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 > 谁杀死了秦帝国

分章完结阅读11

  正了,大周朝照样繁荣不息。kenyuedu.商纣王没有及时纠正,身死而国亡。我之所以迟迟没有自杀,忍受着耻辱,就是想给当朝皇帝一个及时纠正错误的机会。并不是我蒙恬贪生怕死,你们知道吗?”

  蒙恬讲的很有文化啊。其实蒙恬满喜欢读书写字,他还改进了毛笔的结构,当时流行兔毛笔,蒙恬做成了鹿毛作芯、羊毛为边的笔,笔力刚柔相济。

  蒙恬又说:“我们老蒙家,三代为秦君效力,功劳信义堪称楷模。现在,我虽然身陷囹圄,但只要打个喷嚏,外边在找我的兵士们立刻就会冲进来搭救我。我那三十万大兵,只要我现在愿意,别看我是在监狱中,照样可以使他们一夕之间就可全部倒戈,足以背衅秦的江山,颠覆秦二世的政府。但是我不会这样做,因为不敢辱先人的教诲,不敢忘先主的恩德(从前秦始皇‘甚尊宠蒙氏’)!所以我自知必死,也守义不移(秦始皇会用人啊!用这样的人对了,宁死而不叛)!

  “但我还是想对天子有所进谏——也就是我刚才所讲的这个周公的故事,请你们把它传话给当朝天子。他听了之后,如果他还要再杀我,我死亦无恨了!”

  使者也很动感情,说:“我们没有那个权限,不敢传话。”

  唉,遇上这么个使者,活活把人气死了。没有权限不早说啊!

  蒙恬喟然而叹:“我何罪于天?就这样一点错都没有地,却死了吗?”他觉得,能有个理由而死,也算死得不窝囊。

  良久,蒙恬慢慢说道:“是的,我有罪固然当死,我修万里长城,破坏了生态平衡(“绝了地脉”嘛),我也算是有罪,可以因此而死了吧!”

  他勉强给自己找了一个可死的理由之后,仍不免心情郁悒。但是,找不出更该死的理由了,蒙恬遂大呼一声,吞药于肚,再不发一语,终于变色身颤而气绝。

  此之时,大漠风沙呼啸,天地为之走石,三十万战士闻之,心怜蒙恬无罪,无不切齿扼腕,欷虚欠握拳而泣。

  【潇水曰:】

  蒙恬自甘放弃性命和兵权,拱手把江山交给了秦二世。秦二世、赵高免去了三十万边防大兵的威胁,遂敢为所欲为,直到把大秦朝的山川败光。蒙恬迂守于三世积信累功于秦的先人之教,忍气吞声而死,死守着小忠,而忘记了大忠。虽死,仍不得辞其咎。

  蒙恬的弟弟蒙毅,地位比蒙恬还高,是秦始皇的国家事务助理(“内谋”),出门与秦始皇同乘一车,叫做参乘(贴身副官),进宫就谋事于秦始皇御前。即便朝廷里文官之首的相和武官之首的将,在御前议事的时候,也不敢与蒙毅争,这一部分是因为他有能力,一部分也是秦始皇“亲近蒙毅”,封其上卿。《史记》说:“秦始皇的外事交给蒙恬,内事交给蒙毅。”

  有一次,赵高曾经犯了什么“大罪”(可能是偷了宫女的内裤),蒙毅毫不客气地把他判了个死刑。后经秦始皇宽赦而免。赵高那时候地位尚卑,秦始皇觉得他“敦于事也”(办事努力认真),于是赦免了他死罪。这虽然有点枉曲法令的嫌疑,但是也可以见出秦始皇对于有才干的人,是比较宽容的。

  这回赵高逮着机会了,立刻要法办蒙毅。赵高说:“蒙毅当年力主让扶苏当太子。请陛下杀之。”秦二世却不肯,犹豫了一阵,大约并不甚计较,或者是觉得蒙氏是国家的栋梁,杀了等于自断手臂。于是赵高日夜诋毁蒙毅,寻求蒙毅的罪状,把蒙毅蒙得又黑又坏。秦二世想,既然是这么坏的人,还跟我不一条心,那就杀了吧。

  倘不是秦二世过于年轻,又信用赵高这样变态的朋友,或许不会杀蒙氏兄弟吧。

  看来,交朋友(特别是当做信用的师友来对待的朋友)岂不需慎重乎?还是少和社会上的“变态”交朋友吧。

  秦皇族里有个叫公子婴的,曾劝谏秦二世不要杀蒙毅。子婴把蒙毅的死,比做赵王迁之杀李牧,正是亡国和败家的开始。

  蒙恬在死前也提到了商纣王:纣王杀比干而不知改悔,商朝遂亡。你们杀我,也等着亡国吧!

