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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阅读28

  半点边。502txt.他的年纪是几人之中最大的,以往常年驻扎在玉门关,官升得不快,狠吃了些苦,以至于肉皮怎么都养不回来了,又黑又糙。加上又是天生的麻子,不笑的时候那张将军脸真是要人命的威严。无怪乎当年娶妻难,众人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别过脸去,深有感触啊深有感触。

  伽曾咳嗽一声道,“大都督尚未娶亲,眼下就谈偏房的事未免过于急进了。家里老夫人固然不反对,少夫人怎么样呢?到底是原配,夫妻伤了情分日后不好处。”

  容与不吱声,茫茫然望着窗外碧蓝的潇潇苍穹出神。大唐盛世,但凡有地位的男人,妻妾成群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他却不能。他做不到,应付知闲已经是敷衍,没有义务再去对另一个女人负责任。

  第三十九章多丽

  说他狠心也罢,说他冷血也罢。若非相爱,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担负得起另一个人。许诺与子偕老,其实多可笑,没有感情支撑,明明是无望,偏要坚持,仿佛作得了自己的主似的。

  他很多时候并不能算作好男人,对女人没有太多怜香惜玉,若他要盘算谁,管他是男是女,他可以使出一百种法子来叫他生不如死。怎么会有女人爱上他?他几乎要笑出来。她们大约是看上了他的皮囊,只一眼就爱到害相思病,疯了不成!

  倘或他是个花花公子,定然乐得叫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可惜他不是,他洁身自好,仿佛是在为某个人守贞。或者这种观念连女人们都不屑,他却是固执的。身体跟着心走,这年月像他这样应该是不多了。越清醒的人越冷酷,这是惯性。情感上的放任实在太奢侈,消费不起。

  蓝笙手指点着桌面,咧嘴道,“老天没眼,这事叫贺兰敏之碰上才好,那厮九成长脸子到处显摆,宋小姐说不定也有救了。”

  容与倒不操心宋小姐的死活,说起贺兰敏之才道,“前几日贺兰领着李量来府里了,你可听说了?”

  蓝笙直起了脖子,“来做什么?”

  容与吁了口气,“借着李量的名头来提亲,要娶暖儿。”

  蓝笙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冲台拍凳的纵起来,咬着槽牙道,“好啊,真真有胆色!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瞧我不把他肠子掏出来喂狗!”

  左右忙把他拉住了,请他稍安勿躁。容与吹着茶叶道,“要整治他有的是时候,你贸然去了连累自己,又何必!我同老夫人知会过,诸如此类的媒妁,往后也进不了沈家大门。这上头保得住了,暖儿深闺里的姑娘,他要见面也不易。”

  蓝笙慢慢平静下来,忖了忖道,“那叶家的婚宴怎么办?”

  容与道,“蔚兮因着建庙的事同贺兰结过怨,贺兰是个清高人,我料他必定不会去,所以暖儿当是无虞的。”

  蓝笙跽坐着,一手撑在膝头思量,便是贺兰来了也不怕。他是打定主意要做护花使者的,只要不离开暖,贺兰天大的本事也没计奈何。反正论身份他们旗鼓相当,即使撕破脸皮,谁又保得住一定能占便宜!

  容与看着蓝笙,心里说不出的什么滋味。他是认准了布暖了,刚才阳城郡主来,无外乎是为了外头传布的谣言。

  想起这个来他也大觉不快,布暖的意思不甚明朗,如今竟弄得和蓝笙板上钉钉一般,这样下去把路走绝了,势必要影响她的婚配。是不是要将错就错把布暖许给蓝笙?他又不甘心了,除了蓝笙就没有别的出路么?虽然蓝笙人品家世没得说,可他总认为布暖是有福之人,日后会有更好的俊杰来配她。

  他恹恹把话题转移到睦州囤兵上,时下睦州反案早就平息了,缺了战事,对一个武将来说就有点提不起精神。指挥部署了一圈,三下两下就把事办完了,开始议论河源的时局,议论河源的百济将领如何的忠心耿耿,良非川一战嬴得如何漂亮。

  原本就是在休沐期间办公,气氛也不那么严谨,说说笑笑更像在闲聊。男人在一起,话题不一定非要围绕军务。越聊越开,越扯越远,间或比较比较谁家的马臀养得好,再夸夸谁家娇妻美妾懂温存,一时兴起大有酒桌上论英雄的意思。

  容与摆手,“我近来喝得太多,这阵子还是颐养些个,过几日叶府办喜事,免不了又是胡吃海喝。”

  蓝笙笑道,“新女婿上门也抵半子呢!可邀你做傧相?蔚兮接媳妇,人家定是棍棒伺候的,你是表兄弟又是妹夫,断没有不护驾的道理。”

  容与只是笑,“我不爱凑那个热闹,观个礼就是了。蔚兮平时专横,吃些苦头才能记在心上,日后加倍待人家好,也不枉挨了那顿棒子。”

