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将来的日子可难过喽!”
宣赫放下车帘,舒服地落座靠上椅背,闭上眼轻叹:“原道此君只在梦中有,不料人间竟得亲眼见!”
忽又睁开眼,一抹诡异的微笑浮上嘴角,“既然被我瞧见了,难道你还跑得掉吗?”
扬州城。dangkanshu.
城门巍峨雄壮。守门的卫兵盘问十分严格。
一辆马车得得行来,停在门口。车上跳下两名衣饰华美的年轻公子。卫兵一见,即上前来询问。
“哪里来的?”
“京城。”
“来干什么?”
“做点小生意,顺便游玩。”说话间一锭银子塞到了守卫的手里。
“原来是做生意!请请!”卫兵立马点头哈腰地放行。
两名公子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身形略瘦的那名问:“哥哥,我们来此查案,不正要避人耳目吗?为何还要打扮得这样招摇?”原来这两人正是云怀恩与女扮男装的云北斗,一路风雨兼程,行了四日方到扬州。
只听怀恩冷冷一笑道:“扬州富庶一方,城中官兵最是势利不过。我们若不穿得好看一些,可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信你回头看。”
北斗回头,正看到那两名卫兵拦住了一名提着果篮的年轻村姑。
“小姑娘长得很水灵嘛!”
村姑赶紧拿出一把水果双手奉上,“大爷请吃水果!”
“大爷我不吃水果,想吃你行不行?”一士兵伸手去拧她白嫩的脸蛋。
“不要啊,大爷!”村姑又羞又窘,满面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反抗,只得双目含泪地任人轻薄。
北斗一见,怒气上涌,正待过去教训那两名卫兵,却被怀恩拦住。
“算了,别惹是生非啦!办正事要紧!”
“难道你就任凭这种不平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这还有没有王法?”
“小题大做!”怀恩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种事算什么?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的官大谁就是王法。这种事实在太多了,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
“那就任由他们恃强凌弱吗?”
“世道本来就是这样,强的欺弱的,大的压小的,天经地义。等你将来见得多了,就会见怪不怪啦!走了走了,先找地方投宿吧!”
“见怪不怪?”北斗怔怔地看着那村姑流着泪从面前跑过,摇了摇头,“世道真是这样吗?恃强凌弱竟然是天经地义?不,我不相信!总会有办法改变的!”
秦淮河岸,雕梁画栋,坊间衣鬓环绕,不时飘来莺声燕语。
寻芳园是扬州城最大的花街柳巷,园中每处勾栏都持有官府发下的文牒,也算是合法正当营生。
经过或富丽堂皇或典雅精致的一幢幢花楼,穿过一条竹林幽径,便到达寻芳园深处的画眉居。一幢不起眼的小竹楼,坐落在小桥流水间。楼前有池塘柳榭,(又鸟)鸭成群嬉戏,仿若乡间农户。
“没想到妓院里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想来这画眉姑娘必是个可人儿!”
“只是不知哥哥是否有福消受?”
两位公子穿出竹林,正是北斗与哥哥怀恩。因扬州花魁画眉姑娘在这件劫案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前面几个官员都是在与其春宵一度后便离奇丧命——是以兄妹二人便扮成寻芳的客人,希望能从画眉居窥得一点个中内情。
竹楼中传来一阵琮琮的琴声,幽远飘渺,随即清越昂扬的嗓音拔起,直入云霄。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呀,想不到在这花柳之地也能聆此清音!”北斗停步暗叹,正自神往不已,忽歌声顿止。
一年轻男子高声道:“好,唱得好!只是这曲子也未免太无趣了!填什么海呀,吃饱了撑着呀?画眉,再唱点有情调的好不好?”
咦?北斗皱起眉。这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这时画眉调了调琴,开始浅吟低唱一支小令:“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把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
这下那男子兴奋起来,击掌赞道:“好,实在太好了!只是不知这团圆梦里有谁,是不是我啊,画眉?”北斗忽地恍然,这人不正是宣赫吗?那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大少。咦?他为何也到扬州来了?而且还赶在了他们兄妹之前,难道仅仅是为了寻花问柳吗?
