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说话从来是算数的。xzhaishu.”何茂才的声音十分温和,“两年了,我们也没杀你,也没再杀你们的弟兄,每天都是要什么便给什么。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那是你们不敢不这样。”那个日本人竟然一口流利的吴语,“不要忘了,你的前任就是在牢里杀了我们的人,后来全家都被我们杀了。”
何茂才被他顶得眉头一皱,语气也硬了:“话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杀胡宗宪的全家,不去杀戚继光的全家?”
那日本人眼中露出了凶光,立刻一掌,将席子上那张矮几击得垮裂成几块:“总有一天,胡宗宪、戚继光全家都得死!”
几个兵立刻握紧了枪,挡在何茂才身前。
“让开。”何茂才喝开了那几个兵,“话我都跟你说了,井上十四郎先生。你们东瀛人不是都讲义气吗,以你一个人可以救你们十几个弟兄,还可以得到那么多丝绸。愿意不愿意,本官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那个井上十四郎调匀了呼吸,盘腿坐在席上,闭上了眼,显然在那里想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墙上的火把偶尔发出劈啪的爆火声。
“给我弄一条河豚来。”井上仍然闭着眼,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何茂才没听清楚,转头问身边的人,“他刚才说什么?”
身边的队官:“回大人,他说叫我们给他弄一条河豚。”
何茂才:“给他去弄。”
那队官:“大人,这么晚了,到哪里弄河豚去?”
何茂才:“去河道衙门。告诉他们,死也给我立刻弄一条河豚来!”
18?杭州知府衙门二堂
海瑞和王用汲同时站了起来。
一个随从打着灯笼引着高翰文进来了。
“你下去吧。”高翰文的声音有些嘶哑。
随从立刻退了出去。高翰文却仍然站在那里。
海瑞望向了他。王用汲也望向了他。
高翰文立刻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强笑了一下:“二位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
海瑞:“明天便要再议那个议案了。我们等大人示下。”
高翰文把目光移开了,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那里:“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明天就请二位多为淳安和建德的百姓争条活路吧。”
王用汲有些诧异了,望向了海瑞。
海瑞定定地审视着高翰文,两眼闪出了惊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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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大明王朝1566(67)
1?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一日之隔,一室之间,气氛已大不相同。
郑泌昌依然坐在正中的大案前,满脸的肃穆,眼睛已不似前日那般半睁半闭,而是目光炯炯,向坐在两侧案前的官员一一扫视过去。
何茂才也一改前日那副拧着劲的神态,身子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左排案首的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案上,几根手指还在轮番轻轻叩着案面。
什么叫官场?一旦为官,出则排场,入则气场,此谓之官场。浙江那些与会官员虽不知道相隔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个个都已经感受到大堂上的气场变了!今天的议案能通过吗?
一双双眼睛都不禁望向仍坐在右排案首的高翰文。
高翰文还是那个高翰文,身子直直地坐在那里。但稍细看便能看出,也就一天,他的面容在前日是风尘,在今日却是憔悴。他两眼虚望着前上方,也没有了上任时的神采,淡淡的显出茫然。
海瑞和王用汲还是分别坐在案末的板凳上。
王用汲目光沉重地望着对面的海瑞。
海瑞的目光却沉沉地望着斜对面案首的高翰文。
“议事吧。”郑泌昌开口了,目光不再看众人,望向前方的堂外。
那些官员也都坐正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郑泌昌:“事非经历不知难。高府台昨天去了织造局,两个知县昨天去了粮市,应该都知道‘以改兼赈’该怎么改怎么赈了。”说到这里,他转对身边的书吏:“把议案发下去吧。”
“是。”那个书吏立刻从案上拿起了那一叠议案,先是何茂才,再是高翰文,呈“之”字形,两边走着,将议案每人一份,放在案上。
到了海瑞面前,由于没有案桌,那书吏便将议案递了过去。
那书吏又走到王用汲面前将议案递了过去。
大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次第翻页的声音。
大家都看完了,依然是两页六条二百余字,一字未改!
大堂上更寂静了,一双双会意的眼睛互相望着,又都望向大堂正中的郑泌昌。
郑泌昌的眼睛依然望着堂外。
王用汲手里拿着那份议案,望向了海瑞。
海瑞却不知何时已将那份议案放在了身旁的凳子上,闭上了眼睛。
何茂才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高翰文,他发现高翰文案前那份议案还是那样摆着,他并没有揭开首页去看第二页。
何茂才:“高府台,你好像还没有看完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问话望向了高翰文。
只有海瑞仍然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一字未改,还要看吗?”高翰文倏地抬起了头,目光里终于又闪出了那种不堪屈服的神色,望向了何茂才。
“是,一字未改。”何茂才见他依然倔强,立刻摆出一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势,身子又往后一靠,“高大人是翰林出身,应该知道,做文章讲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说到这里他有意将“尽得风流”四字加重了语气。
高翰文胸口立刻像被撞了一下,两眼却仍然不屈地望着他。
何茂才:“我现在把这八个字改一下,叫做‘不改一字,两难自解’。”
高翰文一震,两手扶着案沿想站起来,脑子一阵晕眩,终于没能站起。
2?苏州馆驿
“不要动。”
胡宗宪靠坐在椅子上,手腕正被几根手指按住寸关尺,忽见谭纶疾步走了进来,刚想坐起,被那郎中喝住了,只好又慢慢靠了回去。
谭纶也便站在门口,不敢再动,更不敢说话,静静地望着那个诊脉的郎中。
那郎中约四十出头,长髯垂胸,乌黑得显出亮来,两眼微睁着,显出两点睛光。
字幕:名医李时珍。
这只手的脉切完了,李时珍:“那只手。”
胡宗宪望着李时珍:“先生,可否让我先听他说几句话?”