  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蒙氏家族的灭亡,是秦王朝衰亡的开始。

  倘使蒙恬不死,以其北驱匈奴,攻城野战如暴风骤雨之兵锋,对于不久之后关东六国反叛者蜂起的局面,即便不能完全平靖,但引兵塞函谷关以固守,退保从前秦诸侯国割据一方的地位,蒙恬总应该是做得到。

  司马迁对蒙恬之死也颇有留意。他特意参加了一个旅游团去北方,走着看了蒙恬留下的秦长城。今天,经历千年风雨,很多秦长城的夯土立壁,依旧坚硬如石地耸立在荒漠边缘。司马迁看到的秦长城当年应该更加雄浑,把山峦和谷壑都改造了,使他不由得发出惊叹:老秦真是轻用民力啊!否则怎么能造出这样令人不可想象的怪兽呢?

  司马迁对长城不以为然。

  司马迁于是又论蒙恬之死道:“蒙恬身为秦朝名将,不能强谏秦始皇休息民力,而‘阿意兴功’(意思是,阿谀顺从上意,蒙恬主修长城这个政府形象工程,夸始皇之功)。为了修长城,他折腾海内,终于得罪遇诛,不亦宜乎。(活该啊)”

  司马迁在此责怪蒙恬,没有“强谏”秦始皇。

  司马迁在给王翦作传的时候,也责备王翦不能强谏秦始皇。为什么司马迁总是汲汲于责怪他们不能强谏呢?

  这就使我们不得不想到司马迁所生活的汉武帝时代。

  汉武帝好大喜功——跟秦始皇一样。他北征匈奴,搞得天下户口减半,民不聊生,只好人吃人——“人复相食”(据《汉书》),形势非常严峻。司马迁位卑言轻,不能去越职议论。他更恼怒的是,当朝将相们,也尸位素餐,不置一词,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司马迁越来越着急,越来越牢骚,于是借古讽今,责怪秦之重臣(王翦、蒙恬)不能“强谏”,以讽当朝重臣。

  后来,看看还是没有效果,他就自己上了。

  但是,他没有机会越职言事啊(他是“太史令”,只能讲讲古代的事)。正好,赶上汉武帝就李陵事件问他看法。司马迁可逮着机会了,可以讲当代的事了,于是哗啦哗啦说了好大一段,夹杂着压抑已久的不满,终于给自己博了一个“诬罔”(就是乱说)的罪名,交给司法部门处理。出来之后的司马迁,变得半阴不阳,丢了半条命,这才算踏实了。

  可见,进谏是多么的难啊。即便遇上汉武帝这样的“圣主”,不小心触错了他哪一根“圣筋”,进谏者一样也被投豺喂虎了。

  这里我们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历史往往不是一面客观的镜子,写历史的人带着自己的情绪去观察和记录历史。他自家的表情,往往投射到历史的现实中并且改变历史的容貌。

  司马迁为了表达对当朝皇帝汉武帝大兴事功的不满,于是在给蒙恬作传的时候,只字不提长城的客观价值,而是全力进行贬斥,大力挖苦老秦修长城是“固轻民力也”。

  也就是说,他对当朝皇帝不满,但不敢说一个字,只好朝古人(秦始皇)放箭。

  接着,他又朝蒙恬放去一箭,挖苦他“不以此时强谏”。

  司马迁忧国忧民的心思可以理解,但对蒙恬的点评则多少有点意气用事,求全责备。

  但无论如何,朝古人身上射箭,以讽当代之政事,是汉朝人常用的办法。

  董仲舒在《汉书·食货志》中曾发言说:秦朝的劳役,是“三十倍于古”,田租“二十倍于古”,我在前文中曾引用了他的这组数据,读罢感觉老秦对人民的骚扰侵夺,令人不寒而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但是,董仲舒的这组数据,以及他得出该数据的算法和依据,其实大有问题。

  按《汉书·食货志》原文:“当时汉武帝与外边的四夷过招,代价极大,内部又大兴功业,役费并兴,而去民本(意思是老百姓跟着他瞎忙,种地的根本事业反都顾不上了)。”于是,董仲舒上书劝告汉武帝——并在上书中,董仲舒说出了秦的那组可怕的数字。

  有学者论,这组数字,其实并不是秦的数字,而刚好正是汉武帝时代的数字。秦固然劳役、田租也高,但还没有达到这个天文数字水平(秦的劳役,据学者论,最多是古代的九倍,而达不到三十倍)。

  董仲舒之所以强称其为秦制度,是其规谏汉武帝的一种手段。让汉武帝知道,秦按照这种制度去搞,终于把自己国家搞亡了。你快改悔改悔吧!