  大唐迎亲有固定的套路,新郎官上新娘府上接人,一顿下马威免不了。通常是装装样子,并不会下死劲往狠了揍。但人家姑嫂真要和你有仇,打你个皮开肉绽,你也只有忍了,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因为不许生气,也不许还手,除非这亲你不想成了。

  四人之中只有蓟菩萨是娶过亲的,便缠着问他当年吃了多少暗亏。蓟菩萨抓耳挠腮道,“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吃了多少亏……”他仰天长叹,“数也数不清!亏得我练家子出身,否则真扛不住。”

  众人啧啧叹,大概是他长得太难看了,姑嫂们见着了如五雷轰顶,决定好好收拾他,恨不得能打他个回炉重铸,所以下了黑手。倘或换了沈大将军这样的,人家姑嫂疼着还来不及,哪里就这么忍心呢!

  容与跟着笑了一阵,心下也计较,真要是娶了自己深爱的女人,挨几下也没什么。可要是不那么爱,还要受皮肉之苦,岂不是大大的冤枉?他十月里的亲迎,也要遭遇那些,这样想想,便已经消沉下来。

  转头看看天,已近晌午。他摆弄着剑鞘上垂挂的葫芦活计,立起来道,“耽搁了有会儿了,是回营还是散了由得你们。我的正事办完了,这就回府了。”

  蓝笙很想同他一道去,碍着手上公文撂不下,只得眼巴巴看着他出门。送到槛外嘱咐道,“你替我给暖儿带个好,等过两日我再去瞧她。”

  容与不答话,拉过马缰一抖,那坐骑跑动起来,两腋的风带起背后朱红大氅,一路绝尘而去。

  归心似箭。正午街市上人不多,从云麾衙门到将军府也就一柱香时候。门上人上前来牵马,他扔了马鞭进府门,心里记挂布暖,只怕他不在府里的档口出什么乱子,冲口问道,“今儿可太平?可有外人来过?”

  瞿守财陪笑道,“平安无事。六公子放宽心,您出去也就两个时辰,什么事儿也没有。大小姐上渥丹园请过安,这会儿回烟波楼去了。”

  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容与却听出了另一种心境。他才发现自己离府只有两个时辰,可却恍然隔了两天之久。就像家里藏了无价之宝,唯恐遭人窥伺,在外也坐卧不宁。

  他眉心轻蹙,疑心自己是否开始恋家了?真要是这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禀告母亲一声,说我回来了。先换了衣裳,傍晚再去给她问安。”他边走边说,入了园子正遇上婢女领着裁缝过来,三四个人捧了好几匹丝绸,大红大绿,晃得人眼花。

  众人行礼如仪,他看一眼,料着又是知闲选的缎子。再不愿多瞧,摆摆手把人打发了。

  他从不喜欢鲜辣的颜色,偏偏知闲是钟爱的。他想如果他委婉的表示一下,她也许会顺着他的喜好转而穿得浅淡些,可他却连这个都懒得说。

  不在乎,所以可以宽容到近乎放纵。

  烟波楼背阴处出了卷棚,因着是在湖畔,常有凉风吹过。布暖有个习惯,用了午饭爱在卷棚下坐会子。他暗自揣测她可还在,脚下便加紧了些。绕过垂丝海棠林,远远看见墙根下摆了张单坐胡榻,榻上人蜷缩着腿,斜斜歪在竹篾隐囊上。卷棚外有一树繁花,阳光从枝枝叶叶间穿透过去,跌落到地面上,另破碎成了一面摇曳的湖。

  如同神魂被吸附了一样,他不由自主走近些。布暖不曾察觉,只一手拿着书,大约是看到悲苦处了,眼角隐约有泪。

  她的襕裙是淡淡的蓝色,粼粼闪着水纹,每隔两尺飘来几朵镶着绯边的白茶花。这样安静略带忧伤的美,有着令人心折的力量。

  他的视线又落在她眉心梭形的红痕上,眯眼细看了看,绝不是花钿,是揪痧留下的印记。

  他心上一顿,转过花树迈上台阶。她这才发觉,脸色微变,一下把书藏到身后去,站起来期期艾艾的叫了声舅舅。

  这倒引起了他的注意,冷声道,“什么书,用得着这样鬼鬼祟祟?”

  她的头摇得像泼浪鼓,一迭声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韩擒虎话本》,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

  容与吊着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更不应当藏了。那本书我寻了好久,一直是求之不得,现下你这里有,省了我的事了。”伸手道,“拿来我瞧!”

  布暖磨磨蹭蹭见不好推脱,胸口擂鼓样的轰声大作,只得硬着头皮把书呈上去。

  容与接过来喃喃的念,“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他抬眼看她,莫名有些尴尬。终于意识到孩子大了,开始向往爱情了么?

