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青拉开椅子,给秋书雪倒了一杯茶,说道:“听说你们半路上遇到了埋伏?”
“是,不过化险为夷了,大家都没受伤。”
两人明明知道他们这次相见应该谈什么,但真正面对面之后,却都故左右而言其他,谁也不先开口。
秋书雪饮了一口茶,笑道:“你泡的茶还是那么浓,根本品不出其中的韵味。”
“平日里我又不煮茶,都是端来就喝。这次特地为了招待你们,我还亲自动手了。”
秋书雪没追着这点不放,本来就是一个细小的调侃。
“大少爷在家过的可还舒心?”秋书雪环视周围贴上的符箓,明知故问道。
梅鹤青大方地指给她看那些符箓,道:“不大行,昨天刚有一行人要杀我,惨作四叔的诱饵啊!”
“诱饵?焕白没告诉我说是你四叔布的局。”秋书雪皱着眉头,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估计是借机敲打族内那些想作乱的人吧,自从动荡平定,他们就转入暗地里谋划了,还是不甘心。”
秋书雪释怀笑道:“谁会甘心呢?他们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好听的叫执著,难听了便是固执、倔。”
梅鹤青没来由地咳嗽了两声,道:“你见过周婉儿吗,应该还有印象吧。”
秋书雪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茶杯。
梅鹤青泡的茶浓,刚煮出时还是绿色,现在已经变为褐色,如同枯木。
“有印象,追去农华宗找你,还差点被宗内饲养的灵兽给撞伤。”
她忽然笑出声,问道:“如果当时我没救她是不是现在没这么多事情?咱们还在边境跟魔物打来打去,没现在悠闲。”
“谁知道呢。”梅鹤青双手交叉,终于开始触碰核心:“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大对?”
秋书雪直视着他的目光,说道:“还好,平白无故消失个人,怎么想都很让人担心吧?”
“现在呢,还担心吗?”
“如果你四叔不做局,我或许已经放下了。”
梅鹤青突然皱眉,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应付周家?”
秋书雪放下茶杯,摊开手道:“在繁华的城市内权势滔天,想做什么做什么,总比一时不慎丢命好。”
“我会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但作为朋友,我觉得这样更好。”
梅鹤青连连摇头:“你和他们一样,都自以为是的在替别人做决定。”
“这不是假设吗,怎么还急眼了?”
梅鹤青呡紧嘴唇,愤愤地看着她。
两个人就像两个对弈下棋的棋手,都想把对方逼入绝境,然后不得已开口。
棋手不直接对话,反倒借棋局博弈,等棋盘上的棋子耗尽,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
秋书雪一口饮尽杯中茶,又倒上一杯,主动扯开话题道:“你知道梅家在云歌城都有哪些产业吗?”
“具体哪些方面,梅家的手伸得很广,尤其在云歌城,这里几乎所有地方都有我们的人。”
“黑市,前不久被人大闹一场的那个黑市。”
梅鹤青没有回答,先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截杀你们的人来自黑市?”
“草映霜和松元风从黑市里救了一群孩子,里面有的甚至被‘拔苗’禁术摧残过。”
“顺带一提,梅家的图纸就是从里面意外抢到的。”
梅鹤青眼瞳瞬间扩大,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暴起。
砰!
“王八蛋!”
梅鹤青起身要去找梅陵阳问清楚,他是农华宗的核心弟子,对那些禁术自然了解。
这关系到梅家的名声,他虽看不上这个家族,但毕竟身体里留着梅家的血,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如果梅家真的插手其中,他不介意大义灭亲。
“回来!”
秋书雪的暴喝止住了梅鹤青的脚步,她问道:“如果梅陵阳真的这么做了,你该如何扳倒他?他是上清境,你打不过的。而且据我所知,他与你爹关系密切,你就没想过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梅鹤青转头道:“那你说怎么办?草映霜掀翻的只是一处,云歌城内不知有多少,没耽搁一分说不准就有一个孩童惨遭毒手,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你不能进去,里面有人。”
左焕白阻拦的声音传进屋内,让二人暂且止住交谈,细心去听。
“你是鹤青哥哥的同袍吗?我带了糕点,要不要尝一尝。”
“不了,谢谢。”
秋书雪给梅鹤青打了个眼色,让他去开门,他却不愿。
“开门之后如何解释?”
