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晏越说越激动,他鲜少如此疾言厉色,停下来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看着艾德里安说:“对不起,即使那个朋友是你,我也做不到。”
艾德里安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这就是你背叛我的原因?”
“你管这叫背叛?我们毕业的那一年,情况和现在不一样,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蝶’的安排,而据我所知,你和其中几个人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联系,独独拉黑了我的通讯账号。封卫然,他是你军事学院的朋友,按照‘蝶’的建议去了格罗里星区,据我所知,去年他妻子的商舰曾经多次进入纳维星区,有你的特别许可。他们也‘背叛’了你,你怎么不拉黑他们?你怎么不恨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只恨我!”
钟晏语速极快,仿佛这一段话已经在他心里压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他只是——等等,”艾德里安危险地眯起眼,“你在监视我的关系网。”
钟晏几乎站不住了,全身发软,头昏脑胀,“对。我公权私用。权势带来的诸多便利之一。议员哪有干净的,你们不是一直宣扬这个吗。”
居然这么痛快地认了,还抢了他原本的台词,艾德里安噎住了,一时居然找不到嘲点,他迅速抓住了之前的话题:“封卫然出身格罗里,原本就打算回去,他只不过接受了他的理想职位,谈何背叛?”
“我也不过是接受了我的理想职位!”
“你的理想职位就是去给‘蝶’当手下?这事我跟你聊人类自治必要性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整整三年保持沉默刻意误导了我!”
“我说什么?你跟我大谈人工智能的弊端,义愤填膺地把‘蝶’批判得一无是处的时候,我说,如果毕业时我被判定适合议院,我会去的?这个在当时可能性并不高的假设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艾德里安一字一顿道,“我根本不会和你做朋友。”
这句话好像折断了一直撑着钟晏站在这里的支柱,他颓然倒了下去,手臂磕在楼梯棱角上,生疼。
这一次艾德里安没有伸手。
“我还有事。”钟晏根本站不起来,眼前的黑色一层重过一层的扑上来,他试图在这个人面前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已经维持不住平稳的声音,但语气坚定:“你走吧。我们说完了。走开。”
“行,你自生自灭吧。”艾德里安满身戾气地说,毫无留恋地扔下他离开了。
艾德里安出了塔楼,迎面撞上了一个浮空摄像头。
因为曾经将塔楼天台作为秘密见面的地点,他非常熟悉附近所有监控的运作。比如他知道,现在悬浮在他斜上方缓慢水平飞行的这个摄像头,会从塔楼二楼的平台飞进塔楼,然后缓慢将整个楼道巡逻一遍,再从顶层的窗户飞出,并不会飞上楼顶天台。
这种校园偏僻角落的摄像头不是智能型,不会实时根据检测到的情况调整飞行路线,它只会按照设定好的固定路线巡逻,它也不搭载实时智能分析系统,功能单一,所以体型尤其小巧,只有半个拳头大小。
但它是有环境温度探测功能的。
学校的监控中心系统每隔一个小时会统一过滤一遍这些监控,也就是说——艾德里安抬起手腕上的终端看了看时间——四十分钟以后,智能分析系统就会发现,艺术学院西翼塔楼的楼道里,有一个体温明显过高的男人。发烧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症,警告不会被送达学校的医疗机构,反而是深更半夜,一个身上没有学生标识的男人出现在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虽然没有检测到武器,但仍然会触发安保部门的低级警报。离这里最近的巡逻保安过来查看情况,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
也就是说,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有人发现列席议员钟晏正在发着高烧。
当然,如果钟晏现在就联络自己的随行助理,告诉助理自己的身体状况,那就不需要等一个小时,而是在十分钟内就可以得到有效救助。
可是钟晏不会。钟晏平生最恨别人看到他软弱狼狈的一面,所以他在任何时候都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天知道为什么明明出身社会最底层的一个人却如此心高气傲。就像刚才,他的状态分明已经糟糕无法站立,无法正常进行谈话,也不肯示弱,坚持称自己是因为“现在有事”,将人赶走。
七年前,艾德里安很多次都在把他送到学校治疗室,他面对医生还要说“没事”的时候气得七窍生烟。他太了解钟晏了,钟晏当然不会主动联系助理。
艾德里安抬起头看去,巡逻摄像头已经开始上升,很快就要到达二楼的开放平台。几十秒后它会尽职地将钟晏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