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 > 半城繁华

分章完结阅读43

  阳城郡主正好借着话头子打诨,“你先头说暖儿女红好,让她帮着你,还怕做针线?”

  蔺氏料着郡主后头还有话,一径搪塞着,“没出阁的姑娘,叫她插手不成话呢!”

  “你也忒仔细,自己家下孩子,这么见外了不好,显得不亲。hongteowd.”郡主高翘着兰花指端起盖盅吃茶,一面假作不上心的问,“暖儿同你什么亲?她是哪里人氏?”

  蔺氏微一顿,总觉阳城郡主存了结亲的心思。这倒叫她慌起来,若是寻常官宦,隐瞒了布暖身世,将来就是戳破了也有转圜。这位是皇亲国戚,万一有个好歹,亲家变冤家,岂不是要牵连到容与仕途?

  她踟蹰起来,洛阳的家门报不得。大唐寡妇再嫁司空见惯,进敬节堂的一万个里挑不出一个。节妇受朝廷嘉奖,是要十里八乡扬名表彰的。这上头造假,论起来罪更重!

  一乎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思来想去,不叫他们成事就是最好的出路。打定了主意,索性笑应道,“她是我侄女家的姑娘,幽州人。侄女婿家世代经商,上年在涿州买了个山头做煤炭买卖,举家都搬过去了。我侄女不愿意叫暖儿跟着颠沛流离,便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好和我作个伴。”

  阳城郡主哦了声,商户地位虽低了些,要抬举倒也不碍。因问,“只知道叫暖儿,姓什么?”

  蔺氏道,“说来倒巧,家下姓冬,是太史终古的后人。”

  “是单名么?冬暖?”阳城郡主抚掌道,“姓得好,名字取得也讨巧。哎呀,我当真是越发喜欢她了!人如其名么,是不是?”

  蔺氏也打着哈哈,这冬姓倒比老姓儿更衬她。冬暖,听着让人打心眼里暖和起来。只是瞧着阳城郡主满意的样儿,更叫她心悸,忙承了话道,“可不,家里疼得什么似的!我常说她在我这里我是担着责的,好几家托媒来说都叫回了。我不是她亲祖母,冬家自有太爷太夫人做主,我这里看着登对,应下了也没用的。”

  阳城郡主听了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既然如此就实话告诉蓝笙,这门亲事难料得很,到底人家祖辈父辈都在,不是沈夫人能说了算的。

  “照这么论,哪天冬家相准了女婿,暖儿就要回幽州去了么?”郡主吃了几粒炒白果,踅过去接婢女递来的巾栉揩手,边道,“暖儿辈分虽低,年纪也有了,是到了许人家的时候了。我们晤歌大约是因着六郎,倒和暖儿不见外,竟把她当自家外甥女似的。回头你别拘着她,让她跟六郎来府里走动走动,我怪稀罕她的。”

  蔺氏长吁口气道是,这算是打发了吧!她还真怕阳城郡主开门见山的提,她不好一口回绝,总得为留人情答应从中斡旋什么的。拖了条尾巴,将来还要找借口推诿,太过伤神了。

  “千岁瞧得起她,这是她的福气。”她就势打岔,端详了郡主一眼,笑道,“我打量千岁气色愈发好了,上趟看脖子上纹路怪深的,这回倒没了,光致致的像个大姑娘。”

  阳城郡主一听这个来劲,就把她新得的保养方子桩桩件件告诉她。这么一来,算是把话岔到斜里去了,自然而然的越白越远,最后谁也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开的头了。

  那厢布暖跟着蓝笙出了后园子,也没往前面去,三四个弯一拐,到了个有流水和亭台的地方。

  这里人相较别处要少得多,一帮孩子蹲在池边上戏水,拿石子使劲往水里投,妄图把锦鲤砸死。

  布暖看得揪心,那几个孩子一脸的聪明相,还没到听话的年纪,生性里有肆意的残忍。他们捡池边的鹅卵石,雨点一样奋力朝池里砸,把那些鱼弄得惊慌失措四下逃窜。凑手的石头搜刮完了就往花坛里去,脱下身上袍子装武器,再疾疾抱回来,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蓝笙抱胸在一旁看,看得不耐烦了大喝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毁我的池子?谁家的孩子?把名字留下,等回头我修书给你们大人,看看给不给一顿竹笋烤肉你们吃!”

  这嗓子把边上的布暖也吓了一跳,那群孩子立刻作鸟兽散,没扔完的砖头瓦块洒落一地。蓝笙哼哼哂笑,“这样笨,半天一条都没砸中。换作我,这池里还有活物吗?”

  布暖本来要为他正义的斥责鼓掌喝彩,听见他后半句话,刹时就偃旗息鼓了。斜着眼睛瞥他一眼,“你不是说舅舅找我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这不是好几天没见着,想寻个清净地方促膝长谈吗!他怨怼的看着她,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丫头!

