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之言,其臭如兰。185txt.不如在此结为金兰,以明月作证。”若璞正中下怀,笑道:“有何不可,明月与人皆有情。”说罢,便与亦筠双双跪毡。若璞说道:“我梅若璞。”亦筠说道:“我竹亦筠。”两人拱手齐声说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辞。梅竹结拜,苍天可表,日月可鉴。”若璞说道:“我若有违此盟,则魂不聚泪。”亦筠说道:”我若有负此誓,则影无回烟。”
却说若璞于白鹿书院已过三载,倏忽进入农历腊月中下旬。一日,若璞去往章老夫子处辞行,上前打一恭道:“学生得蒙夫子传授课业,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章老夫子听罢,含泪道:“眼下即到飞鸟各投林,落叶归根之时。老夫乃桑榆暮景之人,不足为念。”若璞听罢,哽咽道:“夫子何出此言?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每把夫子同视为家父。”章老夫子顿觉欣慰,拭泪道:“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择日便告病修书,退隐山林。”若璞不觉化悲愤为动力,拱手说道:“学生他日取得青紫,如拾草芥,定来再谢夫子。”说罢,便转身往堂中走去。
若璞掀帘走进,说道:“小弟方才向夫子辞行,明日与贤兄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亦筠拍着若璞的肩,劝道:“贤弟且莫过于萦怀,天无绝人之路,料日后不无期盼。”若璞听罢,说道:“只恐关山阻隔,鸿雁难寄。自此音信杳渺,形同陌路。”亦筠含笑道:“他乡遇故知,来年若能于京城相逢,则为我辈造化。”若璞不觉转悲为喜,说道:“便是在考场上相遇,笔扫千军了。”说罢,两人各自收拾行李。次日天明,栊蔷牵着马走出门首,将行李书箱系在马背上。若璞与栊蔷跨上马鞍,拱手说道:“竹兄,后会有期。”亦筠说道:“若璞栊蔷,他日再会。”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梅若璞灌园饲鹤伴花神柳绛琼和月折梅步芳
且说若璞游学南方,与栊蔷于马上赶了三夜,这才到至浙江绍兴地界。两人穿过一条水龙似的长巷,来至十里街的路口拐角处。若璞喊声“驭”勒住白马,只见府门外边蹲着两对石狮子。栊蔷说道:“公子,快看这道门边贴有一条字纸。”说罢,便下马一睹究竟。若璞听罢,下马牵着缰绳念道:“本宅梅园书房窗外,收觅修剪花枝,灌木饲鹤者。”念罢,若璞不觉喜从中来,含笑道:“若有幸往此园中一观,兼与以梅为伴,以鹤为友,则令身心返璞归真。”栊蔷会意,笑道:“公子既不惜屈尊下榻,遁迹梅园,小僮定当从命陪君子。”说罢,便将字纸揭下,握于手里。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红漆绿门上有一金匾,匾上大书“柳府”二字。栊蔷上前叩响柳府大门,只见门内一位老仆走将出来。老仆见状,说道:“敢问阁下是何方人士,来此有何贵干?”若璞从袖中出示一张名帖,递与老仆道:“小生与家僮系维扬人氏,是来应任花匠一职,有劳老先生代为传禀。”老仆接过名帖,笑道:“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公子等可随老朽前来。”说罢,便将名帖揣在袖里,开了东西两侧角门。若璞与栊蔷牵着马到马厩处,在一根木桩上系好缰绳。老仆说道:“公子可在山石处稍等片刻,老朽这就去通报尚书大人。”若璞点头说道:“悉听尊便”。
若璞选了一块光滑的石面,与栊蔷坐下闲谈,暂且不提。却说柳尚书与林夫人正在堂中闲话,忽听门外老仆走进,报道:“启禀老爷,院内一位公子与书童前来应职花匠。”说罢,便双手奉上名帖。柳尚书接过帖子看道,上面写有“晚生维扬梅若璞顿首拜启。”柳尚书捋了捋胡子,暗自想道:“此后生乃系梅姓,莫非琼儿的因缘料订此人么?”又回过神来,对老仆说道:“你去请梅公子二人前来罢。”老仆领命,便走出门首来至院内。老仆作揖道:“恭喜公子,尚书大人有请。”若璞听罢,与栊蔷起身跟至老仆人前去。一路上经过花木扶疏,曲池游廊,这才到至正堂。