李时珍望了望胡宗宪,又望了望站在边上赔着笑的谭纶,轻叹了一声:“你的病好不了了。说吧。”
胡宗宪凝重地望向谭纶。
谭纶:“部堂在驿站跟高翰文说的话管用了。高翰文一到任便否决了郑泌昌他们的议案。”
“这是意料中事。”胡宗宪脸上并没有显出欣慰,“赵贞吉到底愿不愿意借粮?”
谭纶沉吟了片刻:“叫苦。面子上到处在张罗,两天了才给我们凑了不到十船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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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大明王朝1566(68)
胡宗宪的面容更凝重了:“再过几天没有粮,高翰文想扛也扛不住了……去找赵贞吉,就说,我不要他的粮了,叫他立刻来见我。”
谭纶:“我这就去。”说着走了出去。
胡宗宪长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门外怔怔地出神。
李时珍:“把我从那么远叫来,你的病还看不看了?”
胡宗宪这才想起了,歉然苦笑了一下,又把手放到了面前的垫枕上:“失礼了。请先生接着诊脉。”
李时珍望了望他那只手,又望着胡宗宪,却不诊脉。
胡宗宪不解,也望着李时珍。
李时珍:“错了,是那只手。”
3?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郑泌昌的目光徐徐扫向底下的官员:“昨天,本院和高府台就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还有如何在淳安、建德以改兼赈的事宜作了深谈。官仓里赈灾的粮也就够发放三天了,灾情如火,桑苗也必须在六月赶种下去。我们倘若再议而不决,便上负朝廷,下误百姓!高府台明白了实情,同意了我们这个议案。现在没有了异议,大家都在议案上签字吧。”
笔墨是早就准备在各人的案上,浙江的官员们纷纷拿起笔,在面前的议案上签字。
高翰文却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去拿案上的笔。
“高府台。”郑泌昌沉沉地望着高翰文。
高翰文似是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一字未改,我不能签字。”
何茂才又准备站起了,郑泌昌的目光立刻向他扫去,接着依然平静地对着高翰文:“那你就再想想。”说完这句,向堂下喊了一声:“上茶!”
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还是前天上茶那个书办,托着一个装了八个茶碗的茶盘,一溜风走了进来,但走进大堂门便停下了。竟倒着顺序,先在海瑞和王用汲的板凳上放下两碗茶,然后也呈着“之”字形,从下到上在每个官员案桌上放下茶碗。
托盘上只剩下一个茶碗了,那书办走到了高翰文案前,还是带着笑,将茶盘往他面前一举。
高翰文没有去拿那碗茶,郁郁地:“放下吧。”
书办还是举着茶盘,往他面前一送。
高翰文心情灰恶地望向了他。
书办眼中却满是真切,眼珠动了一下,示意高翰文看那茶碗。
高翰文的目光不禁向那茶碗望去。
——茶碗下摆着一张写了字的八行纸!
高翰文的脸刷地白了,人却怔怔地坐在那里,还是没有去端那茶碗。
书办不再勉强他,一手端起了茶碗放到他面前,另一手将茶盘又向他面前移了移。茶盘上八行纸上的字赫然现了出来:“我与芸娘之事,和旁人无关。高翰文。”
书办不再停留,高托着茶盘一溜风走了出去。
郑泌昌的目光看着高翰文。何茂才的目光看着高翰文。
浙江那些官员的目光也看着高翰文。王用汲这时也深深地望着高翰文。
海瑞依然闭着眼端坐着。
高翰文的右手慢慢抬起了,向笔架上那支笔慢慢移去。尽管费力控制着,那只手依然有些微微颤抖。笔拿起了。
郑泌昌、何茂才同时放松了下来,向椅背慢慢靠去。
“府台大人!”王用汲突然站了起来。
高翰文已拿起笔的手又停在那里。
郑泌昌、何茂才的眼睛立刻向王用汲盯去。
海瑞的眼也睁开了,望向王用汲。
王用汲望着高翰文:“府台大人,卑职有几句话要请大人示下。”
“请说。”就像临渊一步,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高翰文立刻又把笔搁回了笔架上。
王用汲:“刚才中丞大人说,昨天与大人深谈了,赈灾粮只能发三天,桑苗也必须在六月种下去,这些都是实情。可这些实情在前日议事时就都议过。何以同样的实情,这个议案在前日不能施行,今日又能施行?卑职殊为不解。”
嗵嗵嗵,何茂才立刻在案上敲了几下:“既然是实情,在前日就应该通过,这有什么不解的!”
“请大人容卑职说完。”王用汲向何茂才拱了一下手,转脸深深地望着高翰文,“卑职这次是从昆山调来的。去昆山前,卑职就是在建德任知县,建德的情形卑职知道。建德一县,在籍百姓有二十七万人,入册田亩是四十四万亩。其中有十五万亩是丝绸大户的桑田,二十九万亩是耕农的稻田。每亩一季在丰年可产谷二石五斗,歉年产谷不到两石。所产稻谷摊到每个人丁,全年不足三百斤。脱粒后,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强充饥,壮丁则已远远不够。得亏靠山有水,种些茶叶桑麻,产些桐漆,河里能捞些鱼虾,卖了才能缴纳赋税,倘有剩余便换些油盐购些粗粮勉强度日。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