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停下来。xzhaishu.
掀起轿帘,不顾那些下人的反对,瑞琼撑了和那一日同样的纸伞,抱住兔子,极其吃力地将食盒挂在手腕上,向着记忆中的街道走去。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和他在一起时的所有场景。
十六岁的春天,梨花开满了整个西苑,风一刮过,便飞扬出片片的雪,纷叠交错,配合上竭尽全力舒展开的枝条,让反射出冷冷月光的琉璃瓦若隐若现,宛若人间仙境。随风飞扬而起的轻纱,朦胧了这个春的月夜,也让沐浴在柔光中的人多了一些柔和之感。
没有穿上厚重的衣服,只是简简单单地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随着风儿吹拂摆荡,勾勒出院中人纤细的身体。
梨花片片,看在瑞琼的眼中,既像纷飞的雪片,也像情人的眼泪,温柔到了极点,也残酷到了极点。
缁衣总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梨花雪中,看着被绽放着雪白花朵的枝条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白蓝之中。
和春光和梨雪和整个蓝天都融合在一起,随后让扑过去的自己破坏了一切的宁静。
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
慢慢地走到街的尽头,抬头看,破旧的牌匾在雨中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瑞琼惨然一笑,踏上台阶,向里走去。进入光线昏暗的殿堂之中,将食盒放下,轻轻打开,里面正是一只只面团捏出来的兔子,静静躺在翠绿的叶上,是缁衣最喜欢的点心。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如果缁衣能够安息,但心中却酸楚得无法继续想下去。
不知道要到多长时间以后,这种痛楚才能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一生还能不能爱上其他的人,这答案显而易见,也不用解释。
缁衣,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也会随你而去了吧?
抱起身边的兔子,将脸颊蹭在它的毛皮上,闭上眼睛,而那只兔子从睡梦中微微睁开眼睛,也似乎非常喜欢一样,毫不反抗,而且还主动把爪子搭上她的肩膀。感觉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及开心,有种格外透明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对了,那时候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自己也曾抱着兔子,笑着看缁衣睡着之后格外温柔的脸孔。
但是,这已经是过往云烟。
抱着它,泪水凝聚,再也忍不住哭泣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活着,而缁衣却已经不在了,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为什么要让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为什么……
好想见你……
泪水模糊了眼睛,手上加重的力道也让兔子挣扎不已。
真的真的好想见你,缁衣……
想念你的尖酸刻薄,想念你的霸道,想念你抱住我的心跳,想念你,想见你,好想好想见到你。
“瑞琼。”
打碎模糊记忆的是一声轻柔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怀中的兔子就被人劈手夺去。从下往上看去,只见到白色绢绸绣有金边的裤子,随后是蓝色为底千只蝴蝶飞扬而起的上衣,再向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还是这满天满地的雨声迷住了自己的耳朵,只见到一片昏暗之中隐约浮现的娟秀容颜展开一脸温柔的笑容,漂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吗?瑞琼?”
看着他露出笑容。如梦似幻、不知道沉浸在哪个梦境中的笑容,让瑞琼心中忍不住痛了起来。
好痛好痛……
是太过思念而造成的幻影吗?还是光与影所造成的幻觉?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一碰就会破碎的幻影,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好像有自己意识一般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活生生的触感让她的心几乎停滞。
不是梦……
眼泪涌了出来,划破洁净的面颊。再也无法控制。
这不是夜夜惊醒的梦,而是活生生的事实。自己不敢奢望却又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把将那纤细的女孩子拥入怀中,不顾对方的惊愕,将脸颊深深地埋入她乌黑的发中。
“我为了解被宗礼他们所下的毒,所以喝下了皇上的毒酒。虽然不能一下子就平安无事,但是幸好也想好了退路。在被那些人拖出去后,安排了这间寺院中的人来接我,之后就一直藏在寺院中……虽然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但是我想着你念着你,过了这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无法忘记我,也无法忘记这里,所以就在这里等你……瑞琼,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迭声叫着她的名字,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梦境,缁衣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正如她的一样。用力狠狠地抓住他的后背,说什么也不肯松开,说什么也不愿松开。
“和我一起走好不好?”将她的身子拉开,去而复返的缁衣眼神认真。
“为什么……”
“王爷绝对不会让我成为你的丈夫的。我不是端王爷的儿子,只是王爷随便捡来的孤儿,只是因为我长得和那个孩子有八分相像,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我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而且还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所以我绝对不能继续活下去,也不能再来见你。”
手紧紧地捏住她的手指,说不出的炽热。那双眸子闪闪发亮,好像之前做过的无数的梦境一样。
瑞琼浑身发热,知道这是属于缁衣的魔咒,但是就是不想逃脱。
“但是我喜欢你,我无法忘记你,所以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不做格格,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好不好?瑞琼?
