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安顺场只有几天的路程了。151txt.
焦虑万分的刘伯承发出了两个“千方百计”命令:工兵连要千方百计地架桥;各部队要千方百计地找船。
两个“千方百计”一个也没有实现。
工兵连用8根二号铁丝缉缆,只系上3个竹排,放入水中即被激流冲断。
沿河两岸也再没有发现一条船。
消息报来,刘伯承只对自己说了一句:“看来架桥不可能了……”便再也无语。
这位首先突破乌江、首先突破金沙江的军中之神,在大渡河陷入了深深的困境。
夺取安顺场前,聂荣臻曾问主攻营营长:“孙继先,你知道石达开吗?”
孙继先回答:“管他十达开九达开,我们一定能过河!”
刘伯承接着说:“我们会不会成为石达开,这就看你们的了。”
孙继先营以坚决的行动完成了任务。
但成为石达开的可能性依然还在。
渡金沙江时,红军本是分三路过江。刘伯承在船到手之后,方知道全军都要集中到皎平渡过江。这回却大不一样。行动之初,全军就预定要从安顺场渡过。先遣司令刘伯承深知责任重大。渡河成败关系全军的命运。红军会不会成为石达开第二,现在军委就盯着他刘伯承了。
军情十万火急。蒋军的飞机在空中撒传单:前有大渡河,后有金沙江,朱毛红军插翅难逃。
5月26日中午,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来到安顺场。
刘伯承急着向军委领导汇报,毛泽东却一边喝着缴获来的米酒,一边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他问刘伯承:“诸葛亮七擒七纵才使孟获心服,你怎么一下子就说服了小叶丹呢?”刘伯承心里正为大渡河着急,回答说,主要是严格执行了党的民族政策。
毛泽东又问:“你跟小叶丹结拜真的跪在地上起誓吗?”刘伯承答,确是如此,彝人最重义气,看诚心诚意,才信任我们。
毛泽东不容刘伯承插进别的话,再问:“那彝人下跪是先跪左腿呢,还是先跪右腿呢?”这下刘伯承被问住了。
越是危险境地越要扯轻松事,是毛泽东一贯的风格。
1929年4月,脱离了井冈山的红四军在赣南立足未稳,前途未卜,毛泽东一次在河边突然问陈毅、谭震林、江华:鱼在水中睡不睡觉啊?一下把众人问住了。
解放战争在陈南庄遭空袭,敌机都到头顶上了,江青钻了防空洞,其他领导同志也进去了,警卫员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他先想到的不是进洞,是抽一支烟。
毛泽东就是毛泽东。即使面临生死存亡,也颇有一股拿得起来、抛得开去的气概。一股偏不信邪、偏不从命的气概。共产党人赞此为领袖气概,国民党人骂此为帝王气概。赞也好,骂也好,毛泽东就是如此。不如此,便也不是毛泽东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是不知道泰山会崩于前。与刘伯承说笑归说笑,最坏的准备却在谈笑风生中做好了。
全军集中安顺场渡江已不可能,决定将一军团分为两半:一师和干部团在安顺场渡河,编为右纵队,由刘伯承、聂荣臻指挥,沿大渡河左岸前进;二师和五军团编为左纵队,由林彪指挥,循大渡河右岸前进;两路纵队沿大渡河夹岸突进,火速抢占泸定桥。大队红军随左纵队前进,从泸定桥过河。
谈话之间,红军的过河地点作出了迅速改变。
若泸定桥也不能过河呢?
毛泽东用并非轻松的口吻说道:“假如两路不能会合,被分割了,刘、聂就率部队单独走,到四川去搞个局面。”
在此严峻时刻,众人皆无异议。
刘伯承、聂荣臻二人,正是遵义会议建议渡江入川、建立川西北根据地的人。当时三万红军想从川南渡江尚不可得,现在以红一师单独“到四川去搞个局面”,谈何容易!大家又都明白这是完全无法之时的办法!
毛泽东后来写道:大渡桥横铁索寒。
5月底的铁索寒到什么程度?恐怕今日即使你到已经列入国家文物保护重点的泸定铁桥上去亲手摸一摸,也体会不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后来那么多文学作品、美术作品、戏剧、舞蹈、诗歌,都不厌其烦地再现那13根冰凉铁索上发生的故事。为什么攀缘那13根铁索前进的英勇战斗,成为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史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战斗。
13这个数字在西方,是个要回避的不吉利数字。中国工农红军却无从回避,只有迎头而上。
13根铁索上,寄托着红军将士多少希望!
