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了他身侧的沙发上,双手交叉,并不想率先开口。
他也很有耐心,甚至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泡好的茶,给我倒了一杯。
他说:“孩子,喝杯茶。”
倘若我还是个年轻人,一定会扯着他打好的领带,将他压在地上打。
但我不是个年轻人了,我也就把面前的茶杯倒扣在了桌面上,任由水蔓延到桌边,淌在了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像极了心跳监控议的声音,但水最终淌干,滴答的声响也戛然而止——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先生终于开了口,他说:“我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脸面去见你。”
我想说我并不恨他,他与我并没有什么关联,但这一句不恨竟然也说不出口,仿佛说出了,我就对不起我那个在夏天陨落的母亲。
我想了想,直白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过来,像前几十年那样,各过各的,不是挺好的么?”
“我快死了。”他竟然也没有绕圈子,直白地这么说了。
“你生,或者你死,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吧。”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丁点波动也没有,只是觉得就是这样的道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年,直到现在即将步入中年的岁月,都未曾有过他的参与,如今也生不出什么情绪,硬要说,或许是四个字——“总算死了”。
倘若杀人不犯法,我爷爷当年必定会同他拼命,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却被他曾经最看重的学生搓磨成这般模样。
“我在这些年有些身家,已经签好了遗嘱,等我死了,就都留给你。”他倒也不生气,语气非常清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几乎是立刻地回绝了他,“除了一颗精`子,你与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你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我都不想听也不想理解。如果你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我想你可以离开了。”
白先生侧着头,很认真地听我说完了所有的话,非常小幅度地笑了:“尽管不被允许,但我对你一直有所关注和期待,我知道你与张晨先生相爱,尽管不是十分理解同性之间的感情,但如果你们喜欢,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些都与你无关。”我开始后悔只将茶杯倒扣在了桌面上,我应该拎起这杯茶,直接泼在他的脸上,再叫他滚出我的房间。
“我和张晨先生,有过一些贸易上的往来,”白先生将他的筹码抛了出来,似乎也不想同我做什么温情脉脉的虚伪游戏,“我能够提供佐证,再次起诉张晨,不至于让他多坐几年牢,但能轻易叫他无法减刑。”
“那又怎么样?”我说出了这句话,手指尖已经察觉到了凉意,“他犯过的错,多少年都是错,再次诉讼,只是将该有的惩罚加在了他身上,总归死不了,不能减刑,就不能减刑了。”
白先生将倒扣的茶杯翻转过来,重新倒满了一杯茶,他说:“我也不想劳神这件事,但或许你不想让他早些出来,我不介意多费些周折。”
“我和张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不必为了我多做些无用的事。”
“是么?”白先生将茶杯推到了我面前,从容地放下了茶壶,“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必有什么顾忌了。我总想着,让一个刚刚决定洗心革面早日出狱的年轻人,直接失去减刑的机会,未免有些残忍了。”
我强迫我冷静下来,但事实上,我的手指在轻微地抖动着,我的身体与我的理智在疯狂地对抗。
“哦,其实我手里没什么实在的证据,”白先生加了一点砝码,“但可以随时捏造出一份,你知道的,能够被法院承认的证据,就不是伪证了。”
我大脑中的弦“嘭”地一声断了,等我清醒的时候,已经将杯子中的茶全泼在了白先生的身上,他从容不迫,甚至没有躲避。
茶是温的,没有烫伤到他,他抽出了纸巾,擦了擦身上的西服,又擦了擦脸颊,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我的儿子。”
我的脑仁久违地疼了起来,我说:“你可真是个人渣。”
第79章
这是一个好人并不一定有好报,人渣反而可能过得自在的时代。
人性本恶,乌托邦式的童话世界只存在小学生的课本之中,人总要在无尽的灰暗中挣扎着向上走,倘若有人走得顺遂,必定有人为他披荆斩棘、遮挡住了大半的风雨。
法律只是最低的底线,灰色的区域比人想象中来得更加宽阔深远。我们在道德上谴责人渣,却终究无可奈何,放他们逍遥自在。
譬如对白先生而言,他当年南下下海,一夜暴富,出轨也来得轻而易举,他瞒得严严实实,心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永远不会发现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