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站在容与这边,这点毋庸置疑。151txt.法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原本就有官官相护这一说,日日上朝散朝同进同退,便是打照面也有两年了。况且容与与人为善,出了名的好口碑。就算真要判,也只会往轻了判。大不了多少笞杖,皇城里断的案子,布告文书寥寥改上几笔,很是容易。
“说来巧得很,我这几日在市井里听说了个笑话,不知几位可有耳闻?”李贤含笑打量三司阁老,众人皆摇头,他又接着道,“云中新任刺史诸位都见过,同六郎神形兼似。坊间有传闻,说容与是独孤世家的后人,并非沈夫人所生。我听了很有些好奇,不知诸位是何看法?”
这个还真说不好,曹幌和端木匪人不语,鲍侍中频频摇头,“市井流言,不可信。”
知闲愕然回头看她母亲,之前的确听说过,但不是亲眼所见,她完全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是太子贤似乎是意有所指,这是给容与脱罪找的说辞么?
李贤合上扇子,直直看着容与,“六郎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容与稍一顿,拱手道,“请殿下与我些时候,明日一切便待分晓。”
只因有太子监审,三司都放不开手脚。曹幌征询李贤的意思,李贤侧着身子并没有表示。不言声,自然就是默许。曹幌道,“这案子头绪甚多,红口白牙做不得准。冬氏的身世未明,既然与云麾将军有婚约,还要请云麾将军出来说话。眼下又牵扯了云中刺史,少不得使君那里也要劳动。人证都不在场,想来是不好判的。”对容与一拱手,“上将军是被告,目下案情尚不明朗,要委屈将军在牢中过夜了,请上将军见谅。”
容与宽厚一笑,“六郎是官场中人,规矩还是知道的。阁老只管下令,六郎无不从命。”
曹幌颔首,惊堂木啪地落在案上,“今日天色不早,留待明日再审。来啊,带人犯下去严加看管。退堂!”
底下禁军来领人,不敢怠慢,自是拱肩塌腰叉手行礼,“大都督请。”
待容与和布暖走后李贤方起身,对曹幌道,“我才看见,刑部守备如今换成北衙禁军了?”说着一笑,“怪道那几个押人的大气不敢喘呢!原来是遇上了正头上司。”
曹幌躬身道,“上月起皇城内禁军换了北衙飞骑,南衙现今只管各城门守卫。”
李贤眼里分明幽光一闪,复又做出平淡的神气,有些无关痛痒的摇摇折扇,“我到永州三个月,宫里倒是大改了。”再不多言,率着一干内侍去了。
剩下三司阁老对叶家母女道,“夫人和娘子自去吧!明日倘或人证到齐了,另再开衙审理。”
知闲跪了半天跪麻了腿,踉跄着起身一福,和她母亲相携迈出了刑部大堂。
将出宫门遇上了知闲的父亲,叶侍郎在朝中为官,听说妻女把容与告进了刑部,简直惊得魂飞魄散。他在夹道上抓耳挠腮的等了有时候,看见她们出来慌忙提着袍子赶上来。指着叶夫人道,“我瞧你是疯了!原说要在沈府逗留两日,我只当你们姊妹要说体己话,谁知你背着我弄出这样大的风浪来!这会子好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我女儿遭人退了婚?这样的事揉揉鼻子认栽就是了,偏要闹上公堂!往后叫我怎么在这官场上混迹?”
叶夫人边走边甩手,“怕什么?知闲叫人家这么退了婚,你咽得下这口气么?告便告了,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宣扬出去,是他沈容与没脸子,咱们有什么!”
叶侍郎捶胸顿足,“妇人之见!你只当你扳得倒容与?人家这些年统帅是白当的么?还有他兼着北门都督,你到底懂不懂左右屯营是干什么的?当年太宗皇帝平息神武门之变,有大部分是凭借北衙之力。掌控北衙,就是掌控了整个龙首塬的咽喉。你再看看眼下,孝敬皇帝大行,太子贤根基未稳,天后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正愁没有施恩的契机,你这么一闹腾,恰巧给了他趁机拉拢容与的好机会。你如此不过替他人做嫁衣裳,不信咱们走着瞧,这场官司下来你们得不着任何好处,反倒把自己名声搅得臭不可闻。所以我说失策,大大的失策!何况容与的身世着实可疑……”
知闲被她父亲的一通话说出了悔意来,又想起太子贤公堂上也提起过这件事,便追问着,“据说那天的寿宴独孤刺史也露面了,只是我没瞧见。我倒却不信,就算是亲兄弟,也未见得有那么相像的。怎么就料定容与是独孤家的人?”