她只略一沉吟便抬步向那小桥流水人家走去。怀恩却抢前几步先进了门,她便停下脚步倚在门边听他们虚伪客套的寒暄。
这时竹林幽径处又缓缓走出一位儒雅倜傥的俊美公子,经过北斗时朝她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兄台为何站在外头?”
她淡淡地道:“门外好纳凉。”
“哈哈,兄台真是爱说笑。在下不才司徒镜空,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北斗闻言心中一凛,原来这就是前科武状元文榜眼,现任刑部奉天监,爹爹办理此案的最强劲对手。当下一抱拳道:“在下云北斗。”
“好名字!”司徒两眼一亮,赞道,“北斗穿云,不同凡响!”
她垂下头,“过奖了。”
司徒镜空又道:“虽然门外好纳凉,但咱们在此高谈阔论,未免对门内的美人不敬。云兄,还是一起进去吧?”
“也好。”
走进画眉居,入眼所及是简单而不失幽雅的布置。纱帘后隐约可见抚琴女子的婉约身影。帘下一座根雕小几,正焚着香炉,淡淡的檀香飘然鼻端。
几旁站着两位翩翩少年,正是宣赫与怀恩。宣赫长指拈着一只琉璃杯慢慢地旋转,比上次初见时更为邪佞不羁。
“哟,又来两个?今天这画眉居可真是热闹呀!哎呀,这位不是司徒大人吗?你怎么也有空上这来寻芳?真是幸会呀幸会!只是美人却只有一个,这么多客人怎么接待得了?”
司徒镜空便走到纱帘前一抱拳道:“素闻画眉姑娘才艺冠绝江南,在下今日特来打扰,还望姑娘恕我冒昧。”
纱帘后传来清幽的嗓音:“承蒙公子抬爱,画眉三生有幸。但这位宣公子说得对,画眉确实素来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
宣赫闻言得意洋洋道:“若论先来后到,那只有我有资格留下!”
“宣贝勒此言差矣。”怀恩不服道,“画眉姑娘才貌双绝,岂是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单凭先来后到会客,岂不是辱没了她?”
“那还能怎样?”
“不如这样吧,”纱帘后的清幽嗓音再度响起,“画眉不才,想请各位对上一联,对得好的便留下,可好?”
司徒镜空道:“请姑娘出对。”
画眉略一沉吟,微抬臂指着门外的池塘柳榭道:“烟锁池塘柳。”
宣赫抓耳挠腮想不出,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不公平不公平!明知道我对这个不在行,还出什么对子?不是明摆着和我过不去吗?哼,大不了明日我便砸万金向嬷嬷买下你,看你还怎样赶我出去?”
这时凝眉苦思的司徒镜空忽道:“有了!炮镇海城楼!”
“好!”画眉赞道,“司徒大人果然是才高八斗。那么云公子呢?”
怀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对这个也不太在行。不过我的这位兄弟却在行得很!”抬手朝倚在门框一直冷眼旁观的北斗一指。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北斗眯着眼环视一圈,目光被墙上一幅围泉烹茶的画吸引,遂脱口吟道:“茶烹凿壁泉。”
“好!”这下连司徒镜空也不禁大声称赞起来,朝她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风。云兄请!”抬步就往外走去。
“司徒大人请留步。”画眉却道,“这位云小公子的对句虽清新隽永别出心裁,但气势上却并不及司徒大人的磅礴大气。是以画眉以为,二位的对句不分轩轾。”
“那就再比过啊!”怀恩急急道。
“不用比了,结局早已分晓。云小公子还是请回吧。画眉福薄,无缘消受公子厚爱,还请见谅。”
北斗一听,即知她已辨出自己女子身份,倒也识趣,当下转身便走。怀恩仍兀自争道:“怎可这样?”但妹妹已去得远了,无奈也只得转身跟上去。宣赫一见,从椅上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地追上去。
“哎,云兄等等!”他追上怀恩,捉住他问:“哎,你的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他这么面熟?”
“不会吧?你怎会见过她呢?”
