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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阅读136

  ,也不护着他?”

  “这次皇上也震怒了,连下了三道诏书责斥福康安,语气无比严厉,福康安的将职都已停了,甚至连傅中堂都上表告罪,虽然皇上没加罪,但傅中堂已经称病在家,不再入朝,军机处的国政,已经由和中堂处理了,这明摆着是要夺傅家的权。newtianxi.

  “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崔家的上上下下,除了崔咏荷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切焦虑。她仿佛并不曾意识到崔家所有的声望荣华都是依附傅家而来,傅家落难,崔家必受打击。

  她没有哀叹没有着急没有焦虑,只是如常每日坐在楼前,依着栏杆,看蓝天白云,假山池塘。

  只有韵柔知道,她的眼睛,除了偶尔遥望远方某一个特定的方向之外,别的时候,无论看什么都是没有焦距的。即使是她翻看平日最是喜欢的《石头记》时,也往往不会注意到自己拿倒了书。

  她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主动询问,也没有认真打听。

  日子一天天流过,福康安一次也没有登门。反而是崔名亭每日里奔奔波波,不知都往哪些地方奔走去了,不过,功效却是渐渐显露出来。

  本来冷落的崔府,又开始逐渐热闹,来来往往的客人不断,喧哗说笑不绝。

  眼看着崔名亭自己的四十七岁生日到了,崔府上下忙碌非凡,崔名亭本人也喜得合不上嘴,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送出去一批又一批的请贴,

  即使是多年来一向不太听话的崔咏荷,也沾了父亲做寿的喜气,忙碌地进进出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分派喜帖时,她清清楚楚地瞧间了在一大叠请帖中,有一张红纸黑字写着“傅府。”

  崔名亭寿宴的这一天,似乎天公不作美,淋淋沥沥下起了小雨。

  好在自攀上傅家后,崔府节节高升,府地早已扩建,竟干脆在后园的回廊曲阁中摆下桌椅,花园中间搭起高高的戏篷,请来了为庆贺皇上大寿而在半年前就已应召进京的四大徽班在微微细雨中唱戏。

  酒宴时间还没有到,宾客都坐在繁复装饰的回廊亭阁之间,一边说笑,一边看戏。放眼望去,皆是荣贵高官、华服命妇,一片宝气珠光。

  戏台上,也是一派喜气地唱起了《锁麟囊》,两顶花轿,两桩喜事,到处都是鲜艳的大红,喧天的锣鼓。

  这般喜庆热闹,比之往年受傅府庇荫之时,还有过之。

  韵柔静静地站在崔咏荷身旁,柔婉的眉一直悄悄地蹙在一起,望着眼前一派繁华热闹洋洋喜气,眸子里的疑色越来越浓。

  崔咏荷是女眷,坐在靠内的侧席上,身旁几个表姐表妹说说笑笑,她却神思恍惚,只随声应和。

  忆起今早母亲低声叮咛的话,犹觉一片茫然,不解其意。

  “咏荷,我们已经发了请帖去傅府了,福康安来了,你只管似平常一般地待他即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娘亲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叮咛嘱咐?为什么?

  “傅中堂府福三爷到!”迎宾的下人拉长了声音高喊。

  满园的喧哗依旧,似乎所有人都在专心地说话,没有人听到傅中堂府这个显赫的府名,福三爷这个曾炙手可热的人。

  崔咏荷坐在最内侧,唯有抬起头,用尽目力,才能勉强看清楚那自花园之外一步步走进来的人。

  依旧是锦衣华服,依旧是俊逸的容颜、英武的身姿,甚至连唇边一缕淡淡的笑意,也一如旧日。

  只是,有什么不同了。

  这般玉树临风的身影,竟莫名地有些黯淡凄凉,是因为下雨,还是初秋已临,天地间便也多了些清冷之气。

  福康安一步步走进崔府的花园。

  曾经是小小侍读学士的崔名亭,已升做翰林学士了,崔府花园也因为傅家的荣耀而不断扩建,才有了今日的热闹繁华,高官无数。

  可是,这一步步行来,所有人说笑依旧,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身旁是欢声笑语,喧哗不绝,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走在众人之间,他却像只属于另一个世界,满园的笑声,洋洋的喜气,都已将他隔绝于外。