  “容与目下且忙着,闲暇时候会寻来的。”他引她上亭子里去,掸了掸石凳请她坐下,“我前阵子忙得脚不着地,也没能过府瞧你……”

  她木讷的接口,“也没几日呀。”

  蓝笙又愣住了,搬指头数数,从送荔枝那日算起有十二日了。十二日,对她来说或者没什么,自己这头却一言难尽得很。

  他仰着头,看一行大雁噗拉拉飞过,顺了半天气才道,“也是,我当有一个月了呢,原来才只十来天。”

  布暖笑了笑,“近来衙门里忙,我舅舅也是前儿才回长安的。”

  “怪道拉个驴脸子,看见我像看见了死敌。想来这一路不顺畅,今儿又要堆着笑脸迎客,心里不自在。”他别过脸看塘里荷花,风吹叶摇,正是花开得盛极的时候。蓝笙叹息着,沈容与到底也是个血肉之躯。累了,心烦了,有气没处撒了,可不要冲着他来么,谁叫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这么的复又笑,“他也难的很,生来不是个爱应酬的人,偏偏身在这官场。虽说叶公和蔚兮在朝中有官职,但我瞧了,今天半数的宾客是冲着容与面子来的,所以他倒成了大半个主家,要走都走不脱。”

  布暖涩涩想,他就算能走脱,又会去哪里?是不是和知闲忙里偷闲躲到哪个背人的地方,喝上一壶茶,也许再诉诉半个月未见的相思苦。

  她扭身去看亭外风光,不远的廊庑下有捧着三彩碟盏往来的仆妇婢女,个个高昂着头。满脸的喜兴,简直要把这缤纷繁华的夏日都比下去。

  其实她最不耐烦这样的场合,到处是人,无法逃脱。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像被剥光了衣服,无处遁形。她莫名的哀伤,只一味的后悔,不该来这里的。别人高兴着,她却心生厌恶,和这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才是最可悲的。

  又突然想起宋小姐和那个叫季林的小相公,两个性质不同,但在很大程度上同样被遗弃的人。他们有让她鄙薄的地方,一个一厢情愿,一个以色侍人。但至少对情是痴的,让人唾弃之余,犹生出三分同情。还好,她和他们不一样。她的爱情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从未想过强加给他。不说出来,保全自己也保全他。否则她就比他们更不堪,会把自己和他变成全天下的笑柄。

  她倚着亭柱许久不说话,眼里匿着淡淡的愁。蓝笙望着她,“有心事么?”

  她回过神来,染了蔻丹的葱白样的手指掠过鬓角,耳上红玛瑙的坠子漾漾的晃动。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很单调,“你听说了那回宋家闹上门来的事么?”

  蓝笙点点头,“那天我上东都校兵去了,回来就听说了这事。那时候真是吃惊不小,说实话,挺佩服宋家人的魄力,你说一个县令,怎么就敢到镇军大将军府上来求亲呢?难为宋明府夫妇,为女儿,真是什么老脸都豁出去了。”

  “后来的事怎么样?也不知那宋小姐可安好。”布暖说,“只怕舅舅这里回得太绝,回去真的活不成了,那不是造孽么!”

  蓝笙抱着胸闲适道,“这事我打探过,在家颐养着,渐渐好了。我想索性绝了她的念想,她一看没了指望,倒也能撂开手了。只是名声坏了,来提亲的几乎绝迹。她心里大约还是有些牵挂的,难得有人不计较前头的事请保山说媒,她还是不大乐意。家里大人不敢逼得太厉害,只能由得她去。这么下来,估计要拖累成老姑娘了。”

  也是,有镇军大将军像标杆一样立在那里,怎么还能瞧得上别人!可不要误了终生么!

  第六十二章幽怀

  两个人坐着,间或的看看外面的风光,说些不上要紧的话,时候过得也快。

  蓝笙心里到底有事,不时瞥一瞥来时路,倒希望他母亲打发小厮来告诉他结果。也不知和沈夫人谈得怎么样,无声无息的实在熬人。再瞧瞧她,微别着脸,眼睛似乎是茫然无焦距的。缃色袒领下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映衬着那璎珞红得迷迷离离。

  很多时候他并不细心,行伍出身的人粗枝大叶惯了,看人看事扫一眼,也不认真记住。他到现在才发现,她戴的正是端午那天二圣赏赐的节礼!这下他高兴起来,暗忖着她面上冷淡,看他还是和别个不同的,否则怎么会大庭广众下戴他送的东西?这很有些歪打正着的侥幸,郡主千岁没看见过这串璎珞,但自有别的皇亲宗族知道。这下子她算诏告天下她是配了人的了,想来也没人再敢给她说亲了吧!