刘伯承、聂荣臻率右纵队于5月27日出发,向320里外的泸定城疾进。连打带冲,一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平均每天行军一百余里,还要加上打掉了瓦坝驻防的刘文辉一个团,龙八布驻防的刘文辉的另一个团加旅部。这三天是怎么一路江风一路战火一路艰险一路曲折冲杀过来的,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与肉体消耗,刘伯承已经完全没有合适的语言表达了。
30日凌晨2点,刘、聂的右纵队赶到泸定城。
但左纵队已经在9个小时前夺占了泸定桥。
《星火燎原》用一句令人震惊的语言描述左纵队的行军速度:昼夜兼程二百四。
28日清晨,一军团二师四团接到军团通信员飞马送达的命令:
王(开湘)、杨(成武):
军委来电限左路军于明天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你们要在此次战斗中突破过去夺取道州和五团夺鸭溪一天跑一百六十里的纪录。你们是火线上的英雄,红军中的模范,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此一任务的。我们准备祝贺你们的胜利!
林(彪)、聂(荣臻)
红一军团向来以运动神速著名。但是在大渡河面前,以过去一天一百六的速度已经不能完成任务了。现在需要“昼夜兼程二百四”。而且赶到后要立即发起战斗,夺取天险泸定桥。
世间除了中国工农红军,谁人能靠两只脚板使这种不可能成为可能?!
一军团二师四团,前身是北伐革命中的叶挺独立团,南昌暴动之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井冈山时期的红四军二十八团。在各个时期都是作战中的头等主力。
强行军开始了。口号是:“和红一团比赛,坚决拿下泸定桥!”“红四团有光荣的战斗历史,坚决完成这一光荣任务,保持光荣传统!”
一个口号内三个“光荣”,胸中燃烧着怎样的激情。
团政委杨成武回忆道:“在行军纵队中,忽然一簇人凑拢在一起。这群人刚散开,接着出现更多的人群,他们一面跑,一面在激动地说着什么。这是连队的党支部委员会和党小组在一边行军,一边开会啊!时间逼得我们不可能停下来开会,必须在急行军中来讨论怎样完成党的任务了。”“天黑了,下起倾盆大雨,部队一天未吃饭,号召每人准备一个拐杖,拄拐杖,嚼生米,喝凉水前进。羊肠小道被雨水冲洗得像浇上一层油,三步一滑,五步一跌,队伍简直是在滚进。”
红军为什么没有成为石达开?!
应该反问为:石达开为什么不能和红军一样?!
5月29日清晨6时,红四团赶到泸定桥。
刚刚接近大渡河,那轰轰隆隆的河水咆哮声便鼓荡人们的耳膜。到河边一看,桥下褐红色的流水像瀑布一样从上【文!】游山峡间倾泻下来,冲击着河底【人!】参差耸立的恶石,溅起一丈多【书!】高的白色浪花。“泸定桥真是【屋!】个险要所在。就连我们这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关夺关的人,都不禁要倒吸一口凉气。”杨成武回忆道。
王开湘向干部们交代了任务,指定二连任突击队,连长廖大珠任突击队长。参加突击队的共22名,均为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
战争中的巧合。
安顺场担任首船突击的,是红一军团师一团一营二连。连长熊尚林任队长。
泸定桥担任敢死突击的,是红二军团师四团一营二连。连长廖大珠任队长。
廖大珠这个连队,湘南起义时的连长是林彪。朱毛会师后连长为龚楷。第三任连长是萧克。这是红军中著名的英雄连队,主力中的主力,尖刀上的刀尖。
英雄连队在泸定桥头更加英雄。下午4点总攻开始。在全团司号员集合吹响的冲锋号声中,廖大珠带领22勇士背挎马刀,腰缠手榴弹,攀桥栏、踏铁索向对岸冲去。
历史在这里浓缩了,凝结了,令他们成为中国革命史中一尊尊永恒的青铜雕像。
一师一团出了安顺场17勇土。
二师四团出了泸定桥22勇士。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没有活到胜利。更无一人成为党、国家和军队的领导人。
我们更应该世世代代记住他们,这些有名的和无名的中国革命的开路先锋和沙场英雄。
安顺场17勇士是:红一军团一师一团一营二连连长熊尚林,二排长罗会明,三班长刘长发,副班长张表克,战士张桂成、肖汉尧、王华亮、廖洪山、赖秋发、曾先吉,四班长郭世苍,副班长张成球,战士肖桂兰、朱祥云、谢良明、丁流民、陈万清。