  曾经是天之骄子的人,曾经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成为众人的焦点,而今天,他的出现,却似完全没有人看到。

  崔咏荷的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在一起,清晰地感觉到指尖的冰凉,那一种冷意,直到心间。眼神却依然紧紧跟随着福康安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只觉得在这漫天风雨和喜庆的鼓乐里,围绕在他周身的,是无穷无尽的寒冷。

  尽管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但连那笑容,都令人无端生出冷清凄绝之感。

  崔名亭侧着身子,正和一位官员说着话,二人说得似是极投契,竟然像是完全没有发现福康安来到了身旁。

  福康安躬身施礼,“学生恭贺老师寿诞。”

  满园喧闹一片,崔名亭似是全身心投入与旁人交谈的乐趣之中,完全没有听到福康安的声音,所以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满园笑语不绝,看似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留意福康安这一刻的处境,可福康安却感觉到,在所有的欢声笑语背后,无数双眼睛,正在无比专注地看着他。

  他依然保持着弯腰施礼的姿势,轻轻垂下了眼眸,低垂的长睫下有尖锐的光芒锵然一闪,像两把锋利的刀相斫,撞出一朵小小的火花,直溅了出来。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到。

  一直在身后追随着他的王吉保脸上的愤怒却是再也不能抑制,双手恨恨地往腰间摸去,因为发觉根本没有带佩刀,而含恨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崔咏荷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父亲还在与人说话,一边说一边笑,那样鲜明的笑意浮在脸上,如同一个极大的讽刺。

  崔家本是没落望族,仗着先祖的名声,在朝廷里得到一个小官闲职,冷清凄凉,只因与傅家联姻后,才步步高升,家门兴旺,远亲近友,满朝文武,皆来相交。府内客常至,樽中酒常满。而全府敬若天神、视为再生父母第一贵客的便是福康安。到如今时移世易,父亲竟可以如此羞辱曾带给崔家无比荣耀的人。

  双手轻微地颤抖起来,不忍观看,不愿观看,不堪这样悲凉无情的一切发生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把目光移开。

  “啊,是你来了,坐吧。”好一阵子,崔名亭才像刚刚发现福康安一样,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又转头和另一位官员聊天去了,再没有看福康安一眼。

  福康安连低垂的眸子也没有抬起来,应了一声是,就随便坐在侧近的一个座椅上。身旁都是同朝的官员,往日相见,哪一个不是满面带笑,上前招呼,可是今朝,却没有一个人眼里有他,没有一个人正眼看过他,就像他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身旁侍立的王吉保已经浑身都在发抖,而他,却只是静静地,抬起头,看戏。

  风中雨中,正中央的戏篷里,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红色的衣裳,红色的盖头,红色的花轿,喧天的喜闹里,一边是喜气盈盈,笑声不绝,一边却是哀哀泣泣,凄凄凉凉。同是新婚日,同是喜庆时,悲喜之间却是天地之别。

  福康安一边看着戏,一边不自觉地自嘲似的笑一笑,不经意地抬头看看四周所有喜气欢颜的人,然后,在数百人里,无数的笑语声中,找到了那纤纤的倩影。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眼神猛地一乱,然后飞快地移开,甚至不曾仔细地去看那张俏颜,那双清明纯净的不容半点官场污垢的眼。

  身旁无人与他搭讪,身处这热闹之外,他却是最凄凉之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抬起头来,看似专心地继续看戏。

  戏台上一片艳红,红色的人影,红色的呜咽,红色的唱词,那样刺目的红,映花了双眼,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听不明白唱的到底是什么。唯一的感觉,只是一双清亮的眼,越过了这满园的嘻笑喧乐,人潮汹涌,越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冷暖人情,炎凉世态,一直一直,凝视着自己。却又比所有的冷酷冰寒,所有的幸灾乐祸,所有的恶意狠毒的眼神,更加令他芒刺在背。一直竭力保持的笑容再也难以维持,用尽所有力量戴在脸上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地碎裂,几乎是仓促地拿起桌上的茶,借着饮茶,努力地想要遮住自己这一刻的表情,想要借一瞬间的阴暗,放纵地任凭所有的悲凉苦涩、愤恨不甘,自眼底眉间倾泻而出。

  “咏荷,福三爷到了,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啊?快帮娘招呼啊!”

