧。
啧啧!她赞许的咂咂舌,真是个好看的人呐!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风情。她歪着头思量,万千风情……用在男人身上似乎不贴切,但除了这个,她寻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了。
他站在那里仰望,背着手的样子安闲自得。布暖想起《湘夫人》里的话: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如果他是舅舅,那就是人和名字最完美的结合。
她的手指笃笃点着窗台,摇头晃脑的感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啊!”再悄悄的看,他复往竹枝馆去了,衣角飘飘,在那灯火阑珊处穿行,洁白的广袖长衫,恍惚是这世间唯一的风景。
布暖倒在榻上胡思乱想,最昌盛的国度,最旖旎的时期,最漂亮的人……长安有着比洛阳更加血脉旺盛的生命力。她傻傻的笑,她有预感,这趟长安之行一定有奇异的际遇。
第二天起身头晕乎乎的,乳娘领人来给她梳妆,沈府的婢女鱼贯进来肃礼,张罗早点。她让免礼,突然想起昨晚的情景,光着脚跃下胡床去开窗。
乳娘唬了一跳,追赶上来问,“一惊一诈的,这是怎么了?”
醉襟湖上水汽迷蒙,灯笼都已经熄了,只是不见人影。她有些怅然,回头问沈府的女管事,“尚嬷嬷,昨晚六公子回来过么?”
尚嬷嬷和善笑道,“回来是回来过,只是军中甚忙,公主招婿,这几日有各国使节来求亲,六公子负责宫城警跸,天蒙蒙亮就往衙门办公去了。”
布暖哦了声,料着昨晚看见的那个就是舅舅,既然走了,也不必急赶着过去见礼,便趺坐下来任她们打扮,只道,“老夫人和叶家小姐回来了,劳你打发人来告诉我,我过去请安。”
尚嬷嬷欠身应个是,又道,“六公子走时吩咐,小姐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的,别忙着出府,暂且歇息两天,等六公子空闲下来再带小姐往外头散心。”
布暖微蹙了蹙眉,她在家时就听母亲说舅舅规矩严,到了这里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家里小厮婢女各司其职,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小到连眼神表情都是收敛自律的。不让她随意走动,想来是家规的一部分。她虽然不太满意,可到了人家屋檐下不比在自己家里,总要受些约束。
“是,我知道了。”布暖笑了笑,见下头人都出去了,示意秀拿些钱帛出来赏她。
尚嬷嬷诚惶诚恐的推辞,“大小姐的情奴婢领了,这东西万万不敢受。”
秀只管往她手里塞,“不值什么,往后在府里要仰仗嬷嬷多照应呢!我们小姐年轻,有些地方不周全的,还请嬷嬷多提点。”看尚嬷嬷脸上犹豫,十个手指想抓又不敢抓的样儿,秀索性掀开藤盖子,把东西装进食盒里,往她腿边送了送,笑道,“这是该当的,我们知道六公子高官厚禄,待下面人也宽绰,这么点东西嬷嬷未必瞧得上眼。但这是我们小姐的心意,嬷嬷好歹收下,算给家里孩子买糖吃的。”
尚嬷嬷搓了搓手,尴尬道,“这怎么好意思,府里没这规矩的。”
“嬷嬷多虑了,人情嘛,做什么要放到规矩里论?”布暖呷了口香茶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嬷嬷知道,我客居在这里,怕不留神惹舅舅和外祖母生气。他们不方便说,我倒成了不知趣,那样就不好了。”
尚嬷嬷点头,“小姐真是个仔细人!说起府里规矩,也没有特别的,老夫人那里没什么,无非是大家子里寻常的教条。只六公子有些地方揪细,府里不管谁,没有他的允许一概不得上湖心亭去,就连知闲小姐也是一样。还有就是他问你话,你一是一二是二,不准打半句诳语。他有了上句,你再接下句,不准瞎搭话,不准聒噪……”尚嬷嬷怕吓着她,忙笑道,“也不是那么瘆人的,六公子脾气还算和善,就是喜静,府里不许喧哗,治军也是这样。奴婢有一回奉老夫人之命往屯营给他送风寒药,偌大的中军营帐,单是将军校尉、司阶中候都有二三十人,却是鸦雀不闻,连声咳嗽都没有的……”
布暖听得目瞪口呆,尚嬷嬷才发现自己是越描越黑了,又讪讪的笑,“六公子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过督军出身,难免严谨。小姐是嫡亲外甥女,疼都疼不过来,总不至于太过苛责,小姐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布暖搁下茶盏,转过脸让香侬贴云母花钿,照着镜子抬手抿了抿鬓角,温声道,“我也没别的,不过谨言慎行罢了。”
尚嬷嬷赔笑,“单这样也足了。”言罢欠身纳福道,“叫小姐破费怪不好意思的,谢谢大小姐的赏。大小姐要是喜欢就往园子里散散吧,只要不出府就成。奴婢那里还有活计,这就告退了,等接着涤垢庵的信儿再来通禀小姐。”
玉炉送尚嬷嬷到门口,回身说,“六公子既然规矩严,怎么托付蓝将军迎小姐?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让个男人来接算怎么回事?”她抚了抚下巴,惊喜道,“莫不是六公子有意把小姐作配蓝将军,先让你们见上一见,若是好,就让蓝将军来提亲?”