“就说是同袍,商量秘事。怎么,你怕我还是她借此大做文章?”
梅鹤青没回话,照着秋书雪的意思开了门,秋书雪也便不慌不忙地走出,冲周婉儿打了个招呼。
“是你!书雪姐姐,你也是来祝贺的吗?也是,我光想着鹤青哥哥,竟忘了通知你。”
周婉儿赶忙放下承着饭食的木盒,拥抱秋书雪。
在左焕白奇怪且疑惑的目光下,秋书雪竟张开手臂回应她。
她俩认识?
左焕白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惊不亚于得知传承者是寒云秋。
周婉儿拥抱过后果不其然地问道:“你们刚才在屋子里说什么呀,还让这位姐姐守着门,是什么秘密吗?”
秋书雪微笑答道:“是的,我和鹤青有一些要事相商,他这里安全,就在屋里说了。”
“什么事情呀,会有危险吗?”周婉儿关切地看向梅鹤青,问道。
梅鹤青摇摇头,宽慰道:“没什么危险,就是了解了一下情况,都知道梅家最熟悉云歌城,所以她们就来找我问一些事,好方便行动。你不用担心,行动里没有我。”
左焕白问道:“谈完了吗?”
“还行。”
“还行。”
梅鹤青和秋书雪的异口同声在周婉儿面前显得竟如此尴尬,秋书雪替她解围道:“看吧,我们商量的结果一致。”
她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拍拍周婉儿的肩膀,道:“好好照顾你鹤青哥哥,我们先走了。”
“我送送你们吧。”
“不必了,好好陪你的准新娘吧!”
左焕白冷漠的话语浇凉了梅鹤青的心,他看着木盒里的饭食一如既往的没有胃口,甚至有些恶心。
“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过两天再来找我。我忙完事情后,钱叔会告诉你的。”
梅鹤青露出一个和曦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做些小事。
这笑容看上去那么单纯,轻易就使周婉儿信服。
“好,那婉儿过两天再来,你要注意身体哦,不要太过劳累。”
另一边,左焕白还在替秋书雪打抱不平,越说越起劲,将梅鹤青描绘成一个十足的负心汉。
“行了,别说了,我们谁也没有挑明。”
秋书雪揉着太阳穴,接连不停的事情让她脑袋有时昏昏沉沉的,唯有按摩这里才会稍微舒服些。
“没有挑明,那你们今天聊什么了?”
“聊假设,聊黑市里的那帮孩子。”
左焕白还想追问,但觉得他们二人谁也不是小孩,旁人又何必多言呢?
她叹了口气,道:“梅鹤青说什么,这件事与梅家有没有关系。”
秋书雪点点头,道:“他没有不相信,很是愤慨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但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他说了,如果背后真是梅家,不介意大义灭亲。”
左焕白哼了一声,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他从小就被送入农华宗修行,虽然梅家生他育他,但农华宗教他做人,他就不会是个助纣为虐的小人。”
秋书雪道:“焕白,你不知道。农华宗每年都会收养一批畸形儿,他们有的是天生所致,然后被弃养;有的是后天意外,心理出了问题;还有一种更严重的,就是人为使用禁术,给他们的身体和心灵造成双重损害。”
“这种恶人,我们宗内将其与魔物视作同等,一旦遭遇,格杀勿论。”
“极宗有天职,我们也有天职。梅鹤青虽然有自己的大事,但他不能袖手旁观,能帮多少帮多少,这是宗内世代相传的规矩。”
左焕白听完秋书雪的话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俩的事情呢,还有你刚才提的假设,什么假设?”
秋书雪露出一个轻松灿烂的笑容,道:“保密!”
“行吧,那我也不追问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左焕白接着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转一遭吧,好不容易来此,权当放假了。”秋书雪和左焕白商量道,她看着热闹繁华的街市,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苦涩又甜蜜,让她隐隐享受现在的生活。
她很清楚,梅鹤青之所以做那个假设就代表他不喜欢周婉儿,不想与她大婚,捆住他的是怜爱和多余的责任感。
他骨子里就没有安分的血液,让他像个傀儡一般照着周、梅两家的指使行事,最后坐上家主之位,还不如放他去战场上厮杀。
他一定会私自调查黑市的秘密,一定。