  布暖心虚不已,只怕自己看这类闲书,要惹得舅舅不快。嗫嚅着,“日日读《诗经》、读《论语》,总会厌烦的,我又不要做女夫子……”

  容与面上无波,问,“这书哪里得来的?”

  她蚊呐一般,“是我让布谷到书摊上给我买的,你要怪就怪我,别责罚布谷。”

  他瞥她一眼,她低着头,眉心细细一道紫红,他便有种有火发不出来的无力感。

  第四十章欹枕

  “发痧了么?”他问,自己背着胳膊解明光甲上的束带。

  布暖自发上前接手,铠甲前后挡是分开的,用红绸带十字交叉着络起来。她抚上那冷硬的镜面,心里一味的既紧张又甜蜜。靠得近了,闻得见舅舅身上温通的独活香。

  独活——这样自私又寂寞的名字!

  来长安有一段时日了,却怎么都看不清舅舅。或者他的人和他用的熏香一样,没有欲望,遗世独立。又或者是欲望淹没了一切,反倒不清晰起来。

  她垂眼嗯了声,“早上起来头疼犯恶心,乳娘给我肩上拔了两把,不济事,还是要叫他泛出来才好。”

  他问,“可刮了?”微低下头看她,她的脸就在他胸前,贴近了看依旧是完美无缺的。那点揪痧浮在雪白的额上,倒显出些俏皮来。

  她嘟囔了一下,“我怕疼呢!乳娘要刮,我怕得厉害,最后就作罢了。”

  “那这会子呢?”他说,“别回头闷得久了,临了吃大苦头不上算。你乖一些,忍着不是办法。”

  他说完,堪堪被自己语气里的温柔吓了一跳。心上弼弼跳起来,脑子里刹时稀乱一团,慌忙别过脸去,竟觉得肺叶里堵了团棉花,几乎要把他憋死。

  布暖大约是没留意,替他卸下犀兕,挪开香炉搁到曲足案一头,方应道,“眼下好多了,头也不怎么疼了。不上战场也要穿甲吗?好重呢!”

  甲胄有三属,兜鍪、上身、髀禅。髀禅是腿上护甲,前后挡撤完了,单留腿上两截。她回身看,想蹲下去解,又大大的不好意思。到底男女有别,下半身的怎么料理才合适,她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容与生性有精细到骨子里的伶俐,立时察觉了,旋身在榻上坐下了自己动手,她只在边上接应着,和镜甲放到一处。

  “没法子,这是规矩,武将要有武将的样子,总要和文官区分开的。我适才的话听见了?过会儿还是叫你奶妈子替你刮痧。”他小心放平了声调,自己品品也还说得过去。转头开始琢磨之前的失态,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她撅了撅嘴,“她下手可狠呢,上次玉炉叫她刮得哭爹喊娘。痧退了,背上一道道的痂,就跟拿犁耕过似的。”她觑了觑他,“要不舅舅给我刮?”

  容与猛一愣,抬眼望过去,她仰着脸笑,没心没肺道,“你脸红什么!我唬着你了?”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果真是有些烫的。风吹过来,他蓦然清明,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动作。他居然像个傻瓜一样被她愚弄,这丫头反了!

  他看着她,“布暖,你可是皮痒了?”

  她吐了吐舌头,“舅舅这点子雅量也没有,还上将军呢,小肚鸡肠!”

  他气结,“我若是没有雅量,会纵得你这么放肆?”

  小肚鸡肠?他打从落地到现在,还没人敢把这个词套用在他身上。她胆子愈发大了,简直无法无天!不过他却并不当真生气,只是作势拉着脸。她探过身来,满脸无赖相,不伦不类的恭维道,“舅舅,你皱着眉头的样子也很好看!”他终于绷不住,转过脸笑起来。

  楼里的香侬送小点心来,布暖吩咐她搬个杌子,边道,“我再不敢在屋子外头席地坐了,上回叫虫子咬了一口,到现在还痛。”

  容与卷着袖子问,“没有擦药么?咬着哪里了?”

  她扭捏了一下,咬在哪里不太好说,便含糊道,“已经擦过药了,再过两天定然都能好。”

  香侬指派玉炉把杌子送来,是放在胡榻对面的,离容与有些远。这原是遵了礼教的摆法,布暖的手却先于脑子一步,自然而然把杌子拖到他边上,依着胡榻矮矮的围子坐了下来。

  她的手肘搭着透雕的拦水线,下颚枕着手背,被部线条微紧。隔一会儿把脑袋侧过去,瓮声道,“你读过《孔雀东南飞》么?”

  容与点了点头,他那时未擢升,在幽州军营里下了值无事可做,也看过许多杂书。《孔雀东南飞》自然是读过的,也为其中人物唏嘘过。

  “兰芝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她叹息,“原本好好的姻缘,到最后落得这样下场,多可怜!”

  他不语,活着有太多无可奈何,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能不能幸福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