秀喜笑颜开,“那敢情好!真要这么的,这事十有八九是成的。”
布暖由得她们自娱自乐,依她看,舅舅这样安排不过是怕她觉得受了怠慢。他值上忙,府里当家的又在庵堂里斋戒,只剩一屋子丫头仆妇没个样子。蓝笙是他至交,托他代为迎接才显得郑重其事。他一番苦心,到了她们眼里竟变成另有所指,真叫人啼笑皆非。
第七章知闲
香侬拾掇着妆奁盒子,瓮声瓮气说,“我怎么觉得舅老爷是霸王似的人物?府里下人个个治得大气不敢喘,这样的人是好相与的么?”
布暖调过头看她,这丫头看事情透彻,比玉炉强多了!她觑玉炉,“你快学学香侬,长点脑子我将来才好放心把你配出去,别嫁了女婿天天回来哭。”
玉炉一脸茫然,“我怎么了?关女婿什么事?不让喘大气咱们就小口的喘呗,治家严也不赖,起码省了好多的口舌。”
香侬兀自嘟囔,“进了府不叫出去,要往外头走走得有他准许。如今小姐喘症根治了,原本来长安还想到处见识见识的,这倒好,关进了牢笼。”
布暖颇有同感,这位舅舅的独断专横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她都已经及笄了,如今不是前朝时候,满街的女孩儿闲逛,戴个帷帽就能到处跑,为什么要限制她的自由?
“快省些心吧!”乳娘摇着头说,“六公子自有他的考量,长安是京畿重地,各州县来往官员多,万一不凑巧遇见了熟人,到时候怎么处?有他在还有转圜,没他在,你一个女孩子家难道和人上衙门理论不成?”
布暖听了怏怏的,话是没错,自己现在这样情况,没在夏家对着牌位每日一长哭就已经很好了,还盼着四处游玩,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她叹口气,挪到案上量水磨墨。玉石镇纸在红笺上来回的刮几遍,提笔蘸墨给父母亲写家书,大抵报个平安,请二位大人勿念。想了想,又写在舅舅府上很受照顾,外祖母和舅舅都顾念,请父母大人保重身体之类的安慰话。写完了撂下笔,托起纸吹干了装进封套里。
“你往二门上找布谷去。”布暖仔细拿浆糊粘好口递给玉炉,“让他问问管家,找个靠得住的人送洛阳,千万要留神,别出什么岔子,免得麻烦。”
玉炉应了,揣着信出了烟波楼。
“我听你口气,昨天见着六公子了么?”乳娘舀了米汤递给她,“什么时辰?我们都回房了,不在跟前伺候,这样子多失礼!”
布暖唔了一声,“没说上话,半夜的时候我躲在窗户后头看见的。我一觉睡醒起来喝水,他正回竹枝馆去,本想打个招呼,后来想想我衣冠不整的样儿太没体统,索性就装傻充愣。”
她得意洋洋的冲香侬笑,乳娘念了句阿弥陀佛,“六公子没看见你么?”
布暖回忆了下,“大约是没有吧!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我打量这架势,往后舅舅恐怕比父亲还严苛,当初就不该来长安的。”
她嘟着嘴,泄愤似的举起筷子,往那垒得高高的芙蓉包狠/插过去,动作粗鲁,面目狰狞。
乳娘唉哟一声叫起来,“姑娘家的要文雅,这是干什么?举止有度是自小说到大的,平素嫌我唠叨,你但凡能听不进去一句半句,也不用我日日的提点你了。”
布暖缩着脖子说知道了,正恹恹喝粥,门上进来个梳环髻的婢女,欠身道,“小姐安好,尚嬷嬷差我来回话,老夫人和叶大小姐从涤垢庵回来了,这会儿在洗漱呢,小姐过渥丹园吧!”
布暖道好,乳娘忙着给她换上孔雀半臂和藕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