泸定桥22勇士只留下3人姓名:红一军团二师四团一营二连连长廖大珠,三连支部书记刘金山,红小鬼刘梓华。
文化大革命中流传过一则传说:毛泽东给18勇士发了免死牌。不管今后犯多大错误,可免于一死。
这18勇士,指冲过泸定桥后活下来的那18个人。
这是一个美好的传说。运动太多了。前前后后被打倒的人太多了。善良的人们开始想象:大渡河18勇士那样在关键时刻拼了死力的人,总该免死。
后来才明白,免死牌的说法既古老又久远。
对安顺场17勇士的奖励,是《红星报》和《战士报》报道了他们的姓名。所以我们今天能够一个一个记下这些名字。
对泸定桥幸存的18勇士的奖励,是每人一套列宁装、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一个搪瓷碗、一个搪瓷盘和一双筷子。
虽然没有免死牌,也是红军战士能得到的最高奖赏。
刘伯承率领的右纵队午夜赶到泸定桥。这场他未见的夺桥战斗令他激动万分,虽然已经凌晨2点,也不愿休息,非要去看桥。
二师四团政委杨成武提盏马灯,陪着刘伯承、聂荣臻踏上桥面。
刘伯承从桥东走到桥西,又从桥西折向桥东。自1912年进重庆将校学堂起,他从军已经23年。其间经无数胜败,见无数兴衰,还从未有一回像大渡河这样令他感情澎湃。1916年参加护国军讨袁,丰都一战,他头部连中两弹。其中一弹从右太阳穴射入,透右眼穿出。德国医生实施手术,七十余刀,三个多小时时间,他端坐不动,被医生叹为“军神”。右眼已经是假眼了,视力不好,他还是对泸定桥上每根铁索、每个铁环看了又看。如果泸定桥不能夺占,必然出现毛泽东说的那种局面:“假如两路不能会合,被分割了,刘、聂就率部队单独走,到四川去搞个局面。”中国革命由此将徒增多少牺牲,徒增多少艰难!
现在两路终于会合了!
刘伯承最后在桥中央停下了脚步。他扶着冰凉的铁索护栏,看脚下奔腾汹涌的河水,使劲在桥板上跺了三脚,感慨万千地说:“泸定桥!泸定桥!我们为你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心血!现在,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此时此刻,军神的左眼一定渗出了泪水。
第十三章阴见多云
蒋介石想打苏联牌,苏联也想打蒋介石的牌。蔡元培一边说抗日一边老泪纵横,眼泪滴到汤盘里。红军穿插于赤水河之际,“东方劳伦斯”走遍大半个中国。“三羽乌”是弃物,刺客就不是了吗?被蒋介石也被个人野心涮惨了的张学良,灼热的灵魂已成滚烫的岩浆。
一、暗流
1937年初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陈赓奉周恩来之命,看望西安国民党警备司令宋希濂。
对这个湖南湘乡同乡、黄埔一期同学,陈赓说:你是国军师长,我是红军师长,十年内战,兵戈相见。现在又走到一块来了,这该给日本鬼子记上一功!
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动力是北伐,是消灭北洋军阀。
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动力是抗日,是抵抗日寇侵略。
1935年,虽然离第二次国共合作尚远,蒋介石还在忙于追击红军,兼并西南,但某些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向已经显现。
像天边轰隆隆传过来的雷声,山雨未来,风已满楼了。
雷声来得比1935年更早。
1934年3月1日,蒋介石在江西指挥“围剿”大军向红都瑞金进逼之时,国民党北平军分会参谋长杨杰率军官考察团抵达红都莫斯科。
3月7日结束访问。苏联副外交人民委员索柯里尼柯夫告诉杨杰,苏对日作战有把握,击败日本后必将东北归还中国;中国对日态度应坚决,中苏应合作。红军总司令伏罗希洛夫也说,希望中国迅速组织自己的军队,排除侵略。盼中苏合作。
杨杰回国后,迅速将苏联的态度向蒋介石报告。
4月23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在东京发表谈话,阐明日本在东亚之特殊地位、责任及利益。同一天,蒋介石在江西临川扩大纪念周上讲:10年后将日人逐出东北,收复朝鲜台湾。
他的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