若璞见到柳尚书,上前打一恭说道:“晚生久慕贵府梅园声名,今日有幸一观,殊觉此生无憾。”柳尚书将若璞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其仪表儒雅,心中暗喜。便问道:“不知公子年庚几何?可否成其家室?双亲可否无恙?”若璞听罢,说道:“晚生今年二十有一,未曾授室。幼年失去萱堂之倚,家父亦驾鹤西去。”柳尚书问道:“不知令尊何许人也?”若璞说道:“家父乃监察御史梅渊逋。”柳尚书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入泮?”若璞说道:“早于年未弱冠时,已取得县中案首。今年八月还要上京赴考,以了却寒窗之志。”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柳尚书听罢,赞道:“公子通身气派,料系名教中人,定有施展抱负之时。”若璞谦逊道:“承蒙大人青眼赏识,晚生愧不敢当。”柳尚书捋着胡须,说道:“此前灌园的老苍头,步履蹒跚多有不便,老夫这才将他遣去。公子二人正好填补空缺,为老夫解忧。”若璞含笑道:“寄于梅园中,与清寒草木为伍,乃小生梦寐以求之乐。”柳尚书笑道:“如此甚好。”说罢,便令小厮把行李放置东厢处,安顿妥当。两人一路来至梅园内,自此便安心住下。若璞每日为梅花换水剪枝,栊蔷则照养白鹤添食。两人皆其乐融融。逢至闲暇之余,若璞便在房中案旁,取出书卷用心捧读。
这日傍晚,若璞忽忆起临行往白鹿书院时,曾承诺于府中老管家,三年学成归来之语。便对栊蔷道:“自白鹿书院一别,至今已三载。我只恐府中老管家倚门悬望,不如明日遣你速往维扬报信。”栊蔷会意,点头道:“公子所言,实获我心。且公子在此亦为静待秋试,明日我便乘船回乡。”说罢,便将几定碎银子搁于行李内。此时,外面更声已敲响了三鼓,若璞与栊蔷却睡意全无。次日清晨,若璞送栊蔷走出府门,两人到至长亭古道。若璞说声“一路顺风”,栊蔷含笑道:“公子放心,小僮定不失信。”说罢,便与若璞依依道别。正是:人生聚散如浮萍,但见长亭连短亭。
话分两头,绛琼于阁中正待放下撒花软帘,不觉院内的腊梅花触动思绪。便停住自语道:“墙角数梅凌寒开,遥知非雪暗香来。”碧茜正在为鹦鹉添食,绛琼说道:“你我二人去往园内,折取一枝梅花插瓶,如何?”碧茜听罢,说道:“好固是好,不过外面风寒入骨,姑娘还是披件外衣出去才是。”绛琼往窗外明月望去,含笑道:“不消此举了,月光如衣,直射我心,又何冷之有?”碧茜领命,取来一盏琉璃灯。便与绛琼走出房外,将门闩上了锁。碧茜持灯照着参差树影,两人径直来到园林中央。只见梅花含露舒放,幽姿绰约。绛琼不禁上前闻梅花的芳香,便摘下一枝来。
可知事有巧合,若璞正观看白鹤扑展双翅,忽闻背后一阵环佩叮当声。不觉转身定睛看去,却见园内有两位姑娘摘梅。绛琼与碧茜正向假山处走来,若璞见状,失声吟首词道:“楼角初消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笑捻粉香归洞户。”绛琼与若璞打了个照面,惊鸿一瞥,已镌刻在梅柳三生石上。只见若璞头戴束发金冠,别着一根双珠玳瑁簪。身穿一件紫红鹤氅,腰间系着白玉丝条。碧茜便用琉璃灯照去,壮着胆子喊道:“何处闯入我府的采花贼?还不从实招来。”绛琼听罢,说道:“你且莫要罗唣,且听他慢慢道来。”若璞见状,忙上前深深地唱了个喏。
若璞含笑道:“两位姑娘有所误会,小生乃是梅园花匠。不想两位姑娘深夜造访,未得及时回避。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柳姑娘恕罪。”绛琼听罢,便与碧茜欠身道了个万福。只见绛琼身穿月白宝珠纱衣,头上挽着飘矫凌云髻。插着一根白玉琢成的梅花簪,腰下系着杏黄淡柳的湘裙。生得面如雪莹,眉弯黛烟。眸横泉露,唇若丹绛。若璞不觉如痴如醉,静静地凝神。绛琼含笑道:“原来是爹爹招任公子于园内,公子每日与寒梅相对,可谓花中君子。又见若璞面如皎月,眉若剑墨,目似炯星,不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碧茜在旁说道:“天色透亮,琼姑娘与婢子快些回书房罢。”
绛琼说声,“也好。”便轻移莲步,扶着碧茜往絮烟阁走去。若璞望着绛琼的背影,自语道:“梅影香播君子至,柳扶风动玉人来。”便回至书房,不提。碧茜揭开湘妃竹帘,绛琼说道:“你去把案上青花瓷瓶拿来,贮足水来插这枝梅。”碧茜领命,便取来瓷瓶搁置窗前,用壶灌了适中的水。绛琼便将一枝红梅插入瓶中,坐于竹椅上仔细观赏。碧茜摘下一瓣梅花,插到绛琼的白玉簪旁,惊道:“姑娘真乃画中走出的寿阳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绛琼听罢,用指尖往碧茜额上一戳,嗔怪道:“切莫贫嘴,我又非什么林木内的花精。”说罢,两人便卸下簪钗环镯,各自睡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绘丹青梅花慕柳隐君子传诗作白鹤衔扇赠佳