叶侍郎一径摇头,“你瞧见大约就不会有今天的糊涂事了,那长相……”他比了个手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今越想越古怪,沈家太爷和沈夫人的相貌你母亲知道,容与长得像谁?独孤氏是鲜卑人,就像那个故去的周国公贺兰敏之,他们的五官同汉人到底不同。以前看惯了不觉得,现在再细琢磨,他哪里像汉人!”
知闲啊了声,有些呆呆的,脚下也顿住了。看着她母亲抖抖索索道,“怎么会这样?阿娘,我怎么办?容与若不是老夫人亲生的,那他同布暖的事还有什么可约束的?我挣也成了白挣,单叫人笑话罢了!”
叶夫人也乱了方寸,定了半天神才道,“你且别急,就算是抱养的,二十多年过去了,谁又能证明呢!咱们稳住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一步算一步。再不济还有洛阳的那头,夏家只愁报不了仇呢!不管先前认不认得,咬住了说她就是布暖,太子保得住容与保不住布暖。撂倒了那丫头,容与就跟着死了一大半,咱们也算出了口气。再说盘查容与的身世,少不得要传唤蔺其薇。她是什么脾气我最知道,只要她不松口,那容与就是沈家人,到死都改变不了。”
第三十六章为伊牵系
感月跑遍了左威卫府未见蓝笙其人,最后没法子了,只得上郡主府死等。等了好久,茶汤放凉了又换热的,来回倒腾无数遍,等到日暮西山,才见蓝笙满面风尘的回来。
她迎上去,斟酌了下,“姐夫是不能再叫了,我叫你什么好?”
他看见她有点意外,大概也知道她的来意,脸上只淡淡的,“叫什么随意。”
她也老大不客气,“叫蓝将军或蓝笙都太见外,我听殿下晤歌晤歌的叫,这名字我喜欢。”
他不答话,径自走进白石园里。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来,回头道,“坊门都关了,你怎么还在我府上?”
她霎了霎眼,“我等你一天了,见不到你我不能走。”
他脱下两裆,垂眼道,“你还要在这里过夜不成?姑娘家,夜不归宿让别人怎么说?回头你爷娘要怪罪我,我可担当不起。”
感月一点没觉得这是大问题,说不清了正好,越糊涂于她越有利。她扬了扬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是有事相求,你先听听我的话吧!”
他暗暗叹息,能有什么呢,无非是容与和布暖下狱的事!其实他真不该再插手,他心里的苦楚够多了,还要为他们脱罪,把自己弄得分外轻贱。可是他像中了邪一样,听说叶家派人往洛阳去,他撂下公务就策马追赶。奔袭千里,他竟不知道长安和洛阳可以一天往返的。所以,他能办的事都尽了全力,接下来便听天由命吧!他总算对得起布暖了。
他看了眼感月,那张皎皎的脸上有真挚的表情。他笑了笑,她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你找我做什么?”下人打了手巾把子给他,他接过来抹抹脸,复扔回去,“有什么事值得你等上一整天?”
感月趋前两步,“我大姐姐和舅舅的事你知道了吧?叶知闲把他们告上公堂了,我来求你救救他们。你和舅舅是老友,对我大姐姐也是有情的,总不能看着他们论罪不管吧!”
蓝笙皱起眉头,他虽然依旧为他们的事奔波,但心里到底还有气。感月这么说,他泄愤式的回过身来,狠狠道,“我凭什么要救他们?难道他们给我的耻辱还不够吗?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戴绿帽子,换做你,你能接受这样的行为么?是该严惩他们,叫他们长点记性。我乐得袖手旁观,他们伏法,对我来说有百利无一害。你来求我也没用,我没有那个援手可伸。”
她有些尴尬,绞着指头道,“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他们真心相爱,你何苦掺合在里头?你这么好的人,自有别的姑娘来爱你。成全他们,显得你有风度。”
他冷笑,“有风度?我从来不是个有风度的人,你太高看我了。”
她傻愣愣的摇头,“不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有风度。举止从容,谈吐得体,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人。”她献媚的笑,“你别妄自菲薄,其实你真的很好。”
他倒被她说得发怔,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他心头突地一跳。再想想刚才对她发火着实不应该,便换了副声气道,“你家下大人知道你到我府里来了么?别一声不吭的,惹他们着急。”
她微微侧过脸,灯下的面容轮廓柔和。稍瞥了瞥他,嗡哝着,“我大姨母知道的,她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去找救星。”她重新正脸看他,“你在我眼里就是救星,一点不假的。”
他有些奇怪,很多女人说他是花花公子,但从没有听别人说他是救星的。这是个新鲜的称谓,他恍惚快乐起来,放缓了嗓音道,“等了这半天,吃饭了么?”