“抛弃所有的荣华富贵,不做这被人利用来利用去的笼中之鸟,向自由的天空飞翔,好不好?”
还能说什么?曾经失去了的东西失而复得,还有不珍惜的道理吗?
瑞琼含着眼泪点点头,清楚地知道只有这个人才能握住自己的手,一直走下去。
“格格……格格……你在哪里?”
远远的,那些王府中下人的声音传过来,缁衣一把抓住她的手,抄起兔子就向庙堂后面跑去。
瑞琼感觉到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什么都不重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磨难,信任与不信任,该相信什么该抓住什么,该放弃什么不是很明显吗?所珍惜的东西失而复得,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吗?况且就算我是乡野村姑,一无所有,你也一样会爱着我,守护着我,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去吧,去梦想中的江南,去看看被雨水浸透的江水,听听江南姑娘名闻天下的小调儿,然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盖栋茅屋,就此了却余生。
我们养好多好多的兔子,将整个绿野都覆盖掉,然后你和我,快快乐乐地在其中嬉闹。没有人心的污秽,也没有尔虞我诈的龌龊,只有你和我,也只有这一片无限的旖旎。
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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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夜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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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夜宴3作者:纳兰
第一章陌上少年
出水荷花
纳兰
“傅夫人进香,闲人闪避。”
呼喝声由远而近,惊得金光寺前轰然大乱,寺外的摊贩们飞快收拾走避,来往民众慌得手忙脚乱,直往路边躲。
金光寺内的僧人,也急急赔笑,请众香客暂避。
金光寺是京城大寺,时常有官家贵妇前来参拜,官家规矩大,女眷更不可轻易让旁的男子冲撞了,所以每每派家人驱散闲人。
这种事,常在寺里寺外营生的,无一不知,不过,一般的香客信徒或过往行人则不甚明了,见得这等阵仗,不知是什么大事,个个如没头苍蝇般乱窜一番。
有那年纪小、身体弱的,则不免在人群的冲撞之下,跌个灰头土脸。
便是那常在寺外营生的一帮算命先生、解签老人、专卖香烛灯油的老板们,见多了高官家行仗的气派,今见远处烟尘高扬,如此阵仗,也是惊奇,不免低声询问起来。
“傅夫人,哪个傅夫人?”
“还用问吗?这样的阵仗气派,天下还有第二个吗?”