  于是,在中国后代大臣的口中和笔下,秦王朝和秦始皇,都成为罪恶的靶子,一有机会,随手就是一箭——“老秦曾经这么做啊,你快快改悔吧,不然你就是秦始皇那样的暴君了,要像他那样速亡了!”

  为了起到教育当代君王作用和说理有力的效果,秦始皇必须被打扮成暴君,后人犯的错误,也往往安到他们头上。于是他和商纣王一样,也成了文章的大明星,大反派。

  举个例子吧,《汉书·西域传》,这是正史了吧,其中说:“(汉武帝)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三辅黄图》引《庙记》说:“长乐宫中有酒池,池上有肉炙树。汉武帝行舟于池中,天子于上观牛饮者三千人。”明明是汉朝人自己的丑事,臣子们不敢说,却转安到一千年前的纣王身上去。

  看来,纣王在沙丘的宫殿也许是有的,酒池肉林却多半是汉朝人投射给他的,是假的。

  鄙人在这里啰唆了这么多,想说明的就是一句话:由于后人在讲坏事的时候,喜欢稽拿前人中的坏角色来说例子,所以,历史上的“坏人物”会被越说越坏。秦始皇和秦王朝,被后代史书和后人说得很负面,很坏,但你要打了折扣去看、去听、去信。

  秦二世采用不光彩的手段刚刚继位的时候,如果他能够像汉武帝的接班人那样做些缓和社会矛盾的事情,天下的形势尚是可以收拾的。

  但是,秦二世(这年二十一岁),非常有个性,他坚持凡是我爹搞的项目都不许停,凡是我爹用的人才都必须杀。终于使秦政权失去了最后转机的契机。

  赵高进言说:天下各郡各县的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你认为“不可”的(意思是不跟您一条心的),赶紧找些罪名把他们杀掉。然后把一些低贱的家伙提拔起来,顶他们的缺。这些人被您抬举得大富大贵,必然感恩戴德。您再把远在地方上的人弄到中央担任要职。这样,您就从地方到中央,都有了一帮铁杆追随者,从而皇位牢不可破了。

  秦二世对这个地方人事大换血的主意拍手称善(赵高其实说出了当领导的诀窍。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领导摒弃从前时代的文吏武将不用,而是着意培植新人,办法是迅速提拔他们,他们必然千方百计地拥护我,为我驱使。他们必忠于我,因为我倒了,他们的富贵也都没了)。

  于是秦二世像他老爹那样巡行了一次天下,一边走一边诛杀大臣,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央和地方的诸大臣们就都给洗牌了。被各个击破,脑袋搬家。整个过程秦二世显得非常决绝和迅猛。而且为了斩草除根,赵高建议他不惜采取连坐、灭族的办法。

  这些被杀掉和灭族的先帝故臣、朝廷大臣、地方大吏,有很多应该是忠贞守职、作风清正、经验丰富、干练有力之辈,想平白给他们捏造个罪名还真不容易。于是赵高说:“我们可以修改法令啊,把法网变得细密,条律修改变得苛刻,这样就好寻他的过失了。实在不行就实施连坐,这样,只要有一个小吏犯事被抓(比如他偷了仓库里一把扫帚),通过株连,就可以把最大的县长给法办了。同样的办法也可以适用于郡守。”这大约就是现代话所说的“整人”吧。于是赵高成了整人的祖宗。于是秦二世开始修改法令,法家先贤经营百多年的一套严密有效的法令体系,被修改得毛骨悚然,在执行中也滥用株连。法令诛罚日益深刻,群臣人人自危。

  这一方面见出了赵高、秦二世的阴狠和毒辣,一方面也可推测出那些掉脑袋的先帝故臣(朝廷大臣和地方郡县长官们)往往是正路直行,少有瑕疵,否则当不必如此苦心费力罗织罪名方能扳倒他们。秦王朝卸掉这些人的脑袋,算是自毁长城。原本高效运转的法家政府的中坚力量,纷纷进了地府。

  人都杀光了,事总得有人干啊。秦二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中国转了一圈,同时换上去的,都是他的亲信,这些人因为对秦二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于是就跃居要津了,而真正称职的、干练有力的能有几个呢?

  秦王朝的五六代君王和法家政府辛苦经营的清明吏治、高效的干部集团,就此也算是被祸害完蛋了。摧毁一个东西总是比建立起来容易很多啊。

  看见朝臣大员和地方官吏们都成了心腹人员和乖乖虎了,秦二世遂开始对自己的哥们动刀子。因为赵高说,您的君位来路不正,这些哥们难免会与您争位的!

  于是,秦始皇的二十多个儿子中,有公子十二人被戮死于咸阳市。所谓咸阳市,就是咸阳的农贸市场。农贸市场自古是个杀人的好地方,这里群众演员很多,观众云集。当着这么多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