这时一人从竹林外奔来,路过北斗时与她打个照面,立即失口惊呼:“呀,恶……”却又忙忙捂住嘴往旁让开。
“小马,”宣赫几步赶上前问,“你见过他?”
小马便背对北斗,朝他做了个“恶婆娘”的口形。
“哦!”宣赫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哟!搞了半天男儿汉竟是个女娇娃?我看走眼了。”他又惊又喜道,“天哪,她竟然追我追到扬州来了!”顿时感动得涕泪横流,“这可要我怎么办?她这份深情我该拿什么来回报呢?姑娘姑娘!”他高声喊着追上去,“哎呀,别走得这么快嘛!你是在恼我刚刚没认出你吗?还是恼我要买下画眉?哎呀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嘛!但既然说出口,买自然是要买的。如果你不高兴的话,大不了我放她自由,不跟她来往便是。我保证只专宠你一个人,你说好不好?”
北斗忽地回头,怒斥道:“闭嘴!”
“好好,我闭嘴,你不要生气。”宣赫从善如流,立马乖乖两手相叠捂住嘴。
她摇摇头,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他却又跳到她面前,委屈地说:“我已经闭上嘴了,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唉,闭上嘴了还这么多话!她嫌恶地皱眉,绕过他穿出竹林。
宣赫跟黏皮糖似的亦步亦趋,喋喋不休:“真没想到你会追我到扬州来。唉,要我拿什么回报你呢?以身相许好不好?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姐,赶明儿我就叫阿玛去下聘好吗?”说着还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北斗顿时勃然大怒,猛地甩开他的手,气凝丹田,爆出一声巨吼:“滚开!我不认识你,滚开!”
“咦,你怎会不认识我呢?在京城我们不是……”宣赫一头雾水。
这时跟在后面的怀恩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沉下脸道:“宣贝勒,我妹妹说不认识你就是不认识你。请你自重!”
“哦,原来她是你妹妹,太好了!”宣赫大喜,这下知道聘礼该往哪送了,“好吧,既然云姑娘在气头上,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拱拱手,又朝北斗促狭地眨眨眼,“嘻嘻,云妹妹,等着我哦!”转头带着小马大步离去。
怀恩凑到仍火气未平的妹妹身边,“真稀奇,我今天还是头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火呢!这宣赫可真不简单,竟然轻易就让冷静果敢的云北斗失去控制。啧啧,倘若他是我们的敌人,这会儿你只怕早已中计啦!”此话虽是讽刺,但一言点醒梦中人。北斗悚然一惊,抬眼望向宣赫远去的背影,看他正经过一棵榆树下,心念一动,扬手便射出一枚飞镖。
喀!一根树枝应声而断,当头向宣赫砸下。
“主子小心!”后边的小马一见,惊呼着就扑上前去搭救,但却来不及,宣赫已被压在枝下,跌了个狗啃泥,好不狼狈。
北斗冷眼看着小马把晕头转向的宣赫拖出来扶进旁边的倚红楼,轻哼一声,不屑道:“凭他,即便想做我们的敌人,那也不够资格!”
怀恩点点头,“唔,我同意你的说法。”眼珠一转,又问:“你觉得司徒镜空这个人怎样?”
“什么怎样?”
“才学、气度、样貌。”
“不错,是个人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北斗不解。
“没什么。”
画眉居内,纱帘掀起,画眉姑娘轻移莲步,款款而出,果然是国色天香,美艳不可方物。
“那位姑娘想必便是云中堂家那位号称北斗星投胎的才女?果然是不同凡响。你打算怎么做?倘若毁了她的话,岂不是可惜?”
司徒镜空回头,仍是一脸纯良无害的微笑,一双眼里却流转着浓浓怨恨的光芒,“是啊,确实可惜得很!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例如,娶她?”
“可是……”
“不用可是了!对于她,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如果宣赫那小子真花钱买你的话,你倒不妨跟他进京。路上我会派人试探他的底细,看他到底是真草包还是假草包。你给我睁大眼好好留意着!”
“是!”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就连正在屋顶疾行的两名夜行人也轻悄得仿若足不沾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