“自然是当朝宰相国舅爷傅中堂的夫人。傅中堂又是皇亲国戚,又是国家重臣,权倾一时,炙手可热,所到之处,谁敢不避。”
正说话间,远处的仪仗队已然渐近,前头的十几人急驱快马呼喝众人回避,后头几十人护拥着一顶翠盖朱缨的大轿,大轿前更有一匹白马,通体不见一丝杂色,神骏无比。马上坐一华服锦袍的少年,英武非凡,远远望去,已令人恍疑是神仙人物。轿旁跟着一众杂役丫头,有捧香的,有执拂的,甚至连四时鲜果、金银玉玩,都捧在手上,随轿而行。
这一片锦绣香烟,浩浩荡荡,遮天压地而来,早把驱到路旁的人看得直了眼,只闻一片惊叹之声。
前头几匹开路的马已驰近庙门,大多数人都已远远地避开,不至于冲撞夫人,独庙门前有一个小女孩倒在地上,不曾起来,正好阻住去路。
马上豪奴骂了一声:“哪来的小丫头,快起来,别拦着夫人的路。”
小女孩骇叫一声,越发慌乱,想要起来,才一站起,却又跌倒。
宰相家的豪奴,见地方官员都一般的趾高气扬,哪有耐心等这小女孩自己站起来,又看她衣饰平常,想是普通百姓人家,想也不想,一鞭子虚打下去,“快闪开,耽误了我家夫人,你吃罪得起吗?”
虽说是一鞭虚打,女孩已吓得尖叫出声。
后方那白马公子远远一望,已皱了眉头,急驱快马,飞速赶了过来。
前方豪奴看不到后头动静,见这女孩不听话,越发不耐烦,扬鞭又想吓她一吓。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叫:“坏人,住手!”
家奴微微一愣,却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冲了过来,张开双手拦在这女孩身前。仔细注目一看,是个一身绫罗、配玉戴金、清秀可爱的小女孩。
豪门家奴最是眼光伶俐,立刻看出这女孩不是普通百姓的女儿,一时间手上的鞭子倒不便打下来了。
反是那跌在地上的小女孩惊得连叫:“小姐!”一边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站起来。
锦衣女孩望着两个坐在马上的大男人,亳无惧色,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大声叫:“你们是哪里的坏人,不许欺负韵柔。”
两个家奴都皱了眉头,虽说看这女子出身并不低贱,但他们权相之府,根本不在乎普通的富户薄宦,哪有空闲陪这小孩说话。
虽然不便一鞭子打下来,却也毫不客气地下了马,伸出手,就要抓住两个女孩子拖走,以免拦路。
“闪开,不许胡来!”一声低喝令得两只手才碰到女孩肩头的豪奴同时收手,弯着腰退往两旁,露出他们身后高踞在马上的白袍少年。
崔咏荷初遇福康安,是在一个阳光异常灿烂的日子。
年仅十二岁的她,看着那高坐在马上的少年。银鞍白马,彩辔朱缨,马上的人,威武如天神。满天灿烂至极的阳光,都似只为衬托他的光辉而存在。
年仅十二岁的她,忽然知道了,为什么说书人说起那些少年英雄,都用剑眉星目来形容,原来真正的剑眉星目如此漂亮好看,漂亮得像一首诗、一幅画,好看得不似人间所有。
却又见他在马上弯腰,微微一笑,“你是哪来的小姑娘,这样大的胆子。”
当他弯腰微笑时,远处的阳光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崔咏荷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怀疑,这样威武漂亮的人,其实,就是真正的天神。
福康安初见崔咏荷,也不过十八岁,十八岁的他,身为天之骄子,见过无数珍宝、美女、新奇趣事,但见到这样大胆的女孩儿,也不免有些惊奇。这么小的女孩子,应该也是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长大,不曾受人呵斥过的小姐才对,现在被两个男子如此逼近无礼,她的脸都已吓得白了,双脚也在打颤,可奇怪的是,她竟仍然张开手臂,拦阻在别人身前,颤抖的双腿没有后退一步。
富家小姐,宦门闺秀,竟能教出这样的女孩儿来。
福康安饶有兴致地微微一笑,在马上弯下腰问:“你是哪来的小姑娘,这样大的胆子。”
崔咏荷努力地抬起小小的头颅,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公子,从小小的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们是坏人,欺负韵柔,我才不理你。”
这时她身后的女孩已站了起来,悄悄地拉了拉她,“小姐。”
“韵柔,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崔咏荷移动小小的身子,努力要遮挡住身后纤柔的身体,可爱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福康安,好像他是一只恶狼,随时会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