她嘬了嘬唇,阳城郡主知道她是布暖的表妹,好像不大欢迎的样子。她说要等蓝笙,她也没说什么,就指派人领她进客堂里。露了一面后,再也没来瞧过她一眼。底下人只给她送茶水,可怜她早饭都没吃成,硬生生撑到现在。可她不好意思说,就轻描淡写的应,“我不饿。”
才说完,肚子不争气,居然哀怨绵长的发出咕的一声。这下子她无地自容了,他却嗤地一笑,踅身对门外小厮吩咐,“多备一副碗筷,送到园子里来。”
她还扭捏着脸红,在他看来愈发好笑。两人终归同游过兴国寺,交情还是有一些的。这姑娘的性情不是一般的豪迈,小奸小坏不断,但却是个讨人喜欢的。他指了指席垫,“别拘着,坐吧!”
她敛裙趺下来,还记挂着官司,因哀恳道,“你帮帮忙吧!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们了。你索性好人做到底,我知道你不是个见死不救的。我大姐姐也感激你,会念着你的好。”
厨房往园里运菜了,碟碟盏盏铺排了满桌。他盘腿坐在食案前,脸上像盖了层严霜,“感激我,但是不爱我。她是我的未婚妻,然而她爱的是容与。”
“你自然找得到爱你的人,你不想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么?建立在别人的残垣断壁上,这样的婚姻对你来说有价值么?”她负气夺过他手里舀的半碗汤,吹了两口仰脖子倒下去。空碗往案板上一搁,豪情万丈的说,“要不然你看看我,身家清白,五官端正。你考虑考虑吧,别娶大姐姐了,娶我。”
蓝笙果然吓了一跳,调开视线道,“罢,我告诉你也无妨。洛阳夏家我去过了,软硬兼施,总算那夏侍郎是个知情识趣的,明日布暖的身世未必套得出来。至于他们逆伦一事……我是没打算上堂,着实丢不起那人。脸面要紧,还得他们自己另想法子。”
“你是甩手不管了吗?那我如濡姐姐怎么办?”她喃喃着,歪歪靠在凭几上,“你不出面,他们岂不是没救了么!”
他有些愠怒,“我又不是菩萨,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上了堂说什么?容与都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他们的关系了,我再去自找没趣么?简直奇耻大辱!十几天后就要大婚,年前取消过一回,再有二回,我已然是个笑柄了!”
感月哑然,这事的确难为他。他在长安好歹算是个有头脸的人物,新妇子连着抢走两回,官场中的同僚们怎么看待他呢!她咕哝一下,扒着饭含糊道,“说了叫你娶我,你偏不信。”
蓝笙没听清她说什么,往他碗里布了菜道,“你今晚怕是要留宿在我府里了,回头我吩咐人给你备屋子。”
感月开始胡思乱想,备什么屋子,这里不是有榻有床么!大不了分开睡,将就一夜她十分的不介意。
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看上去极其狡诈。蓝笙没来由的觉得心虚,不知道她又打什么主意。大唐民风再开放,像她这么特立独行的真少见。他居然发怵,自己像是落进陷阱里的猎物,这种被人算计的滋味很不好受。
“晤歌?”她突然道。
他迟疑的嗯了声,看她的目光有点毛毛的,“干什么?”
她倒不说话了,复低下头吃饭。
他摸不着头脑,见她没有下文也不追问,伸了筷子夹菜。
感月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她说,“我瞧上你了。”
边上侍立的婢女没能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蓝笙手上剌剌一抖,筷头上挑着的几粒青豆咚咚滚了满桌子。他竟连话都答不上来,只是傻傻的瞪着她。
她搁下筷子,正色道,“你不必觉得惊讶,被女人瞧上又不丢脸。我同你说,你明日不去,我就一直缠着你。我说到做到,你若无动于衷,我就要觉得你也瞧上了我,故意拖着是为了多和我相处。”
这是什么理论?他真的没有招架之力了,她这种跳跃式思维折磨死人。他别过脸去,“你别逼我,这事我没法答应。”
“随你的便。”她无所谓的态度,“我明天回去同我母亲说一声,搬到白石园来住。”
蓝笙一时语窒,正巧阳城郡主从门口进来,打量了他们一眼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小娘子还在不在。”
感月忙起身福下去,“我不请自来,叨扰殿下了。”
阳城郡主摆摆手,看了眼案头更漏道,“这样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有话明日再叙,我给娘子安排了下处,随我来吧!”
感月只得纳福道是,临走瞥了瞥蓝笙,目光如电。
阳城郡主裙带逶迤,到底是天潢贵胄,身上自有骄傲而端丽的派头。昂着她高贵的脖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