  崔夫人终于呼唤了一声,这样的呼唤对崔府所有的人来说都是熟悉的,以前,每一次福康安来拜访,她总这般急切殷勤地呼唤着女儿。

  只是今天,这看似热情的呼唤听在耳边,却忽然有了冰冷之意。

  福康安手上一紧,掌中的茶杯忽然破裂,瓷片割破皮肤,血鲜红得如炽热的心,悄悄滴落。

  崔咏荷的心也冷到了极处。

  招呼?

  是啊,自定亲以来,她对福康安的招呼从来不是打就是骂。

  而今日,娘亲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中百官面前,如何招待福康安?

  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园的高官显贵,不知何时,所有人的喧闹笑语低弱了下来,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聪明的爹会送请帖到傅府,为什么傅家没落,今日崔府却来了这么多贺客。

  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为了看一场由她来主演的好戏。

  这些人全是士大夫,这些人全是朝中官员,全是读了满腹圣贤书的人。

  满座衣冠,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人来。

  轻轻地抬手,取了桌上的茶杯,将残茶泼去,满满地倒上了酒,一仰头,饮得一滴不剩。

  滚烫的热酒下腹,便将这满腔的血也似烫热了一般,盈盈的明眸里忽然光彩粲然,脸上多了一抹绝艳的嫣红,全不羞涩地抬头扫视众人,在场的大多是朝中官员,多有官家威势,却被这女子明亮至极、清丽逼人的一双眼看得局促不安,纷纷移开目光。

  没有再迟疑,起身离座,一步步走向福康安。

  无声无息地,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让开路,人们的眼神都自然地追随着他。

  喧闹的花园里,一下子静得只有戏台上名旦高朗亭婉转温柔的轻唱声。只是任凭他歌能裂石,此刻却再也没有人往戏台上多看一眼。这人间的戏,比台上的戏,实实在在精彩了百分。

  王吉保想也不想,侧身拦在了福康安面前。

  这个女人对三爷素来不敬,以往尚且打骂不绝,更何况如今傅家落难,怎么可以让爷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自己未来妻子的羞辱。

  “吉保,让开。”低沉的喝声依然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王吉保无可奈何地闪开,紧握的双拳已然青筋迸起,怒目瞪着崔咏荷,眼中满是凶狠的威胁。

  崔咏荷就算看到了他的眼色也不会理会,更何况根本不曾看向他。

  她的眼睛,只是看着福康安,眼中,也只能看见福康安。

  福康安的脸上,已不见了笑容。

  一直以来保持在脸上的,即使受尽冷落也依然不变的笑容,一如牢不可破的面具般保护着身与心的笑容,再也没有了。

  他抬头,凝眸,看着崔咏荷。

  幽黑的眸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欲语还休。

  并没有愤怒,亦不见畏缩,他只是再也不笑,只静静地凝望这多年以来从不曾给过他好脸色却已命定要做他妻子的女人。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语声,如清风扫尽满天风雨。

  她轻轻地伸手,从他手掌中取下那已然破碎的茶杯,他指尖的血滴在她的纤白的手上,鲜红炽热一如她滚烫的血、火热的心。

  身旁不知有多少视线忽然变得无限惊讶,有一两声惊呼似有若无,然而崔咏荷不曾听到,也没有看到。

  她的眼睛再也不曾从福康安身上移开,纵被千千万万双眼睛逼视,仍我行我素,绝不更改。

  站得如此接近,几乎呼吸可闻,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看他,也从来不曾用这样宁静的心,静静地看着他。

  依然是如剑一般英挺的眉,却似被天地间一切的无形重担所压制,再不能飞扬。依然是星一般幽黑的眼,却找不到许久以前曾见过的粲然光华。

  没有了笑容,也不见悲苦的脸,平白地,令人生起一股凄凉之意。

  是错觉吗?为何这一身的华服美玉之下,总觉得,身已消瘦,人已……憔悴。

  满座衣冠,满耳喜乐,京华重地,这等簪缨之族的贵介公子,何以至此。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一种无名的酸涩涌上心间,涌上喉头,不知为什么,想要放声一哭,却又觉半声呜咽也不能发出。

  他不该如此,他不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