且说若璞于书房内,从匣子内取出颜料放于案上。又展开一柄梅花折扇,并用玉尺压住四角。便坐至紫檀木椅上,往石砚内点上清水,并研取墨石彩粉。若璞拈起霜毫,蘸足香墨,于扇面上书成“玉人和月摘梅”七个大字。若璞回忆绛琼容颜,便勾勒出一幅云鬓玉簪、柳眉凤眼、长鼻樱唇、削肩细腰、纤手素臂的美人图。正是:绝代佳人淑且真,雪为肌骨月为神。若璞不觉成韵一首,提笔题在图旁,诗名《慕柳》:“群芳欲折朱颜损,沁雪系枝隐梅韵。直待重寻梅柳逸,相思惟把清泪匀。”题罢,便吟诵了一遍。正在凝视折梅图之际,忽见一只白鹤飞进窗前盘旋鸣绕。
若璞抚弄白鹤的长颈,从书箱内取出绿绮琴,说道:“昔日凤求凰,今日梅钟柳。”便抚弄琴弦,弹道:“鹤兮鹤兮归梅途,遨游诗魂兮求柳聚。”白鹤竟如通晓人意一般,便衔了梅花扇,起舞飞出园外。若璞随白鹤走出门首,只见却往絮烟阁的方向飞去。若璞惊道:“白鹤若能代小生传达相思,则竟为白鹤衔书佳话,愿此扇落于琼姑娘妆次。”说罢,忽听耳边传来栊蔷的声音,“公子,我回来也!”若璞见状,将栊蔷迎至房内,笑道:“多日不见,府上一切可否无恙?”栊蔷笑道:“托公子的福,老仆人央我向公子致意。”若璞说道:“老人家果系忠心耿耿之人。”
话分两头,却说绛琼正端坐于花梨木书案旁,翻阅《诗经·摽有梅》一页。便念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念罢,便托腮蹙眉,自语道:“若时乖运蹇,则为才女误嫁草莽夫。更与谁人西厢唱对、拈镜画眉?甚者即身染恶疾,舅姑漠睨,婢妾施威,则为闺秀误配中山狼。又与谁人琴瑟调和,谱出凤求凰之曲?”说罢,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掉落书前。绛琼恐被仆人发觉,忙用素帕擦拭。忽然一阵香风拂动绣帘,传来孤鹤哀唳之声。一只白鹤衔诗扇飞进帘中,落于菱花镜前。碧茜揭帘目瞪口呆,喊道:“姑娘快看,白鹤身上为何掉下一撮红色羽毛?”
白鹤竟如十分留恋一般,迟迟不肯飞去。绛琼见状,便起身拿起纸扇,只见上面附着一幅折梅图,图旁题有一首七言绝句。墨迹龙飞凤舞,诗作亦曲尽其妙。绛琼吟咏到“直待重寻梅柳逸”一句时,不觉心动神驰,眼中落泪。说道:“非为羽毛,却是一首扣人心弦的梅花诗。”碧茜走过去一看,惊道:“哎呦,为何会是一柄折扇,这画却与姑娘形神俱似,难不成是那位梅花匠所题?”绛琼凝视着画中美人,叹道:“如此匠心独运,定非碌碌之辈。”又见诗画下的署名,乃是“维扬梅若璞谨识。”绛琼望着白鹤,说道:“鸟羽权当引线使者,梅公子与鹤可谓灵犀相通。”
绛琼说罢,便重新坐至书案旁,命碧茜在旁研磨。将梅花扇展开铺平,提笔写道:“垂柳频拂东风损,忆昔梅畔逋仙韵。焉得相知不相续?泪堕扇前嘱伊匀。”题罢,吟咏了一遍,摩挲着扇面上的梅花。碧茜含笑道:“姑娘怜才如命,此番和诗可谓破天荒了。”绛琼听罢,说道:“闺中字迹本不宜外露,恐伤大雅,奈何此一时,彼一时。”说罢,便从匣内取出一枚琥珀雕梅扇坠,将其悬挂于折扇扇柄下,作为梅柳之缘的信物。又抚摸白鹤的长颈,命碧茜从墙上取下焦尾琴,说道:“梅柳共续,璞琼双梦。”便抚弄琴弦,弹道:“鹤兮鹤兮从我愿,得投玉簪兮永返璞。”
白鹤顿时发出如游丝般“嗝嗝”之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又抖落身上羽毛,衔了折扇一径飞出帘外。绛琼见白鹤飞去之影,自语道:“鸟若怜意,人当有情。鸟尚如此,何况人哉?”碧茜见状,叹道:“不想白鹤乃梅园灵禽,作了一回赤绳系足的月老。”绛琼近日偶感风寒,一连掩帕咳嗽了几声。碧茜扶着绛琼进房,去沏了一碗红叶汤来。绛琼倚着软枕,用汤匙喝了几口。命碧茜拿来案上诗经,翻至《小雅·伐木》一章。念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念罢,不觉泪如涌泉,凝聚眼底,直上心头。正是: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绛琼转至愁眉,自语道:“莫要如《秦风》中的黄鸟,那堪‘彼苍者天,歼我良人’。若百身可赎,则为生不同日,死当同穴。”说罢,不觉又咳嗽起来。碧茜忙轻轻地捶背,暂且不提。却说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