  他沾沾自喜,靦脸道,“你喜欢这条络子吗?戴着果然是极好看的。”

  布暖这才低头看胸前,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配饰,只道,“是她们给我配的,大概是为了衬衣裳吧!家里带来的头面多,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以前像是没见过。”

  这下蓝笙觉得气短胸闷了,他得意了半天,原来竟源于她的忘性大!莫非是自己记错了?他下死劲儿又仔细看看,突然一只牙雕一样的手横亘过来,挡住了袒露的皮肤。他抬起眼看她,发现她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瞪着他。最初有一霎那的沉默,然后提高了嗓音,结结巴巴的呵斥,”姓……姓蓝的,你往……往哪里看!”

  他有点懵,赫然察觉到那里的确是个不能久视的地方。可天地良心,他看的只是那络子,并无其他呀!不过他还是慌了,忙不迭摆手道,“你误会了,我不是看那个。我就是觉得这项圈眼熟,多看了两眼而已。”

  他说“那个”更叫她无地自容,她霍地站起来,眼里泪光闪烁,“你简直……”她想说他不是人,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斟酌一下觉得这话重了,好歹他是叔辈的,做晚辈的这样有失体统。可她实在是忿恨不已,大姑娘家靶子样的立在那里任人观赏,她成了什么人了?一个将军,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她跺了跺脚,“我告诉舅舅去!”

  “别、别……”蓝笙忙去拦她去路,她走得急,几乎满满撞进他怀里。他也顾不上感叹什么暖玉温香了,红着老脸劝道,“你别去,无端叫容与恨我么?再说你怎么同他开口?我当真不是……我是瞧这串首饰像端午的赏赐,一时好奇想辨一辨,你误会我了。”他才说完,眼里又浮起促狭的笑意,“倘或你非要告诉容与,我是没什么,顶多硬着头皮和他过两招。要是他还不解气,我就上门求亲好了。男人大丈夫,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是不是?”

  她傻愣愣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说要来求亲,这点可以自动忽略。反正他这人基本没什么正形,她知道他就算真有这心思,但也绝无实行的可能,八成又是凑嘴胡说。至于这络子……她忆了忆,恍惚想起确有其事。当初她把包袱拿回来只是顺手一扔,后头都是玉炉收拾的。玉炉见了归置到镜盒里去,这回为了打扮掏箱底,自己又糊里糊涂弄忘了,就这么的,把人家赠的东西戴着四处招摇了一圈。

  她的脸随即从愤怒的红变成失望的青,最终成了眼下尴尬的白。要是有镜子,一定能看见自己有多狼狈。她鼓着腮帮子抬手就要去摘,叫他压住了腕子。他笑道,“做什么?戴着就戴着,很好看呐!我送你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满怀的柔情又发作了,声音也变得极端温和,“暖儿,在我面前别拘着,我和你舅舅是一样的……”

  他言毕回头一想,方觉得不对。这话容与说过,他怎么能和他一样呢,这样岂不是把距离越拉越远了吗?他耙耙头皮,呆怔的背手朝天看,边看边在亭子里溜达了两圈。以往的情场老手,这回有点吃瘪。百花丛中过,不谈感情总是惬意随性的,一旦认了真,对他来说就成了负担。可是没有办法,他回头看她,明亮的眼睛,新鲜红嫩的唇,半透明的青玉样的皮色,尖尖的小小的脸孔,那样可爱的令他失魂的形容儿。他的口若悬河一下子成了过去式,他觉得这是不容错过的女孩,值得他好好的谨慎的对待。滑头是在司教坊里使的伎俩,真正用心的时候自然就词穷了,这不是坏现象,聪明的姑娘反倒会欣赏这点,如今善讷规矩的男人可是很难得的呀!

  他自夸了一番忍不住笑起来,善讷规矩,这词套在他身上怎么这样不合适!不过在这浮躁的尘世中,能有个人叫他的心沉淀下来也是极好的。

  “容与看见了么?”他是指这串璎珞。朝中分赏时他们都在场,出宫门的时候他还掏出来给他瞧过,容与是认得的。

  布暖摇头,还是很局促的样子,“我梳妆了出来舅舅已经往前厅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莫测一笑,“没什么,要是他看见了,也一定说好看。”

  布暖倒不这么认为,她不自在的侧过身去。他不叫摘,自己不好意思驳他面子,可总归没那么熟,别人面前还好,和他在一起就成了个傻子。她说,“舅舅,我还是回房换了吧!这么打扮怪异得很。”

  他沉下脸来,“怎么越叫越顺口了?如今连蓝家都省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好兆头,必须纠正。他想起她刚才气急了管他叫“姓蓝的”,嗳,这个称谓听上去倒比较不可恶。他笑吟吟道,“你叫我晤歌吧,这样显得亲近。”

  她的眉毛明显一抬,要那么亲近干什么!他的小字连容与都不常叫,自己怎么好逾越!沉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